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让我自己来参考吧！”雷正波说道。
　　 “好吧好吧，我就不说话了。”
　　 雷正波的目光顺着梅姨手指的移动而移动，那一张张或精致或优雅、或自然或做作的脸蛋像列车窗外的风景似的，沿着一个方向从他眼前闪过，却没有谁能够给他留下美好印象的。梅姨翻页的手指不禁加快了速度，她已经有些小情绪了，尽管不能当面向雷正波发泄。
　　 “你看看嘛，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子，她们可都是单身呢！就没有一位吸引到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雷正波坦言道，“她们的确都长得十分漂亮，可是，可是我觉得还少了点感觉。”
　　 “你不会那么挑剔吧，年轻人。”梅姨忍不住再劝告他。“你是过来找结婚对象的，不是找模特去走秀。”
　　 雷正波正打算辩驳她的时候，忽然他的眼珠直勾勾地愣住了。瞬间一股血液往他的脑袋里冲，他整个人快要失去了知觉。“停住，往前翻往前翻，”见梅姨没反应过来，他马上着急起来，“翻回去，梅姨翻回去，快点，我估计找到我的女神了。”
　　 梅姨也顿时一惊，“什么，你看到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啦？”
　　 雷正波笑道：“是的，我看到她一秒钟了。”
　　 正说话时，梅姨把资料册往回翻了几页。“停住，就这里。”雷正波喊道，当这张迷人的照片面对面呈现在他眼前时，他几乎就要醉倒在地上了。
　　 “梅姨，就是她，就是她！”
　　 “你说你看中的姑娘就是她吗？”
　　 “就是她，千真万确。”雷正波肯定地说。
　　 梅姨迟疑了片刻，继而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身子开始有点不对劲了。
　　 “不行，你不能选择她。”她说得果断而坚决。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反正就是不行，你不用多问原因。”
　　 “难道她已经出嫁了，还是已经名花有主？”
　　 “都不是。”
　　 “既然还是单身，我为什么不能选择她？”
　　 “她不会看上你的。”
　　 “你现在就能那么肯定地下结论？”
　　 “是的。”梅姨说道。
　　 “你开介绍所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赚钱吗？”雷正波忽然想到了那个绝妙的点子上来，“这样吧，梅姨，我给你双倍的介绍费，求你把这位女孩介绍我认识。”
　　 “你就不能看看别人吗？我这边有那么多优质的女孩，她们哪一位比你看中的这个姑娘差劲啦？”
　　 雷正波有点疑惑了，如果说他第一次拜访梅姨时觉得她是位热心的红娘，现在对她的好印象几乎都已经消磨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啊，难道是她对赚钱不在乎，还是她有意在跟自己过不去？
　　 “如果你不愿意将她介绍我认识，我就要走了，真的要走了。”雷正波准备给梅姨来个下马威，试图通过这女人最忌讳的一招让她改变她固执的想法。
　　 “你要走就走吧，我不留你。”
　　 雷正波转身刷地一溜烟就不见了。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做生意的。然而生气归生气，真心打动雷正波的那张温柔妩媚的脸蛋是不会说消失就消失的。
　　 晚上回到家，雷正波躺在床上彻夜难眠。原本他是个耿直的汉子，做事向来说一不二；但凡有人当面谢绝他，他肯定会永远打消和对方联络的可能性。可是白天在梅姨的资料册里见到的那位女孩实在太令他心动了，他想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她，然而发现却做不到。
　　 第二天，雷正波又出现在梅姨的婚姻介绍所里。他希望梅姨能够看在他真诚的份上，把那个心动的女孩介绍给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告诉梅姨这是给她的见面礼。
　　 “小雷，阿姨理解你的真诚，但是希望你不要那么固执好么。”梅姨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把能说的话都说给你听了，我也希望你能找个适合自己的姑娘。怎么样，考虑下别的女孩子嘛！”
　　 “梅姨，我就是不理解了。如果你真心为了我好，为什么不把我看中的女孩介绍我认识，而偏偏要在其他女生身上做广告呢？”
　　 “我已经说过了，那个女孩不适合你。”
　　 “你从哪里看出来她不适合我？”
　　 “以我作为过来人的眼光。”
