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脸上飘过了无数朵红云，飘过了耳根，她把头埋在衣襟里。她害怕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嘲笑她，那似乎在证明她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笨孩子……
　　 徐峥双目瞪得拳头大，鼻翼因愤怒而向两侧扩开，拿着竹根从讲台上大步流星地走下来。
　　 清荷从另一侧的过道猛地冲出了教室。
　　 徐峥没反应过来，愣了一刻，才跟着出了教室。
　　 小麦知道清荷心灵脆弱，她害怕清荷受伤，更怕她不来上学。对此，她恨透了长舌的刘奕，她拿起书狠狠地砸向刘奕的头。刘奕不甘示弱，拿书还击小麦，教室里开始发出一阵“嗷嗷”的叫声。书本都扔完了，他俩干脆把桌子掀翻了，你一巴掌我一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这时，不少男同学开始去拦住刘奕，女同学去劝说小麦，全都拥在一块，闹闹嚷嚷，简直炸翻了天。
　　 徐铮正在校门口安抚清荷（他想是自己吓着了清荷），清荷说什么也不去教室，一个劲地哭喊着要回家，边哭边跑。
　　 徐峥不敢让她一个人走那么远的山路，有个万一，他负不起责任，再者说，他心里是极爱这些孩子的，希望他们都能健康成长，平平安安的。徐峥紧紧抓住清荷的胳膊，轻轻地拍打着她因哭泣而一耸一耸的肩膀，温柔地说：“不哭，不哭，小事，都是小事，清荷乖。”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妈妈……”清荷哭得极为伤心。
　　 “放学你妈妈会来接你的，要不，让小麦陪着你去操场走走，舒缓一下心情。”徐峥说。
　　 清荷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哭的更厉害了。
　　 这时，小麦正站在徐峥的后面，似乎有话要说，看着清荷使劲摇晃的头又止住了。
　　 徐峥不停地安慰清荷，清荷一个劲的想挣脱他那只有力的大手。
　　 徐峥恼了，干脆放手让她跑。清荷跑，徐峥也得跟着走。
　　 “老师，我去送她吧！我和她一个村的。”小麦也跟了去。
　　 徐峥见小麦跟了去，便打了个电话告知清荷的家人，注意去接一下。
　　
　　 四
　　 经历此事，清荷无论如何都不肯去上学，她说她要在家看住鸡子，看好菜园子。清荷哪能一辈子看菜园子呢？何况她生来羸弱。清荷奶奶连连叹气。
　　 一园子菜流着水茵茵的绿色，青菜、卷心菜，韭菜、包白菜，都给露水洗得油光崭亮。淡红色的番茄，一只只挂在竹子架上，像一盏盏彩灯，还有那一排排大菜花，花色白白的，个个长得张娃娃脸，菜花们都仰起淡黄色的脸，迎着红日眯眯笑。清荷平日里看着一园子生机勃勃的菜，就自然地笑，笑着笑着还走进去，一棵一棵地巡视一遍，清除虫子，拔掉杂草，还认真地叮嘱它们好好生长，一家人的肚子就靠它们了。
　　 今天的清荷有心事，她拿着长竹竿胡乱摇晃，眼睛只盯着对面的山，对面的房子。那房子可真小，清荷伸出小小的手就能盖住。清荷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转，仿佛房子也在她的手心打转。她在想象着那边的房子里，那些和她差不多大小的人儿，那些她听不太明白的语言，还有他们为何容不下她……
　　 太阳暖哄哄地照在身上，温暖极了，清荷眯着眼望着天空，湛蓝湛蓝的，无边无角，也不知道天空要在天上挂多久，如果天塌了又会怎么样呢？清荷想着这些问题，瞌睡虫就来找她了。
　　 清荷倚在一块石头上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她梦见，好多好多和她一样大小的人儿都在冲她微笑，都伸出手来邀请她一起玩游戏，她从她们中间昂首挺胸地走过，走上高高的讲台，拿起粉笔，流利地写着字，下面掌声如雷。
　　 清荷情不自禁地笑，笑着笑着把自己都笑醒了。可清荷不想醒来，她像睡在床上一样翻身。“呀！”一只手抓住了差点跌落的清荷。
　　 清荷猛然惊醒，坐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切，远处的山魏然耸立，一轮太阳在头顶照的一切都光闪闪的，眼前，是一张脸，正在用惊恐又害怕的眼神看着她。清荷揉了揉眼睛，她觉得自己得了狂想症，啪地一巴掌摔在对面的脸上，顿时，那张脸先是一怔，白皙的脸上出现了几个红红的指头形状，随即，乌黑的珠子像泉眼一样不停地冒着水。
　　 “小麦？不，不是她？”清荷惊恐万状地自言自语。
　　 “清荷…你怎么没去上学，我在河边等到太阳都出来了，我…我看见你睡着了，在…笑…”小麦哽咽着问。清荷终于确定不是梦，而是小麦真的在她身边。
