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文化创意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听上去很概念化。”姜黎问。
　　 “正式地讲，就是把概念的东西真实化，用头脑创造产品表现概念。”秦浩然讲的依然是概念性强东西，学术味重。
　　 “非正式呢？”姜黎很好奇他会怎么说。
　　 “如同把恋爱变成婚姻，把庸俗装扮成高尚，”秦浩然坏笑着。
　　 “如果这是你的独创，可以上魔鬼辞典，申请专利保护。”姜黎真心实意地恭维了一句。
　　 “这就是从魔鬼辞典上看来的！”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这个下午，姜黎与秦浩然坐在湖边，天南地北地聊天，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五
　　 樱花落尽，蔷薇花开。时光过得特别快，还没有细细欣赏枝头带露的花蕾，转眼间，篱墙外已是花团簇拥，芳香馥郁了。
　　 秦浩然时常给姜黎打电话，发微信，约她一起吃饭，喝咖啡，在城市的游园、湖畔散步，秦浩然有意无意地拉她的手，或者搂她的腰，姜黎最初会拒绝躲开，后来也就不在意了。他们讨论当下的经济发展模式，古代人们的生活模式，也会谈论热播影视剧中的情节，聊起星座、血型与性格的关系。海阔天空，漫无边际，无论说和听都能得到对方的共鸣，彼此充满了轻松与快乐。姜黎与秦浩然之间还有一个从不言说的默契，聊的都是与各自感情生活无关的话题。秦浩然吃住都在酒店，经常一个人独来独往，不像是有家室的男人。这只是姜黎的猜测，她从来不问，因为她根本无意多了解他的私事。姜黎觉得，他们只不过像旅途中的临时同伴，旅行结束，两人合作关系即可中止。
　　 程雨到广州出差半个月，没了繁琐的家务，姜黎的空余时间多了不少。当秦浩然再次请她吃饭时，她欣然应允。芙蓉国际大酒店，是市里最豪华的星级酒店。房间装修考究，无可挑剔。欧式家具，落地玻璃窗通向一个半弧状的阳台。厚厚的地毯，白色薄纱窗帘，营造着温馨的环境。但只要拉上另一层遮光窗帘，就瞬间阻断了外界的喧嚣俗世。姜黎喜欢这种相对安静的空间，自由地在生活中来回穿越，又像是舞台上演的多幕戏。
　　 站在二十二楼的阳台向外看，映入眼帘的是碧波荡漾的芙蓉湖。秦浩然指着湖心廊桥说：“接连几天，我都在傍晚时分看到一个女孩子坐在那里，孤独弱小，心事重重。我担心她想不开跳湖，就想去帮帮她。就这样，遇到了你。”
　　 姜黎恍然醒悟，条件反射般跳起来：“啊，这么说那天是你故意撞的我？”
　　 秦浩然斜靠栏杆，不慌不忙地说：“小丫头，别激动嘛。你应该感谢那次相遇，因为你找到了朝思暮想的水色画。”
　　 姜黎一直以为是自己走神撞上秦浩然，没想到他早有预谋：“你就是个老狐狸，心机极深，老谋深算。”
　　 秦浩然搂住她肩膀，在她耳边低语：“我有那么老吗？最多算中年狐狸吧！”
　　 秦浩然总有办法让烦躁或者生气的姜黎很快安静下来。他从不急躁，做事有条不紊，无论是外出吃饭还是游玩，都提前安排得井井有条，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秦浩然关上所有的房灯，拉开窗帘，都市的万家灯火和满天繁星静静地流泻进来。他们冲好咖啡，搬了椅子坐在阳台上。夜风轻拂，空气中隐约有湖水的潮湿。秦浩然凝视着姜黎说，你现在看上去朦胧得像个仙女，脸像一块温润的白玉反着光。姜黎说，夜色欺骗了你，不少人说我是个刁蛮公主，与仙女不沾边。秦浩然拥抱着姜黎，眼神里流淌出湖水般的碧波，他声音低沉：“你就是我的小仙女，我如果爱上了你，你会嫁给我吗？”
　　 姜黎吓了一跳。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是秦浩然的妻子，他们的生活一定是琴瑟合弦，举案齐眉。但这些偶尔冒出的想法只是某个时间的冲动，她知道，一旦张口，那份超凡脱俗的心高气傲，将瞬间坠入凡俗，万劫不复。她对秦浩然实在是知之甚少，两人也从不问各自的私事，本就是可长可短的临时游戏，谈情说爱反显得矫情。无论秦浩然说的是真是假，姜黎当作是他的故意试探，不过应景的玩笑而已。
　　 于是，她反问道：“你想过娶我吗？”
　　 “做梦都想。”
　　 姜黎呆了好久才说了一句话：“咖啡凉了。”端起杯子她发现整个手心里全是汗，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他们在阳台上坐到夜色深沉，喝了两杯咖啡，返回房间反倒没有了困意。
