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你为什么要这样(小说)
急也没用,你知道我这个人只顾埋头干业务,我连社里一个领导家在哪都不知道。
刘云坤沉吟片刻,说,你也没有跟各部门领导打招呼?
不好意思张口,就主任你平时跟我们平易近人,我才跟你讨个主意。
嗯。我认为这次评职称,你会选上的,论业务,论人品,论资历,都是不二人选。你别看有些人,没大没小,张牙舞爪的,我相信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听说人家活动得厉害。
活动也没用,职称是对知识分子最准确的评估,你得了好几个大奖,采写的稿件全社青年编辑里也是属一属二的。我认为你综合素质绝对胜出。
谢谢主任,我知道你在社里德高望重,请你帮帮我。本来,我去年就该调七级,就因为没有职称,耽误了。今年再不能耽误了。田小童说着,刚端起酒杯,眼泪却流出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刘云坤的一席话,忽然就想哭。
放心,我跟社长说,凭我这老资格,他还是会给面子的,我再跟要好的几位编辑部主任和评委也说说,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怎么能让歪风邪气助长我社的风气。职称是敏感问题,社里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大家的积极性。
我再敬主任一杯。
你已经喝了三杯,我也喝够了,再喝我们就回不去了。
找代驾吧。
不用,我来开。对了,你体会过醉酒后驾车的感觉吗?
田小童摇摇头。
敢不敢今天试试?刘云坤说着,目光里露出年轻人似的目光来。
田小童脑子里忽然一阵兴奋,冒险的劲头蓦地涌上心头,说,只要你敢,我就敢。
知音呀。
正说着,刘云坤的电话响了,刘云坤一看号码,摆了摆手,让田小童安静,然后说,小张呀,啥事?职称?嗯。我心里有数。
刘云坤打完电话,说,张蕾她做人那么差,我给她投票,不证明我跟她一样吗?田小童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你张蕾平时眼睛好像长在天上,看都不看我一眼,还让我投票?门儿都没有。
账是刘云坤抢着结的,他说我工资比你高,听我的。
刘云坤上了驾驶位,回头望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喝多了的田小童说,真的不害怕我开?
田小童摇摇头。
走了。看来刘云坤酒量很大,车开得很稳。田小童感觉车停了,睁开眼一看,已经到院门口了。不好意思地说,这酒后劲真大。
能一个人回去吗?田小童住在爱人单位分的公寓房里,刘云坤住在离她家有两站路的报社家属院里。
没问题。话是这么说,田小童上楼时头不是碰到门,就是身体撞到墙上,刘云坤扶着她上到电梯,田小童说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刘云坤看了看她,望了望四周,说也好,那你慢点。
在电梯里,田小童整了整衣服,在镜子里看自己满脸通红,头除了疼,神志还算清醒。然后稳稳神,一步步走出电梯。丈夫一看到她的醉态,冷冷地说,你看你那样子。
田小童直奔卫生间,出来不由自主地走到书房的窗口,刘云坤站在花园里正朝着自家方向望着,她打开书房的灯,朝外招了招手,刘云坤转身回家了。这人心真细,一股感动涌上心头。
回到客厅,田小童兴冲冲地给丈夫说了事情的经过,丈夫说,你这人,真是读书读得脑子进水了,一个编辑部主任有啥用,他有能耐怎么英语没有过关,怎么五十岁了还没有评上高级职称?钱白花了是小事,误了时机是大事,现在还读什么书,赶紧想办法。
是人家刘云坤掏钱的,再说都到这时候了,我去找谁?
爱人白了她一眼,突然说,这人岁数都不小了,怎么会干赔钱的买卖,是不是对你另有所图?
你说什么呢,人家刘主任可是正派人,业务好,又是多年先进。
我还知道他老婆跟他离婚了,正闲着。爱人哼了下,恨恨地关了电视,进了卫生间。
正在这时,座机响了,是李一一打来电话,说,我的姑奶奶,跟什么人进餐,还关手机?