　　 清荷先是一惊，她想伸手去摸一摸小麦的脸，可她想起那句“清荷什么也不会”就咬紧了牙，双手挫着下衣襟。没好气地说：“我不喜欢上学，你走吧！”小麦站在原地不动，手也紧紧地拽着书包袋子，仿佛书包要自己飞走，不得不拼命地拽着。两人相对无语，良久，清荷拿着竹竿迈着细碎的步子往前挪着。
　　 “你在生我的气吗？你怪我太大声才——那我陪着你吧”。
　　 “不用，我喜欢自己玩。”清荷愤愤地说。
　　 小麦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默默地站在清荷的背后。
　　 清荷挥舞着竹竿，去林子里赶鸡，一只只惊慌失措的鸡扑腾着翅膀又飞又叫。
　　 小麦也走进了林子，不过不是去赶鸡，而是去摘了许多鬃叶子（能编织的一种叶子），她拖着长长的鬃叶走向一块高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不紧不慢地编一些东西。不一会儿，鼓着大眼睛的青蛙，长长的青蛇，四四方方的盒子就那么生动逼真地出现在眼前。小麦拿着盒子摇得咕噜咕噜响，阳光打在盒子上有五彩的光辉。
　　 清荷在另一块石头上看着小麦，看着翠绿修长的叶在小麦手里变成动物，变成盒子，簸箕……她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怎么也离不开小麦的手和她手里会响的盒子。
　　 清荷把一双小小的脚慢慢往另一个方法移动，在小麦全神贯注编织动物的时候，轻轻地移一点点。小麦地叶子总是在滑动，每滑动一下，小麦就移过去一点，移一点就看一眼清荷，仿佛在说，我是为了捡叶子，不得不移。
　　 终于，她们移的能闻见彼此的气息了，谁也不动，两对眼睛互望着骨碌骨碌转。小麦摇着盒子递给清荷，清荷拿着盒子翻看了一遍，封死的，四处没有开口，她用眼睛扫着小麦的手。
　　 “编的时候放一颗石子在里面，就响了。”小麦自己解释着。
　　 清荷摇着盒子，半天问一句：“谁教你编的？”
　　 “我姐姐，她会编好多好多呢！”
　　 “姐姐？哦，我没有姐姐……你的姐姐对你真好。”清荷是独生女，在她的世界里除了家里的人她很少和别的人说话，即使有些亲戚家的表姊妹来玩，她也是躲起来，在她的感觉里，哥哥姐姐是嫌弃她的，还常常叫她“病怏怏”。
　　 “可现在我没有姐姐了，我再也不能看见她了……她驾鹤西去了，妈妈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小麦说得很轻，清荷还是听清了一字一句。
　　 她们不约而同地坐在了一起，看着对方微微一笑。
　　 很长很长时间，她俩就坐在一起，小麦编着那些动物，每一个动作都放得很慢很慢。清荷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直到鬃叶都用完了，直到太阳又在西方向人们招手了，小麦才起身回家，清荷就立在那儿看着，看着小麦的背影笼罩在红彤彤的云霞里。小麦一步一步走着，走一走又回头望一眼清荷，就快要看不见对方的时候，小麦喊着：“清荷，明天去上学好吗？我在河边等你。”清荷始终标标致致地站着目送小麦，一言不发，直到小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丛林深处。清荷才回答她：“小麦，明天见，明天见。”
　　
　　 五
　　 山里的清晨还是有丝丝凉意，清荷从被子里爬起来，只贴身穿着一件薄薄的背心，坐立着。她看看窗外，黑黢黢的一片，呼呼地风声从玻璃上掠过，变成了尖利的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这种声音山里是常见的，清荷不但不害怕，反而挺喜欢的，她感觉这风仿佛领导着千军万马，气势汹汹而来，要洗卷一切黑暗和孤寂，因为大风大雨后，往往都是艳阳天。
　　 清荷在等妈妈醒来，等妈妈送她去上学。可清荷妈妈翻了两个身，咂了咂嘴，哼哼了两声又睡了。清荷有点着急，她用滑软的头发尖去逗妈妈的鼻子。清荷妈妈被女儿挠醒了，有些生气地说：“你不睡觉，就起床做早饭去。”
　　 “妈妈，我今天去上学。”清荷把目光锁在妈妈的脸上，很坚定地说。
　　 清荷妈妈用怀疑地眼光审视着清荷，又把眼睛闭上了。
　　 清荷用她冰冷的小手去把妈妈的眼皮扳开，大声地对着她说：“妈妈，我说真的，我要去上学，保证不跑回来。”
　　 清荷妈妈像唐璜一样弹起来，把清荷裹进被子里，自己则翻开箱子给清荷找衣服。倒不是怕清荷上学迟到了，而是见她冻得跟冰棍似的。感冒，对于清荷来说就像可怕的洪水猛兽，是有可能夺走她的小命的。
　　 清荷妈妈只生了清荷一个孩子，是清荷小时候的一场大病，让全家人决定只养她一个孩子的。一来是清荷需要时刻照顾，再添一个孩子怕顾不过来，二来是清荷的病很耗钱，家中本不富裕，负担很大。由于清荷家人丁单薄，加之她向来羸弱，所以格外受宠，单单就衣服长长短短，花花绿绿的都有好几大箱子。