　　 “你就介绍给我吧。不适合的话我不会怨你的，最多我跟她见上一面，没有下文而已。”雷正波说道。
　　 “挺好的一个小伙子，又不是娶不上媳妇了，干嘛非得那么固执呢？”
　　 雷正波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常人不可捉摸的恐慌。似乎梅姨在刻意隐瞒着什么。难道他所看上的那位女孩，和梅姨有着不一般的联系，又或者，她的背后隐藏着一个谜一样的故事呢？
　　 “梅姨，我就认定她了，别的女孩我都不要。”
　　 “你走吧，我把钱退给你。这单生意我不做了。”梅姨说着，转身从桌子旁边拿来了手提包，从包里取出当时收取的介绍费。
　　 “你这是怎么啦，你要赶我走吗？”
　　 “我不做你的生意了。”她把钱硬塞到他手里。
　　 “我到底怎么啦，我得罪你了吗？”
　　 “你太固执，我不做这单生意了。”
　　 听到这话，雷正波也跟她较上劲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这人还真是牛脾气，你要赶我走我偏不走。告诉你，我就要去见那个女孩子，不管她怎么待我都无所谓，我想见她一面，了却我的心愿。你看怎么办吧？”
　　 “了却你的心愿？”梅姨不解地问道，“你有什么心愿，难道你的心愿就是和她见上一面？”
　　 “是的，她是我心中的天使，比太阳更灿烂，比月亮更皎洁，比青松更纯朴，比砂砾更热情奔放……”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啜泣声。雷正波定睛一看，梅姨正捂着块手绢哭了起来。“怎么啦，这女孩子你一定认识吧？否则你不会……不会……不会这么感情激动嘛。”
　　 梅姨端庄地凝视着他，雷正波觉得这样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稍许，他听到梅姨轻轻地问他：“小雷，告诉我你真的喜欢这女孩吗？喜欢她什么？为什么会偏偏喜欢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自从见到她照片的那一瞬间起，我觉得世界变得特别美好。我觉得之前认识的女生，在她光环的照耀下就什么都不是了。她像一只漂亮高傲的仙鹤，立在一群矮小的鸡群中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啦，这几天夜里醒着睡着都能看见她的影子。她就像天使一般，把我最美好最纯洁的梦都给掠去了。”
　　 “啊，多么美好的相思啊！”梅姨如梦初醒，“但愿她真的能成为你的天使，然而，然而现实很残酷……”
　　 “梅姨，你怎么啦？”雷正波吃惊地看着她的脸，如同看着一个可怕的幽灵。“梅姨你可不要说瞎话啊。”
　　 “梅姨从不说谎。这样吧，我答应你的请求。带你去见见你梦中的天使。”
　　 “真的，梅姨你真的答应把女孩介绍我认识啦？”雷正波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太好了，那真是太美好了。”
　　 “咱们就把时间定在星期天吧。到时候你换身干净点的衣服，我带你过去见见她。”
　　 “好吧。我能问下，她是在哪家公司里就职吗？”
　　 “不要多问。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到了星期日，雷正波穿着一套黑色西服来到梅姨面前。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期盼，这种期盼和他第一次来到这么偏僻的婚姻介绍所时产生的绝望心情完全是天壤之别。梅姨这天也穿得特别漂亮，好像是去赶赴一场久别的约会，又似乎为了纪念某位曾经友爱的朋友，反正她今天也打扮得异常正式。梅姨关好了介绍所的大门，挎着手提包，招呼雷正波跟着她一块出门。雷正波问她女孩在哪里等他们，梅姨没有回答，只叮嘱他路上不要多说话。
　　 梅姨拦下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耳语了一下，车子就在马路上奔驰起来。雷正波估摸着他们应该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要不然车子不会开得那么飞速。他遵守着梅姨的劝告，没有和她提起有关相亲女孩的任何话题；可是心里却在不自觉地幻想着关于她的点点滴滴。这辈子他都没有见过那么令人怦然心动的女子，自从上次在照片里偶遇了一会，他扑哧扑哧跳动的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不管怎么说，今天他就要一睹庐山真面目了。令人激动的时刻即将到来，再坚持一段时间，他就要和自己的“心上人”见面了。
　　 然而出租车却像迷失了方向的战马一样驶出了城区，向着偏僻的郊区奔去。当雷正波适应了眼前的景物时，他却发现车子稳稳地在一片墓地停泊了下来。梅姨打开车门，示意雷正波下车，“走，阿姨带你去见见你心中的天使。”
