【流年】悲伤是亲人的专利(散文)
这一天下来,没做过什么重体力活,只是迎来送往,直至夜里烧完纸后回到家,我竟然腰酸腿疼(当然与跪拜磕头有关),也有长期不参加体力活动的结果。想想两位堂弟,他们已经折腾了七八天,每天除了操心丧葬所有的事宜,还要迎来送往,陪哭陪跪,这些疲累仗着良好的身体素质算不得什么,最主要的还是其他人无法替代的悲伤。这是亡者亲人的专利,他们要承受的情感代价,纵使我们也有着和他们近似的悲伤,却只能使这样的悲伤更宽泛,而不能被承担。
按照时辰的要求,埋葬这天我们顶着月光早早来到二伯家,为出殡做准备。其实一切早已就绪,只等时辰一到,抬棺送往墓地安埋了。我进到院子转了一圈,看到二伯的家人全都凝神静气,不多说一句话。这是二伯的身体在这俗世里最后的时刻了,对于魂灵,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有时候我会相信这样的存在。我想,这个时候,二伯的魂灵也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的亲人,用我们所不知晓的方式与亲人告别,就像亲人用他感知不到的方式与他告别一样。从此阴阳两界,他与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各安。
这个时候,我没敢多言,其实说什么都是多余。我默默地退出院子,院外那些赶来帮忙的人已有不少,几人一堆抽烟闲聊,偶尔还会发出笑声。那笑声是轻浅的,因为凌晨的安静,每一丝声息都会被无端放大。我难免又生出他们对亡者不敬的不快。正好,管事的人让我们收拾花圈,将一部分先扛到墓地,免得待会儿人手不够。我也就顾不上不快了。
墓地离村庄不算太远,在原来的叫窑庄的老宅基地旁边的梯田上,连接的道路是一条两三百米长的缓坡,雨过天晴后,不太泥泞,只是有些湿滑。老宅基地几十年前已经搬空了人家,残墙断壁都没留下,如今那里被树木庄稼占据,缺少了烟火气息。昨天上午去迎墓时,看到我的这个出生地,可能是前几天阴雨的原因,老宅基地显得有几分荒凉,也很小,没记忆中那么大了,心里还是有些悲凉。
扛花圈去墓地回来,出殡的时辰快到了,我们一帮子侄们自觉在村街上排好,等待帮忙的人按时辰将二伯的棺材抬出放到车上。然后,在唢呐声中,一路哭泣将二伯送到墓地,送进那个被秋雨浸湿阴冷的土穴。在二伯的棺材入土的那一刻,他的三个子女哭得死去活来,据说堂妹伤心过度,哭晕了,被她丈夫抱走的。因为子侄们不参与具体埋葬工作,在墓坑还没完全填土时,我们几个被管事的喊回,为埋葬的人们准备布置早饭的桌椅。村街上的饭棚昨天祭奠完毕后已经拆除,最后这一顿饭就在院子吃了。我们刚摆好桌椅、碗筷,管事的已在外面喊叫,让我们几个子侄在村街两旁铺些纸垫之类,准备给送葬返回的人磕头谢恩。
一帮子侄在村街上跪成两排,像一堆堆积雪,等待送葬的人从墓地归来,在村头的十字路口处,已燃起一堆麦草火,他们一一抬腿从火上燎过,算是烧掉了从墓地带回的阴气,才慢慢走到我们跪拜的夹道。我们即磕头致谢。
至此,二伯的葬礼算告一段落,但还没完全结束。
剩下的后续工作还有很多,比如连续三夜得去墓地,给入土的亡者“打怕怕”(这个词很网络,我以为是新发明的,一问才知,原来就有),为他驱赶孤魂野鬼,给他壮胆抚慰;还有,三天后孝子得去村里的各家各户“谢土”,就是给每家每户的土地堂焚香烧纸,感谢这些土地爷对亡者的照料之情,这个要亡者的亲生女子去做才行。
在二伯安葬后第五天凌晨,也就是风水先生推算的二伯亡灵回家、俗名出煞的时辰,左邻右舍周围的人都得回避,免得撞上亡灵。这个时候,天黑乎乎的,不见月光,整个村庄还沉浸在深秋阴冷的安静之中,我悄悄地离开家,开始返程。望着夜色中一片静寂的天空,想着这个村庄乃至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二伯这个人了,那一刻,我的心里非常难受。
我看到照片上,他们一个个都很高兴,没有一点哪怕是故作的悲伤。
大概这是中西方文化之间一个很大的差异吧。
对那些在二伯办丧事过程中没有表现出悲伤的乡亲,应该可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