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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一辣解千愁(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62发表时间:2018-06-16 10:29:11


   这情景跟我想像的不一样,我原来以为就我跟他两个人见面,那我就可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质问他,可现在牛勇在他面前,我怎么张得开口呢?
   那你干嘛把牛勇叫来呢?
   不是想着机会难得嘛。
   我撞开她,走了出去。
   这张大桥脸皮可真厚,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在这两个人面前谈房价,他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我才是捅开这层网纱的合适人选。我大大咧咧走过去,紧挨着牛勇坐下,说:你们怎么都这么淡定啊,我还以为你们会哭成一片呢。
   我一说完就冷场了,牛勇看自己的脚尖,张大桥看自己的手指,只有采姨的眼睛不安地睃来睃去。
   我扭身对着张大桥,决定干脆直说。
   采姨为了掩护你,背了一辈子十字架,如今母子俩伤痕累累站在你面前,你就只想跟初次见面的儿子谈谈房价?
   张大桥一笑:我跟牛勇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该谈的早就谈过了,该表达的也都表达过了,不信你问他。
   采姨终于开腔了:勇啊!为什么你要一直瞒着我?我是外人吗?我跟你们都不相干吗?这些年,我天天都像踩在刀尖上你忘了?
   牛勇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妈,有些事我待会儿跟你讲。
   我不要待会儿,我要你现在就跟我讲,为什么你跟他见面,却不让我知道?
   张大桥说:好了,是我叫他不要告诉你的,是我叫他这么做的。因为我不想把事情搞复杂。我知道你过得很难……
   你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采姨终于露出她农妇的样子来,食指伸出去,一下一下点着张大桥的鼻子:你留下的烂摊子,害了我一辈子,害了孩子一辈子。你现在还把牛老头接来养老,你该报答的人是他吗?你知道这些年我在他家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那是你跟他的事,对我来讲,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儿子在我身边死去却没能救他,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才把他接来。
   你没能救他?你会救他?哈,哈哈,要不是你推他一把,他能撞死吗?
   张大桥嚯地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我凭什么推他?我跟他无冤无仇!
   凭什么?就凭你想抢走他的未婚妻。
   真会胡说八道!不是你想甩掉他、跟城里知青结婚的吗?你不能这样歪曲事实啊。
   啊?天哪,冤死人啦!活不得啦!采姨两手捶着沙发,大口喘气。我赶紧扶住她,抚她的胸口。
   不要这样嘛,心平气和一点,谁都不想成心做错事,当时有当时的理由,如今有如今的理由,我也痛不欲生过,人生就是新伤盖旧疤,还好我有能力自求平衡,我创办一元堂,我把牛进春的父亲接来养老,我尽可能地帮助你的儿子……
   厨师就在这时走了出来,提醒我可以开饭了。
   大家都是好面子的人,在颇有职业风范的厨师面前不约而同地镇定下来,一起帮我摆开了饭桌。
   酒都斟好了,神情委顿的采姨扫一眼饭桌,慢慢起身,去冰箱里拿出她的宝物。这个季节,她腌的是白萝卜条,还有芹菜。
   脆生生的凉拌碟刚一摆上桌,一股凛冽呛人的辛辣味就霸道地铺满了整个桌子,采姨木着一张脸,一块接一块嚼得惊天动地。张大桥盯着她看了一阵,伸出了手。
   嗬!嗬!好辣呀!好久没吃过这么辣的东西了。张大桥嘴里喊着,手却欲罢不能。
   你做的吧?张大桥终于肯对着采姨说话了,除了你,任何人做不出来这么辣的东西。这就是簸箕湾的味道。那天他们跟我讲,一元堂有人擅自新加了一只小辣碟,心里就有点怀疑,一查登记表,果然是你来了。
   那为什么躲着不肯见我?辣让采姨渐渐回到正常情绪中来。
   我没躲,真要躲的话,你是见不到我的。
   有点良心的话,一发现就该来见我。
   见了你又能怎么样?我的良心早就分成了好多份,都要对得起才行,想来想去,我不如先去见牛老头。
   谁都对不起,就是对得起我!采姨用拚命的架式嚼着她的脆辣条,幸亏厨师已经走了,他要是知道自己做的菜这么不受待见,不气晕才怪。
   张大桥辣得不行,奔到茶几那边去找自己的水杯。采姨望着我说:你看,他根本就不觉得羞愧,他桩桩件件都有理由,没一个地方对不住别人。
   我小声说:我早就说过,你得拿出具体目标来,要么折算成钱,要么折算成物,羞愧算什么?羞愧值几分钱一斤?