　　 正当雷正波准备质疑时，梅姨及时挡住了他的问话。“待会你要沉着冷静，不要慌乱不要激动，就像经历过人生创伤的我一样，对待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一个沉稳的心态。”
　　 梅姨引领着雷正波向这片墓地的某个方向走去，好像她已经对这片荒凉之地无限熟悉，今天只是重新踏上这里而已。雷正波的脸色逐渐变白，心中的那根神经也绷紧了，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当梅姨在一块墓碑前停下来时，雷正波看见她凄婉地跪下，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墓碑鞠了一躬。
　　 “女儿，妈妈来看你了。对不起，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让你生命的花朵在青春期就凋谢了。原谅妈妈吧，女儿！妈妈有罪，妈妈有罪！”
　　 雷正波看到，那块墓碑上刻着“从丽萍之墓”，再看边缘的生辰卒日，可以推算出主人去世时仅有十九岁，正是人生中最灿烂的年华。而梅姨在呼唤着“女儿，女儿”，难道这一切是……
　　 “她就是我的女儿从丽萍，也正是你念念不忘的梦中天使。我答应让你和她见面的，今天我让你如愿以偿了。”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雷正波看着梅姨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事实。“我那迷人的小天使，我那纯洁的小天使，居然躺在这冰冷的墓地下面了吗？”
　　 “是的，千真万确。”梅姨说，“所以当初我谢绝了你和她见面，是有道理的。小伙子，我是不会骗你的啊。”
　　 “可是，可是您的女儿才十九岁哪！这花一样的年纪，怎么会惨遭厄运呢？”
　　 “我知道你对她很感兴趣，所以我只能把我女儿的悲惨遭遇，跟你说说。”梅姨抬头望了望远处碧蓝的天空，拉着雷正波坐在墓碑前，对他絮絮叨叨起来。“丽萍从小就是个聪明懂事的姑娘，她原本应该有个光明的前程。可惜我们家那时候太穷了，实在是穷得有点窝囊；偏偏我又是个爱虚荣的女人，看到周围的朋友同事们穿着比我漂亮，住得房子比我们宽敞，我就打心眼里嫉妒。于是我那会经常地找借口和孩子她爸吵架，明明是我没道理，我却像得理不饶人似的骂得他狗血喷头。所以丽萍她爸最终和我离婚其实也不是他的错，他是受不了我这疯狗脾气了。两年后我在一次夜总会跳舞时认识了我现在的先生，他是一家沙发厂的老板，前妻是生病去世的，独自带着一个比我丽萍小两岁的女儿。经历了一次婚姻失败后，我对第二段婚姻生活格外地珍惜，因此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现在丈夫的身上，爱屋及乌地我也开始疼爱起他的女儿来了。从丽萍那时是跟着我生活的，所以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和我老公的女儿果果结成了姐妹。我以为丽萍只是换了个生活环境而已，我对她的爱并没有削减。直到某一天我发现她独自在房间里流泪，我才意识到孩子失去的不仅仅是亲生父亲，还有更多的关于言谈举止上的自由。曾经，丽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是有说有笑的，她一直都是这种开朗的性格；然而自从我们搬进了她继父的家里后，聪明的女儿开始变得敏感起来，她不再是个爱说爱笑的女孩了，转而变成了一个终日忧心忡忡、沉默寡言的被人误认为是不合群的姑娘。这点我作为母亲是很愧疚的，但是我又无能为力，我不能因为孩子性格的转变就强烈地破坏掉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幸福。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一时糊涂也罢，反正那时的我也是认定了自己所走的道路，只要现在的老公对我好，加上家里的经济比曾经的生活宽裕很多，我真的无怨无悔了。只可叹这一切都委屈了丽萍。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乖女儿长得越来越俊俏，活脱脱一位天上下凡的仙女，不但我这样觉得，很多朋友都对她夸口称赞。丽萍在职业高中求学时，一开始心情很失落，我知道这是由于她的嫉妒心所致的，她说在学校里很压抑，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可是到了高二那年，她突然就变得开朗起来了，似乎走出了生活的阴霾，又重新找回了童年时丢失的自己。