　　 “睡前笑话不能少。今天不用发微信语音了，终于能当面讲给你了。”秦浩然伏在床上，一手托着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讲个什么呢，讲个色彩鲜艳的吧。”
　　 “不要黄色的，我不要听。”姜黎大叫着，捂上耳朵。秦浩然不由分说地拉开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手里。“想歪了吧，你怎么知道色彩鲜艳的就一定是黄色的。红色正能量笑话，我这儿多了。”秦浩然揶偷着，姜黎红了脸。
　　 “哪有红色笑话？我要听黑色幽默的。”姜黎撒娇着说。
　　 秦浩然把她抱上床，亲她的额头、脸颊、嘴唇……姜黎闭上眼睛，脑子一团混乱，程雨的影子在她眼前闪来闪去。她觉得对不起程雨，不知道该怎样应对接下来的事，是逃走还是留下来，拿不定主意。秦浩然热烈的呼吸把她包围，她无力抗拒，陶醉在他的柔情蜜意里。
　　 周末两天像度假。秦浩然带姜黎去了海边，他们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吃饭、购物、踏浪、嬉闹、欢爱，抛开世俗羁绊，不管今夕何夕。
　　
　　 六
　　 程雨出差回来两天了，吃完饭就守在电脑旁。姜黎想让他陪自己到广场散步，程雨说没时间。姜黎闷闷不乐，大学时，程雨经常约她散步，有时自己不想去，他就强行背着她出去。现在，剧情反转，程雨眼中只有游戏，人也越来越没情调了。
　　 姜黎打开电视看韩剧，无聊地消耗周末时光。听到急促而响亮的敲门声，她赶紧去开门，是颜青青，热情四溢地和她打声招呼，整个人就进了房间，像回到了自己家。
　　 “奥斯卡影院，《头号玩家》，超级好看耶！程雨做游戏设计的，里面有许多新游戏，会启发他的灵感哦。”她又是来借程雨的，今天是陪她看电影。“票是朋友送的，不是买的呢。”颜青青的补充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程雨早过了十八岁，是大人了，去不去他自己定，你用不着和我商量。”姜黎尽量露出微笑，把语调放轻松，压制住心里的不快。
　　 颜青青是程雨的前女友，但程雨说他们是高中同学，只是普通朋友，姜黎才不相信。颜青青是姜黎和程雨之间敏感的人物，最初恋爱时，差点因她而分手。那时，姜黎从来不对程雨说半句谎话，也就理所当然地要求程雨对她敞开心扉，忠贞不二。当姜黎在程雨的书里发现了一张女孩子的照片时，她懵了。因为照片后面还写了几个字：给最爱的雨，你的青青。那女孩叫颜青青，和程雨同班。
　　 直到那天，她才如梦初醒，程雨的初恋竟是颜青青。姜黎气得火冒三丈，不是因为程雨在她之前爱了别人，是他竟会瞒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而自己连初中时喜欢她的音乐老师都告诉了他。恋爱之初她就问过程雨，她是不是他爱的第一个女孩，还一再强调不在乎过去，只想听他说真话。程雨拍着胸脯坚定地说，当然，你是我爱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姜黎不敢再想下去，她撕摔了颜青青的照片，程雨回来看到满地的碎照片，暴跳如雷，冲她大吼，责怪她为什么偷看他东西的。姜黎看着程雨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反倒抹了抹眼泪冷笑着说：我就看了，还撕了，你心碎了吧，快去求人家再给你一张。说完扬长而去。
　　 颜青青大学时也谈过几个男朋友，但都没有维持多久。毕业后，颜青青在星级酒店做公关经理，可谓把长处发挥到了极致，不到一年就迈入了富人行列。结果，上司偏宠她，同事讨厌她。她把姜黎和程雨当成了朋友，时不时地就跑来，不是让程雨帮她搬家，就是失恋了要去喝酒，再不就是陪她看场电影。姜黎开玩笑说：又借又还的多麻烦，送给你得了！
　　 姜黎对颜青青不热也不冷，两人有一言没一语地聊了几句，程雨换好衣服，屁颠屁颠地跟着颜青青走了。姜黎像往常一样把他们送到门口，门刚关上就飞跑到阳台，眼也不眨地盯着楼下的路。不一会儿，就见两个人出来了，肩并肩，靠得很紧。他俩倒像一对般配的情侣，而她则成了偷窥觊觎别人幸福的人。
　　 这个瞬间滋生的念头激怒了姜黎。她扑到衣橱前，换上最漂亮的衣服，冲到电影院，买了张票进去。电影还没开演，亮着灯播放广告，场内只有屈指可数的十几个观众，她一排一排地看过去，哪里有这对狗男狗女的影子？她颓然地靠在椅子上，茫然地盯着前排紧紧贴在一起的两颗脑袋，电影刚开始，姜黎便仓皇地逃出了电影院。