   我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物,我不是来找他算账的,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这些年受的苦。
   我捂着嘴,尽量不动声色:你是想让他知道你这些年对他的爱吧?如果这当中他偷偷回来看你几眼,你是不是就心满意足了?他也就不用感到羞愧了?
   爱这个字似乎让采姨很不自在,但她嘴里塞满了萝卜,只能拚命摇头,好不容易嚼碎咽下去,扫了一眼张大桥那边,目光就回不来了:他人呢?
   去卫生间了吧。我看了一眼卫生间紧闭的房门说。
   趁张大桥不在,举杯之际,我再次对这母子俩说:真的不要提什么羞愧了,直接换成补偿,趁这个机会,提出你们的要求,多高的要求都不过分,不管怎么说,你养大了他的儿子……
   儿子可不是给他养的,儿子是我的,我一个人养大的,谁也别来沾染我的儿子。
   牛勇起身过去了一下,回来说:卫生间没人,是不是已经走了?
   我和采姨赶紧奔过去,其他几间房里也看了下,都没人,张大桥真的走了,偷偷走了。
   一番动乱过后,三个人重新落座,饭菜再也没人动筷了,油汤渐渐凝固起来。
   采姨突然转身,使劲打了牛勇一下:都怪你!在背后偷偷摸摸搞什么鬼?你要见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为我自己找出路怎么啦?不能因为你在他这里没出路,我就被你藏一辈子。
   他能给你什么出路?他有他的妻子儿女。
   他可以给我钱,我上学要钱,结婚买房子要钱,你拿得出吗?你一分钱都拿不出。
   可你红口白牙告诉我那是你媳妇娘家给的。
   你相信那是因为你没脑子,你但凡有一点脑子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我有没有脑子不是你说了算,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他的,是不是他偷偷回过簸箕湾?是不是你抢先跟他瞎说了些什么他才没有见我的?
   我自然有办法找到他,我那么多同学,还有网络,说了你也不懂。不过,你既然怕我抢先跟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之前不检点自己的行为呢?
   放你的狗屁!我怎么不检点了?
   我不是瞎子,我从小到大一路亲眼看过来的。
   采姨在一旁气得呼呼有声,像刚刚结束长跑。
   你们一共见了几次?他一共给过你多少钱?采姨突然转换了频道。
   跟你不相干,只要我想,今后我们还会见,他还会给。
   你到底在背后干了些什么?我的面子都让你丢尽了。
   很奇怪你还觉得自己有面子,你在哪里挣的面子?簸箕湾?上次我回去,才知道我们的老屋还有个名字,就叫“烧火佬屋”……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菜碗猛地飞了过来,端端直直扣在牛勇身上,牛勇面前顿时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老家那边,烧火,跟《红楼梦》里的扒灰是一个意思。
   我把牛勇往水池边拉,想帮他把衣服清理一下,他一甩手,差点没把我推倒在地。
   我受够你了杨采玉,当初人家让你改嫁,你跟牛显胜纠扯不清,后来好不容易让你嫁了个老头,你还跟牛显胜藕断丝连,活活把人家老头气死了,你要真的跟牛显胜怎么样我也不说什么了,反正你们两个都是二百五,结果连牛显胜也不要你了,一个人跑到好地方养老来了,你自己一条贱命也就罢了,连带着把我也弄成了无名无姓的野种,你如今既然要找张大桥,当初为什么不敢大大方方让我姓张?牛显胜几次三番要我改名字,不让我姓他们的牛,你为什么不敢给我改了?你这点胆量都没有吗?你算个什么当妈的?人家父母都知道保护自己的孩子,你只知道给自己孩子脸上抹屎!