田小童说完,李一一半天才说,田小童,你好幼稚,事已如此,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一听这话,田小童心里咯噔一下,看电视、上网全没心情了。翻翻社里中层以上的领导号码,想了半天,终没打,暗自思忖,我就不信,这世间没有公道。
一夜没有睡着,天快亮了,才眯了一会儿,刚打开手机,就看到刘云坤发来的一条短信:安心睡觉。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思索片刻,回复道:你让我很温暖。要发时,又重新删掉,重新发了句: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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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评议上午结果一出来,不出半小时全社人就都知道了。李权13票,排第一,田小童得票11票,排第二。张东建、张蕾各7票,并列第三。按惯例,一般党委会是下午开,决议都是依照民主评议的结果,在下班前上报部里。也就是说,田小童已经稳操胜券了。她长舒了口气,自己技术8级已经五年了,虽说年纪轻,但说明进步快嘛。一想到自己一个电话也没打,还得了这么高的分,田小童是欣慰的。她听说其他单位为了职称,有人给领导送了两万元,没想到领导忽然间退休了。本来按以往惯例,领导到年底才退的,偏偏今年新的干部政策是时间到了最迟一月即退。气得送钱的人有苦还说不出。还有的单位,评职称闹得不可开交,上级派了工作组亲临指导,再想想自己单位党委一班人的公正客观,田小童一股感恩之情涌上心头,给刘云坤发了条短信:晚上聚聚!下午一上班,收到了刘云坤的回复:情况有变,赶紧行动。
田小童立即将电话打过去,刘云坤叹了一声,说你们这次情况很复杂,我无能为力,你赶快想其他办法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晚上下班时,众人在班车上议论纷纷,田小童听了半天,才知道大概情况,党委会没有如期上报,为啥呢,正高那边投票不严,少了一票不说,还有当事人自己给自己投票的,有人给领导办公室送礼,都让监控录像了。物证人证,当然得重新投票。正高出了问题,副高没啥问题,难道还要重新投票?大家议论半天,有人说副高不会再议,又有人说副高也要重新再议。
田小童这次一点办法都没了,她惟一依靠的刘云坤这次也爱莫能助,怎么办?田小童愁得又吃睡不香了。
给李一一说了半天,李一一思考了半天,才说你当编辑多年,就没有认识几个当官的?
田小童说认识的多是文人嘛,能办多大事。
李一一说现在知道平常不跟人交往的利害了吧,我就给你说,人是群体动物,不能太清高,你老是不听。
好了好了,我烦着呢。放了电话,田小童人在办公室,心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她想另外十一个人,不知他们都在想什么,又在做些什么。心想,就这么着吧,评上评不上只有听天由命了。可是李一一的话又刺激了她,她打开手机把通讯录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终于查到了一个在市委当局长的领导的号码,他们在一起吃过饭,不知这人是不是还能想起自己,当时在饭桌上,这人对自己很是热情,一会儿给她夹菜,一会儿又给她留号码,甚是殷勤。可惜聚会后,她也没有主动跟人家联系,现在贸然打电话,人家肯定会瞧不起自己,可是实在又无法,她号码拨到最后一个,犹豫了一下,立即拨通了。
没想到这个领导记性还挺好,事隔两年还记得田小童,听到聚会,倒也爽快,约了第二天晚上。翌日一上班,田小童立即调出自己的述职报告及相关资料,打印了一份,然后想给领导送什么东西呢?给怕人家不收,买衣服,又怕买得大小不合适。反复思虑半天,决定买件羊绒衫。回想了半天,感觉领导个头不高也不低,不胖也不瘦,就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到双安商场买了件鄂尔多斯羊绒衫,还附上退换条。在最后出商店门时,又下决心,买了一张一万元的购物券,订了离家不远的湘鄂情饭店的位子。
天快黑了,坐在饭店大厅,田小童还是想不起领导长啥样。她紧张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生怕认不出领导。既然是领导,就要有一定的规格,怎么能坐到大厅呢。如果定了包间,不认识领导就好办了。田小童想到这里,立即定了个小包间,然后给领导发了短信,告知包间的名字。
领导一进来,她暗暗叫苦,坏菜了,领导长得人高马大,自己买的羊绒衫领导根本就穿不进去,而且领导皮肤黑,宝蓝色的羊绒衫穿着效果也不佳。领导为人和蔼,问长问短半天,田小童双手把菜单递给领导。领导不愧是领导,点菜时,要了海参,要了鲍鱼,还要了一大堆时令鲜菜。最后要酒时,征求田小童意见,田小童故作轻松地说,您随便点。领导又要了一瓶茅台。
领导很是健谈,从英国首相坐火车上班,普京亲迎法国国宝级影星移民俄罗斯,一直到国内一女士到超市买的德芙巧克力吃出活蛆,每一件事说得都好像自己亲身经历一般,一直说到酒足饭饱,拉着田小童的手问她找他有什么事。