　　 那天她的妈妈为她选了一件翠绿的衬衫，上面绘制着一朵朵亭亭玉立的粉红的荷花，清荷过于白皙的脸在荷花的映忖下显得有些红润，甚是好看。两个羊角辫上各垂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头绳，显得灵动又活泼。清荷妈妈看着自己的女儿美的像个洋娃娃，更加怜爱，背着女儿去上学。
　　 清荷觉得自己长大了，她挣脱着从妈妈背上下来，清荷妈妈就飞跑起来，“哟，哟，飞洛，飞洛，飞到清荷学校去洛！”
　　 被妈妈背着飞起来的清荷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与清荷同路的小麦听出了清荷的笑声。她连声说：“是清荷，清荷，爸爸，是清荷。”小麦爸爸还未把车停稳，小麦就跳了下来，往清荷发出声音的位置跑去。
　　 清荷看见小麦，立即从妈妈背上下来了。小麦累的气喘吁吁，却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她轻轻地拉着清荷的手，清荷就跟着她走。
　　 小麦爸爸看见两个孩子一块开开心心的走了，他就推着车和清荷妈妈在后面跟着走。风呼呼地吹着，路旁的树叶仙女撒花一般飘飘扬扬，飘在他们的肩上，头上，也飘在自行车上。“树叶一落光，今年就差不多过完了，日子溜得真快。”小麦爸爸说。
　　 “可不是嘛，一年一年的，我们都老了，真希望孩子们能一直平平安安的。”清荷妈妈取下落在她头上的树叶无限忧伤地说。
　　 “爸爸，你回去吧！有清荷我就不怕啦！你回去喂猪吧！”小麦爸爸还没来得及安慰清荷妈妈就听见了女儿的喊声。
　　 “小麦爸爸，你回去吧！我看着就行……”清荷妈妈补充道。
　　 小麦爸爸感激不尽的点了点头，调转车头回去了。
　　 清荷妈妈看着前面这两个孩子紧紧牵着的手，不仅暗自流泪。如果小麦的姐姐没有掉进水井淹死，小麦的妈妈没有因痛失孩子而发疯，小麦是不是也会有许多兄弟姐妹，有一个完整的家？而自己的女儿呢，如果不是因为病，她也该有五色的童年，有姐妹陪伴。
　　 清荷妈妈觉得，这两个孤单的孩子要在一起，像亲姐妹一样，彼此陪伴，彼此关照就好了。
　　 清荷妈妈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两个孩子。小麦和清荷就停住笑眯眯地望着她。清荷妈妈仔仔细细地看着小麦，越看就越是喜欢，打心里喜欢。
　　 “都是孤单的孩子，你们俩以后就是好姐妹，相互照顾，相互陪伴。”清荷妈妈把两个孩子的手握在一起像在做一场庄严的交接仪式。
　　 清荷和小麦对望着，微微地笑。
　　
　　 六
　　 清荷小麦又一起上学了，也不知为何，当他们一起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地掌声，齐齐地欢呼声，像土匪欢迎大当家胜利回归。
　　 清荷看着那一双双闪亮而又陌生的眼睛，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欢喜。那种欢喜使她迫切的想加入这个大集体。
　　 清荷学着小麦的姿势坐的端端正正，两眼平视前方，认真地看着黑板前老师的一举一动。每当老师提问时，清荷就四处打量着那些高高举起的，细白的或黢黑的手，她不停地用自己的左手搓右手，右手搓左手，低着头，抿着嘴。小麦总在这时，握住清荷的手，在她耳旁絮语。
　　 时间如春风拂过，温暖却没有人去留意。初初绽放了的清荷却能夺人眼球。第一次发现清荷不一样了的，是徐峥老师。
　　 徐峥老师教的是语文，一次课上，他朗诵诗歌“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随即问道：“谁能解释一下这诗中的意思？”
　　 “我知道。”一个干脆而响亮的声音答道。徐峥寻声而望，一只纤细，寒冰一样白皙的手在空中轻轻招摇着，像随风漂浮的旗帜，轻巧却激动人心。那手下的自信的面孔正是清荷。徐峥有刹那的吃惊，一直寡言少语的清荷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徐峥第一个请清荷回答。
　　 清荷缓缓地说到：“诗人在大好的春日里睡懒觉，天亮了都还不知道，四处都能听见小鸟不停地叫，诗人这才醒来，醒来后又回忆起了昨天夜里风声雨声一直不断，想着那娇美的春花不知被吹落了多少？”
　　 徐峥听着清荷吐语如珠，连连赞叹到：“好，好，好！”小麦默默地为清荷竖起了大拇指，全班的同学也对她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清荷，一个水灵灵，聪慧乖巧的女孩，很快被同学们所喜爱，所接纳。班长巧慧，学习委员邓靖常常找清荷谈论诗词，甚至她们还比赛，看谁能在考试中拔得头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