　　 影院一楼有家西餐厅，姜黎不管不顾地点了夏日冰爽套餐，又加了两杯哈根达斯。生气的时候她喜欢吃东西，尤其是冷饮冰淇淋之类的，似乎这些冰水能熄灭肚子里的怒火。窗外行人如织，夜灯如流火，情侣手牵手走过，三五好友路边嬉闹着。她试图搜寻程雨与颜青青的身影，却意外地看到窗外走过一个人，很像秦浩然。直到走远了，她还盯着那个背影看。姜黎想起秦浩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平时，她很少主动打电话给秦浩然，他是公司总经理，不像她工作单一，闲暇时间多。愤怒容易让人冲动，姜黎不管不顾地拨通了电话，电话却被挂断了。她的心重重地坠入崖底，摔了个粉碎。拿在手中的冰淇淋渐渐融化成水，如同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她就那样无意识地看着手机屏幕由亮到暗，悄无声息地恢复到待机状态。
　　 十分钟左右，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伴随着信息的铃音。姜黎猛地抓过手机，果然是秦浩然发来的，短短的一行字：正在开会，过会儿联系。姜黎碎裂的心神奇地复合到完好无缺，她迅速回复道：不用了，没什么事，刚才看到一个人很像你。秦浩然回复道：想我都出现幻觉了吧。这段时间忙，差不多明天工作可以完成，明天见。早点休息，晚安我的小仙女。语末附带的热烈红唇符号，莫名的让姜黎红了脸，含了笑，润了心。
　　 程雨回家时已过十一点，还没等姜黎问，程雨就主动解释说电影早结束了，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个朋友，去酒吧喝了几杯酒。你闻闻，还有酒味呢。姜黎捂住鼻子，催促程雨洗脸刷牙，心中却说，酒味又分不出男女，谁知道是不是颜青青？
　　 程雨小心翼翼换拖鞋，神色慌张，眼神躲避。显然，他不自在的表现恰好证实他说谎了。姜黎看得出来，因为与秦浩然的交往，让她对程雨心有愧疚，掩饰不住的神色轻易就背叛了惴惴不安的心。虽然诚实是一种美德，但善意的谎言能避免不必要的矛盾。如果再像大学时全透明式的爱法，他们恐怕早成彼此的前任了。
　　
　　 七
　　 夜来风急，雨打花落。早起，气温明显降低了。姜黎在裙子外面搭了件粉白色的毛衣外套，阴雨的天气里明亮又显眼。她化了淡妆，涂了粉色系的口红，白里透红的脸更加青春朝气。
　　 “老婆，你今天真漂亮。”程雨从卫生间探出头，夸了一句。
　　 “谢谢美言。记得吃早餐，牛奶在杯子里，面包在餐桌上。”姜黎背着包出门，冷冷地交代着。
　　 可能是天气原因导致，编辑部的气氛有些沉闷，大家都没精打采的。姜黎去找主编审阅版面，发现他正端着那个掉了漆的陶瓷杯，站在窗前发呆。姜黎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大致浏览了版面后就大笔一挥，在审定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没像以往那样亲切地拍拍姜黎的肩膀作为鼓励。
　　 本周姜黎是值班编辑，她登陆邮箱，整个页面都是未读邮件。有文学作品，有读者建议，有领导活动图片，有情感倾诉，还有各类邀请函，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什么类型的都有，好像杂志社是个无所不能的公益机构，能帮他们处理各种事情。姜黎一边浏览，一边删除无发表价值的邮件，再把可以备用的邮件用符号标注好。主编说这期要编情感故事，姜黎就在这些邮件中筛选，还真让她发现了有代表性的。邮件上说她与现在的老公一见钟情，一起创业，现在事业有了起色，她们的感情却出现了危机……
　　 又是一起男方出轨的情感悲剧，而且是富家女与穷小子之间不对等的价值观冲突，一个为事业努力拼搏，一个安于享受整日无所事事。
　　 姜黎费了点心思，组织好了语言，堂而皇之地写好了编辑手记，就算是待刊出的一篇文章了。其实她心里想的完全不是这样的结果，人生苦短，生命无常，与其留着精力去和这些情敌争个你死我活，不如安于现状，婚姻像是间歇式精神病，谁知道会搭错哪根神经，看花不是花，看草皆是花？只要不偏离太远，还在一条路上结伴而行，就让他们看去呗，看厌了，自然就回头了。
　　 陷入别人的情感中，当了回知心大姐，谁知道她是在纸上谈兵呢。一闲下来，姜黎就又魂不守舍地等电话。每次手机一响，她就瞬间来了精神，看看号码，不是秦浩然的，就又泻了气。哪知道她越是等电话，无关紧要的电话就越多。姜黎接电话时总担心秦浩然的电话打不进来，往往是应付几句，就快速挂断了。这种起起落落的心情把她折腾得心烦意乱，疲惫不堪。
　　 下班前，秦浩然的电话终于来了。姜黎弹跳起来，抓起包冲下楼。秦浩然在大楼对面转弯处的胡同口等她。在胡同口左右张望了好久，才看到停在角落处的车。拉开车门，坐在秦浩然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