看到她的改变我也很开心，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然而好景不长，到了下一年的五月份，有次我下班回家做饭，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丽萍回来，以往她是不会超过六点还没回家的。我把事情告诉了老公，老公说丽萍会不会去她爸爸那边了，于是我马上给我前夫挂了电话。结果前夫说女儿有三个月没去他那边了。我很诧异，在果果的帮助下给她几位要好的女同学打了电话，结果都没有女儿的音讯。当时我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丽萍就是去一个我们不认识的朋友家玩了，忘了和我打招呼而已。没办法，我们只能干等着。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心急如焚的我急忙冲过去开门，不料站在门口的不是女儿，却是一位我不认识的女孩子。对方说她是从丽萍的同学，她现在赶过来只是告诉我一下，丽萍死了，是几个钟头前刚刚没命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天在眼前活蹦乱跳的女儿，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我老公和果果都凑了过来，我哭着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丽萍现在在哪里。女同学慌乱地带着我们下楼打车，我们驱车赶到了靠近溪口的一家小诊所。诊所小得没有名字，我都难以相信女儿怎么会到这种诊所来的，她来这里到底干嘛。女同学急匆匆地领着我们仨走进去，丽萍躺在一具冰冷的手术台上，一块白色的棉布遮盖着她的身体。我立刻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失去了知觉。等我苏醒后我看到丈夫和果果坐在我身边，果果说女同学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她了，她也没有错，怪就怪丽萍自己太糊涂。我说丽萍到底怎么糊涂了，果果说，丽萍已经怀孕了，她是到这家诊所来打胎的。我说这不可能吧，她才十九岁，怎么可能做这等事情呢？果果说，女同学是她的好闺蜜，她是不会骗咱们的。其实丽萍已经和那个男人交往一年了，而且那个男子还是个孩子他爸，他比丽萍足足大了十五岁。但是听女同学说，丽萍很喜欢他，去他家给他洗过衣服，还见过他妻子的照片。丽萍多次劝说男子和妻子离婚，但是最终都没有谈拢，那个男人好像在忽悠她，而她却身陷其中无法自拔。得知自己怀孕后，那个男人给丽萍一笔钱，让她尽快去医院流产，到那时丽萍好像才产生了深深的绝望。她也曾想过去大医院做手术，但是害怕被熟人看见，她当时很胆怯，又不敢将事情告诉我们，于是只能让那位要好的同学帮她去找个隐蔽点的医院。后来这位女同学将丽萍带到了这里，据说她看到这家诊所里穿着邋邋遢遢的医生时，她就后悔了，她估摸着丽萍可能凶多吉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姐妹被关进了手术室，眼睁睁地看着无能的医生从里面出来，护士慌作一团，告诉她病人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她们已经无能为力了。果果还说，阿姨你知道吗，当我听完她的讲述时我就恨不得冲上去揍死这位女同学，是她将丽萍带进这家黑诊所的。还有这些无良的医生护士，咱们要去告他，要去告他。可是不管后来怎样，我的活泼可爱的女儿就这样没了。尽管她犯了糊涂的事儿，然而这样的教训也实在太惨痛了，太惨痛了。”
　　 “多好的女孩儿呀，你怎么就那么糊涂，怎么就那么糊涂呀？”雷正波把额角靠在那块墓碑上，像是给了她一个轻吻。
　　 梅姨说：“后来我辞了工作，开了这家婚姻介绍所。我就一直将我女儿的照片放在那些相亲客户的册子里，希望她能像活着时一样，给我争气，和其他同龄的单身女子一样去让男人追逐、竞争。小雷，当我看到你那么诚心诚意地爱着我女儿时，我真的从心里感到骄傲，感到自豪。虽然我成全不了你们，但是我由衷地感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的宝贝女儿是那么优秀，那么出色。”
　　 天空似乎又加倍地晴朗了，这么多天堆积在心头的阴霾，此刻全部从雷正波的头脑里驱散了。在这片荒凉的墓地里，雷正波感到自己瞬间成长起来，变成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我的天使呀——我的美丽的天使呀！”
　　 他的呼喊声在整片墓地上空盘旋、回荡……
　　 2017年10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