   打了好几次手势牛勇都停不下来,采姨也在一旁哇啦哇啦跳脚,我急了,拿起一只碗,狠狠掼在地上,然后几步冲到门边,哗啦哗啦把门反锁起来。
   两个人总算给镇住了。
   现在,你们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好不容易让你嫁了个老头?什么叫活活把人家老头给气死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也不许出这个门!
   你叫她说!牛勇横着脑袋用下巴指了指她。
   她走过来,想拉我的手,被我啪地一下甩开了。
   其实也没什么,他就是见不得我过得好,不想看到我结婚,一辈子都别想,不管跟谁。因为之前没跟你父亲讲过这个人,两人乍一见面,你父亲很意外,受了点刺激。
   你还把他带到我家里去了?你们想干什么?合伙谋杀?不行,我得报警,我真傻,真的以为我父亲是死于心脏病发作……
   不要不要,你听我说,我把他原话告诉你,他其实有点怕你父亲的,他连声音都没敢大起来,只说了一句:你去簸箕湾访一访,谁都知道她是我的人。你父亲很生气,当时就发病了。
   也许我该去牛显胜那里问个清楚。
   我拉上这母子俩,赶往牛显胜的小屋。
   是他的同屋老太婆开的门,见我们人多,且个个面带怒气,吓得退到墙边。
   老牛走了,今天一早走的。她满脸惊恐地望着我说,费经理刚刚来过。
   他去哪里了?
   应该是回老家了。他说他不习惯这里。
   可是……可是,老屋已经被我卖掉了。牛勇结巴起来。
   你卖掉了?你干嘛卖掉它?那是你的屋吗?
   没人住了嘛,当时又不知道他还会回去。
   卖了多少钱?
   破屋,不值钱,只卖了三千块。
   你呀你!你卖给谁了?
   采姨转过身,冲在最前面,我和牛勇跟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一到家,采姨就开始收拾行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得走了,马上就走,牛老头要是知道自己的房子不在了,肯定要气死。
   我和牛勇直直地站在那里看她收拾东西,她动作奇快,衣服来不及叠好,揉成一团往包里塞,有些衣服还是湿的,也从衣架上扯下来,装进一只塑料袋里。
   你这么急,是想赶在牛老头前面到家吗?
   不管怎么说,不能把人搞得无家可归。
   牛勇在旁边一声冷笑,望着我说:看到了吧?就有这么贱!跟你父亲结婚后,基本上隔两三个月就要回一次簸箕湾,回去就给他洗被子晒被子,又不敢跟我们明说,就撒谎,说是回去串亲戚。总说她恨他,恨得要命,真要把她从那个家里弄出来,她又这个样子,还找借口说是人道主义。
   我相信她听到牛勇的话了,但她没往这边看,也没吱声。
   我想起了那天牛老头托我带给她的信,就找出来,给牛勇看。
   牛勇哼了一声:看到没有,他在跟她发信号,叫她回去,他们一起回到簸箕湾去。
   好了,勇,我们走吧。采姨收拾好了,拎着一只胀鼓鼓的大包。
   我死死地瞪着她。
   你是个好姑娘,我活一天,就在菩萨面前为你祈一天的福,我只能这样报答你了。
   她说完,拽着牛勇,拉开了大门。
   对了,你爸爸的房产证,他一直放在卧室五斗柜最上面那个抽屉里,我没动过。
   这天晚上,我给姐姐打了电话,我想跟她好好说说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种种,没想到沉吟再三,竟不知该从哪里讲起。结果我只是说,她走了,回她的簸箕湾了,说爸的房产证还在老地方。
   姐姐说,你就这么信她?上次我回去就悄悄拿走了。那是我们的东西,不能落到她手里。
   你厉害!我笑了笑,但没声音。
   不能都像你,聪明面孔糊涂心,连杨采玉都看出来了,不然她为什么不敢来骚扰我?
