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江山情】初心未泯 (小说) ——八一文学
但是晚些时候她还是进入江山了,是以游客的身份进去的。快七十岁的人了,玩了一把离家出走,如果这出走是由于情绪上的原因而不是出于理智,或者是由于老年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的愚蠢,那么当她在熟悉的网页里浏览的时候,感到从没有过的孤独。
手机屏上出现信息提示:
在做什么?
看网文。
江山?
嗯,不经意点开了。
郎情妾意,鉴定完毕。嗯嗯。
吴铭的心情很复杂,她又不可能跟凡人解释清楚这份心情。想起前不久受到的窝囊气,不是不难受,不是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不是事情过去很久了、色彩已被时光漂去,只是有许多比它重要的东西,比如戒不断的对文字的嗜好,她不可能从今往后一个字不写。
十七岁的时候,吴铭成了一名知青,她插队的那个村子里有个年近五十的老光棍,孤单一人住在村子外边的土房里。光棍汉家里,有两本祖上传给他的《七侠五义》。吴铭知道了,就送一双新胶鞋给他,然后要求把书借给她看,看完一本又去换另一本。房东大娘好心地提醒她别到光棍汉的屋里去了,叫人家闲说说怕是不好听。她说只要有书可借就行了,他是不是光棍汉都没有关系。她的回答让大娘眯起眼睛思量半天,怎么也理解不了她说的话。
吴铭还记得换第二本书的那天中午,她看到光棍汉门前的水洼里,有一只小蛇正在吞吃一只还没有褪去尾巴的小蛤蟆。那天的后半晌,她一直都在想象那条小蛇就是她自己,小蛤蟆是她借到的书,她把书吞进肚子里而感到保暖欢愉。
也许正是这个极为荒唐的想象,给了吴铭对书的嗜好。乡下文化荒芜,书籍匮乏,当时的她,贪婪地读着能找到的所有印在纸上的文字。她这一生都在读别人的作品,到了老年,读书的兴致不减,也开始尝试自己写。这是一种缓慢积累起来的持久的力量,吴铭无力抗拒,她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笔,她贪恋着写作带给她的欣慰。
周末的黄昏,吴铭在落地窗前注视着楼下绿地上的一条狗,这是一条老狗,很瘦,身上脏兮兮的,一条腿有些瘸,像是被人打的,它拖着瘸腿绕着楼座走,想要找点吃的。吴铭到厨房找来一个馒头切开,夹进一根双汇肠,两个卤鸡爪,她用一根扎头发的皮套把它们捆紧了,扔了下去。那只狗慢慢地凑近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它抬着头望着一层层的窗户,像是要跟谁打个招呼。对吴铭来说,这是她第一次对一条流浪的老狗动了心思,她和狗对望着,一种类似于同命相怜的感觉让她有些惆怅。就在这时,她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觉得喉头下边,心脏上边的部位,像是有块硬物噎在那里,很痛,以至于一时间不敢吸气。她吓了一跳,双手捂住了胸口,屏住气息。时间不长,这种憋闷的感觉突然一下子消失了,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剥落感,解脱感,一种快意和清新,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突然间,她对那件麻烦事不那么耿耿于怀了,随着胸口梗堵的感觉消失离去,那件事也跟着跑出十里开外。
像过电影一样,吴铭回想了一下在江山经历过的事情,她首先想到的是老总编古渡,因为编剧培训班的事,吴铭和他有过一次交谈。一个大网站的舵把子,几万名写手的领军人物,对待她这个微末的会员竟是那样的热情,老先生平和得像一个邻家老哥。现在,他已经把自己融化进江山里了,他捏着烟斗看世界的形象,已经成为江山的品牌标识。
还有三微花,北极,是吴铭在江山最先接近的人,在她蹒跚学步的时候,扶携着她,引领着她。还有后来遇见的故事,清泉……诲我为师,辅我为兄,正是遇见了这些为师为兄的好人,才有了她后来在江山写文的胆气,她才能看见自己文字的模样。这些人才是江山的主流。她太在乎自己的感受了,也太抬举那个暴戾的小诸侯了,他只不过是江山版图上的一个瑕疵而已。
在纪念江山六周年的文章中,吴铭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有什么东西已经进入了身体,或许从此再也舍不得丢弃。现在,她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想起新近看过的江山文友的一篇文章,他说内心的起伏决定一个人的温度,疼了,哭了,轻松了。因为乌云不是全部,太阳还会照耀着你。虽然还会有忧伤,但不可绝望。
她又能安心地写字了,这天晚上,在朦胧的夜色中,窗外有咸水河静静地流淌,她写得又快又稳:
……
风从玉米地刮过,玉米秸秆哗哗地响着,它们松弛的叶子在风中慌慌张张地招摇。沈逸听到了一声叫声,从远处天上传来的声音,像是有一只狗在那里叫了一声。没过多大功夫,又有更清晰的叫声传来——是雁鸣。虽然看不见,沈逸知道它们一定会从头顶上飞过去。十几只大雁排成的雁阵在云层低处出现了,时而降下去,时而又飘扬起来。它们在奋力前行,每一对振动的翅膀都在和疾风角力。它们消失在远方的天际中。
……
四
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
三月里的一个早晨,吴铭出现在江山的山脚,她愈发地干瘦,腰也塌了,头发和眉毛全白了。此时她微笑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甜蜜的事情。
山脚的小路松软潮湿,小路上有冬天留下的坑洞,小路旁的浅沟里有春天的泥浆。小路随着山势上升,远处,白云在阳光照耀的山岭上方飘动。走过一片树干灰白、树叶刚刚萌出的法国梧桐,出现在眼前的,是江山久经风吹雨打的山门,它雍容,厚重,朴素得恰如其分。
在这里,已经垂垂老矣的吴铭,和面上略染风霜的他碰巧相逢。他叫她老姐,她叫他金爷,两人站在山门前说几句平常的淡话。相互道过再见了,吴铭忽然又说:金爷,你知道不知道,我这辈子写得最顺溜的字,就是臭你的那篇《天缺地残》?可惜写完我把它撕了。
他略一惊讶,随即也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是啊,时间又过去了十年,白驹过隙,人流如水,江山已是一片崛起的文学大陆,那点事儿,在时间的流水里还能剩下什么。
问候今生何求,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