田小童强忍着心中的难受,把职称的事详细跟领导说了一遍,然后说,现在社会风气太不好,如果论实力肯定是我。领导一听,立即说没问题,我给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落实,这事好办。田小童一听,心就放到了肚子里,立即站起来起来给领导敬酒,自己先喝完,说局长麻烦你了,听说后天就上报了。走时,把买的衣服递给领导,又把信封递给领导,领导拿着小小的信封,问里面装着什么,田小童慌乱地说,是自己的简历。领导没再问,田小童又把自己已经准备好的资料全给领导。领导走了,田小童结账时,发现这一顿饭,两人竟吃了四千多块钱。虽然有些心疼,可一想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不禁长长地出了口气。
中午吃饭时,碰到了刘云坤,刘云坤说你那事办得怎么样了?下午三点又要投票了。
田小童望了望四周,说,我一会儿到你办公室。
当田小童说自己找了某某局长,她说估计问题不大。刘云坤一听那个领导的名字,说,你呀,真是做事太盲目,那人因为犯错误已经调离原单位了。你把你的述职报告附上获奖作品、论文,给我三十二份。我准备给每位评委一人一份。刘云坤忽然很严肃,我们不搞那些,就凭自己的能力说话。
田小童惊问,他说没问题的,怎么会转业了?他这个骗子。说着很想说出自己送的东西,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眼泪再次流了下去。
刘云坤看了她半天,说放心,相信组织。
你帮我说话,不怕别人说闲话?
刘云坤哈哈大笑,说,任人唯贤,不怕。
田小童把自己的个人材料交给刘云坤后,说主任,事成不成,我都会重谢你。
刘云坤微笑着说,怎么谢我?
我力所能及。
刘云坤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笑让田小童心里一哆嗦,但她还是肯定地点点头。
下午上班时,主任打电话让田小童到他办公室去,田小童进去后,主任仍在写东西,看她进来,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主任这可是第一次端起了领导的架子。一时无趣,田小童就望着对面主任书柜上的书,一一地打量着。
坐吧。主任放下了笔。
田小童坐到主任对面,主任看着她,忽然问道,田小童,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九了。
不小了呀,怎么还净干糊涂事?
主任你意思是……?
记者部的刘云坤为你职称的事四处找部门主任,找社领导,还到部里去汇报。刚才还在社长屋里为你呼吁呢。怎么你的情况他比我这个部门主任还了解?他不惜一切去呼吁,让我做主任的都不好做人,好像我就不关心自己的部下似的。还有咱们关起门来说,你是个女同志,一个男人忽然为了你的事上蹿下跳,难道外人能不猜测这里面有啥名堂?田小童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童,你是女人,要学会自爱否则适得其反,就不好办了。回去吧。
田小童听得心惊胆颤,回办公室时,看到楼道里两个女同事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心想肯定是说自己与刘云坤的,越想心里越难过,她不能确定是否把主任说的事给刘云坤说,说了怕刘云坤跟主任有矛盾,主任以后对自己不好,不说,怕刘云坤这样再三的努力果真影响了评议,那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下班前,她约了刘云坤吃饭,然后给爱人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爱人一句话没说,就挂了电话。田小童感觉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在职称这件事上,她多么想跟爱人沟通,可是爱人不是怀疑她跟刘云坤关系不正常,就是恶语相击,周围的人与己无关,更不会关心你。就连闺蜜李一一,刚开始打电话还比较热情,后来动不动就借口忙着呢,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而刘云坤,好像就成了自己困境中的绿地,遇到他,总能得到安慰,哪怕只是几句关心的话,也让她信心倍增。
快到下班时,刘云坤忽然发来短信说,最近我们不要来往,免得给人留下口实,你的事我心里有数。
田小童一看,心里一紧,忙回复道:好。
回到家里,爱人竟然把门反锁了,田小童很想砸门,又怕左邻右舍知道,在门口呆了半天,在小区旁的成都小吃吃了一碗担担面,给爱人发了条短信:我是清白的,你不要太过分,否则后果自负。回到办公室,在沙发上躺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洗脸时碰到单位的同事,他们看到田小童住在办公室,很是奇怪。特别是张蕾,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哼了一声,走了。田小童想他们也许又到刘云坤屋里去查看了。田小童冷笑一声,关上了办公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