   听了这话,我脑子里立即忙碌起来,会不会是这样,杨采玉之所以同意跟父亲结婚,不一定是看中了父亲,而是看中了我离她要找的人很近这一点?
   刷牙的时候,发现她的洗脸毛巾还挂在水池边,看了一阵,我一把扯了下来,踩在脚下,本想用它擦地的,想了想,还是捡了起来,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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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非常精彩的小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许多事情的发生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后妈杨采玉即使在父亲已经去世的情况下,依然主动找到“我”要求帮忙带小孩。而“我”虽然讨厌这个后妈,甚至怀疑她别有用心,但基于“我”刚刚离婚,又要上班,关键是她自己承诺试用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决定她的去留,所以“我”勉强答应了她的请求,留她在了家里。自从后妈来到家里,确实帮了“我”不少活计,准备早餐,帮忙送孩子上学,打扫卫生,整理衣物,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家的温暖。更关键是她做的一手辣制品,腌姜丝、腌花椒、腌大蒜、腌芹菜,牢牢抓住了“我”和儿子的味蕾,我们都非常喜欢。后来,源于彼此渐渐熟识的缘故,“我”帮她安排了工作,甚至答应帮她找人……也就是在这找人的过程中,“我”渐渐了解了许多关于她的故事。首先,早年她除了未婚夫,还有一个知情情人——张大桥,并且与他有了一个私生子。所以,她所谓丈夫牛进春的儿子牛勇并不是牛家的儿子,而是私生子;然后,牛勇竟然背着母亲杨采玉私自去和张大桥相认,并且接受了他的资助,娶妻生子。而张大桥?很早就通过他经营的“一元堂”有人擅自添加辣制小菜的线索,很容易联想到了是她——昔日的恋人杨采玉,只是没勇气和她相认。并且可能早年牛进春的死与自己有关,心存内疚,张大桥私下接来了他的父亲牛显胜到“一元堂”养老;更让“我”惊讶的是?”我“不仅从杨采玉和他儿子的争吵中知道了杨采玉和她公公牛显胜一直存在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更了解到,我父亲所谓的“病故”,是他在看见了牛显胜,并和他发生了争吵,诱发心脏病猝死的……至此,真相大白,至此杨采玉再也没有颜面在“我”家居住。故事的最后,当“我”看见昔日杨采玉用过的毛巾,本打算用作擦地的,后来索性丢进了垃圾桶。便览全文,首先,小说以第一人称“我”的视角将读者带入故事,参加进来,极具真实感和亲切感;然后小说悬念频出,意外惊现,环环先扣,但又合情合理。每一个“意料之外”,都有作者之前精心设计的“情理之中”;同时,除去精彩的情节出乎人的意料,流畅幽默感十足的语言也让作品增色不少,内涵更加丰润饱满。美文佳作,倾情推荐【编辑:上官风】【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617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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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风        2018-06-16 10:30:17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2 楼        文友:劳英        2018-06-18 05:02:37
  不管什么情况,人生总有选择自己的自由。装完支架的老头,竟然找了一个相好的。母亲走了,父亲竟然给我来了一个后妈,心中的那份不舒服 ,是令人理解的。不过,这个继母还是笼络得我们的人心。那些辣酱已经改变了我们对她的看法。就是在父亲即将离开人世之前,她也能做到了尽心。文章的故事,说明世上的事,也许是难以想象,凡事只有顺其自然。文章的语言表达顺畅,情节感人。谢谢作者!
相信自己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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