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五叔(散文)
我说,我想去看一下五叔。
母亲一下子咽哽着说,去什么去?你五叔年前已经走啦……
“娘,你是不是说梦话啊?”我真有点不相信,因为五叔身体一直挺好的,何况他才六十多岁,还没到七十呢。
母亲一手拄着棍子,一手扶着门框,顺势坐到了房门槛上。泪水冲出了她那无神的眼眶。
母亲咽咽呼呼地说,荫功哦——荫功——罪罚荫功——哦——
母亲说,你们摸一摸自个儿的良心,五叔来我们家认契兄弟几十年了,他有哪一处得罪于你们的?我们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哪一次红白事少得了五叔?你们这一代的人过了桥就把拐杖扔掉了。你们父亲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生分起五叔来,真真的不修荫功啊——
母亲一边哭泣,一边诉说,唠唠叨叨。
五叔是吸烟过多得的肺癌。
五叔在病重期间,我的几个哥哥和嫂嫂竟然没有一个人去看望五叔。他们都佯装着不知道五叔病重,佯装着农活很忙的样子。
母亲本以为这么多子女儿媳,总该有那么一两个人去看望一下病危的五叔。
然而竟然没有一个去,我们作儿子辈的九个兄弟带上媳妇有十几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懂得一点孝道。
母亲去劝说他们,反被几个哥嫂骂。骂她老不死的闲操心。
他们还讥笑母亲,“你懂什么?你就懂得穿那纽扣过胳肢窝的衣服——老古董的——”
母亲气得脸色发青,心里骂她那些不孝的子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造孽啊——一代不如一代——罪罚哦——荫功哦——
八十三岁的母亲,弓着腰,嘴巴将要碰着地面,拄着一根棍子,老眼昏花地走在池塘的岸道上,三步一摇五步一停,走走歇歇,从村南这边往村北这边踽踽独行。
她带着负疚的心去看望病危中的五叔。
五叔过世之时,栏安那边五叔的本家兄弟过来通知我哥嫂兄弟,希望我们有人去参加五叔的丧礼。
然而终究没有一个人去。
到了做三七法事时,那边又来通知。
有一两个哥嫂想五叔过世时没人去,现在三七做法事应该去祭拜祭拜,聊表一下心意。
立即有几个哥嫂反对,说死时都不去,现在去有何用?猫哭耗子!
那几个想去的,即刻觉得很无聊。心想罢了,反正家族这么多人,又不单只我一个,我多懂得去呣!
几个嫂嫂说,失礼死不了人。
我无语。我想要是我当时在家,我又能怎么样呢?九个兄弟我排行最小,我一个人去参加五叔的丧礼?你说呢?
大树的根部不摇动,树梢摇动有何用?
后来一些流言蛮语渐渐地传到了我们一家族的人的耳朵里,一种无形的惭愧感笼罩着我,使我终日沉埋在一些负疚之中。
我问我那几个哥嫂,我说我们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火了?
没有人回答我。
母亲去世时,还唠叨这一事儿。
母亲说,我活了八十几岁,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唯有五叔过世这一件,让我无言面对你们的父辈们,我无脸去见你们的父亲。
时至今日,一想到那些事儿我都没有勇气去面对五婶及她的子孙。
母亲说过,真菜不香假菜香。
人生之中,有些事错了就错了,没有悔过改之的法儿。有些事想着想着就忘了。
缘在缘聚,缘尽缘散。
我们要学会面对现实,有多少事情,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
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我只能说——
五叔,一路走好!天光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