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梦回家乡千百度(散文)
2016年10月的一天,秦天在家看《都市快报》报纸,读到了一条惊人的消息:出身浙江,解放前因为特殊原因,跟随部队去台湾,在台湾去世的200多名老兵的遗产,有待大陆亲友继承。
这是历经特定时期的大变动之后,背井离乡的大陆出生老兵,在异乡孤独地告别了人间,在没有亲人相伴的情况下,在台湾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旅程,留给世间的最后遗物。
看来,这些老家在浙江的人,在自己死亡之前,不能跟自己的亲人小辈见面,大陆的亲人或者亲友,因各种原因,放弃了继承遗产的权力,这也是让人咏叹的一个问题,在这众多的姓名中,也有我们浙江平湖的一个老兵,突然有一天,这个青年时期从家乡失踪,事前一点迹象也没有,知道此事的人,以为他这个人永远地消失了。后来,在失踪三十八年后,奇迹终于出现了,让村子里的人,一下子惊呆了,他从宝岛台湾回来,重回故乡,探亲的郁阿大老兵。
据郁阿大的孙子介绍:新世纪来到之前,他的爷爷郁阿大在台湾不幸与世长辞,大陆的亲人,迫于当时的经济条件及各种其它因素,没有赴台湾奔丧。后来,一个中介机构,派人前来平湖打探郁阿大的小辈,表示愿意帮助,将郁阿大的遗产,转到平湖来,但要一些继承遗产用的文件及一定的中介费。郁阿大的后辈,有两个儿子及孙子辈,恐遗产分配不均产生矛盾,又加上当时的经济条件不允许。最后,大孙子决定:放弃了爷爷在台湾的这个遗产的继承权。
那么,读者朋友要问,这个已经在台湾去世的老兵的故事是怎样的呢?容笔者慢慢道来:故事得从1948年春天说起。
当时,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强大攻势面前,国民党部队在大陆接连吃败仗,损兵折将无数,到处拉年轻人充当国民党部队的士兵,以期负隅顽抗。
当时,郁阿大在离平湖城往南五里路的一个乡间——横娄居住。
出事那天,正是农闲季节,郁阿大当时二十多岁,正值青年。
这天,阿大的夫人阿珍,听说阿大闲着没事,就对他说:“阿大,你抽空给我帮个忙,好不好?”
阿大说道:“夫人你有什么吩咐,我立即执行。”
阿珍说道:“我头上用的一个饰品,有点坏了,你上南面的通介小镇上,代我拿去修补一下,可好!”
阿大说道:“好的,你拿出来,我等一会儿就拿去修理。”
不一会儿,阿珍将要修理的银饰品交给了阿大,并对阿大说道:“饰品给你,要早一点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于是,阿大带上了一点钱,就上了住地南面的一个小镇。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洋货摊头,先将夫人阿珍所托的银饰品修好,一看时间还早,就进入热闹的赌场,泡了一壶茶,后又小睹了一把。
随后,又在附近的小饭店,要了几个菜,点了一壶酒,吃了起来。凑巧被到处寻找壮汉的探子发现,连哄带骗,郁阿大被强行拖进入了国民党部队。从此,郁阿大在横娄突然消失,影迹无踪。
郁阿大一到部队,也不管你是否愿意,没有了自由。虽然郁阿大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但一直有士兵看守,试了几次想逃离部队,没有成功,被抓回来打了一顿。后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在部队碰到了一个当小官的老乡,让他做了部队里的伙头军,就是专门做饭的后勤部队,就这样,成为了一个部队里做饭的人。
1949年,国民党部队,已经准备撤离大陆,郁阿大所在的国民党部队,也在撤离的范围之内。文化不高的郁阿大,最后,身不由己乘上了国民党撤离的船只,来到了国民党苦心经营的地方——台湾定居,成为背井离乡的大陆老兵中的一员。
正是:
命运演绎梦一般
从此回乡只梦甜
孤身一人在异乡
相思只有寄明月
郁阿大不明不白地失踪,留下了自己年轻的妻子,两个只有几岁的儿子,以及年老的父母。郁阿大家从此再不平静,当地的一些地痞流氓,时常窜到郁阿大家,上门吃阿珍的豆腐,使得全家不得安宁。
一天晚上,掌灯时分,同浜的一个中年男子,喝了点酒,来到郁阿大家,坐在他家里喝茶,虽然是同一个浜的,但那个人看相阿珍年轻,想讨阿珍做自己的二房,得到阿珍及公婆怒骂,最后,才不甘心地走开了。
又有一次,北村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地痞蒋平,得知郁阿大失踪的消息,也上郁阿大家里,寻阿珍的开心。这天中午后,那个蒋平窜到横娄,寻到郁阿大家,一看在壁跟头陪着两孩子玩的年轻妇女,就主动问:这是郁阿大家吧!一听年轻女子说是,他就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了一把糖,递给边上的两个小孩子,让他们出去玩,他自己只上前一步,想拉阿珍的手,阿珍一看这个人,从前没有见过,快速闪开,拚命喊救命,这时,公公正好从田头回来,一听媳妇的叫声,肯定是遇到了危险,随手操起一根搁在墙壁的扁担,冲进屋内,只见那个蒋平欲对阿珍动手非礼,公公的及时出现,让蒋平遇到了对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蒋平急忙从开着的后门窜了出去,溜之大吉,但阿珍的心里,却非常害怕,总是提心吊胆地生活着。
阿珍的哭声,也惊动了周围的邻居,邻居纷纷上门问候情况。原来,是北村一个地痞上门欲行非礼,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谴责了地痞蒋平一番,随后,就陆续地散去。
此时,郁阿大的父母,心里是要媳妇留在家里,好好照顾两个还小的孙子,但最近出现的两件事,着实让郁阿大的父母揪心,担心媳妇迟早会出事,两个公婆的心中,也是非常地难受。
阿珍的娘家人,听到阿珍的几次遭遇,一看阿珍的处境危险,担心阿珍要出事。一方面郁阿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况且,郁阿大又是一个喜欢白相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为了让阿珍有个安静的生活环境,娘家父母托人给阿珍另找了一个婆家。
无奈,阿珍哭着与自己的两个儿子及公婆告别,也哭着怨自己的丈夫,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不管我们的生死,公婆一看到自己的儿媳又要嫁人,泪水连连,只是轻轻地哭泣,最后,阿珍成了浙江海宁一个乡下男子的媳妇。
虽然,阿珍重新出嫁,但每年总会抽空过来,买点小孩子吃的东西,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看看原来的公婆,因为阿珍毕竞和郁阿大生活了几年,又有了一双儿女,而且,乡下出生的儿媳阿珍,本身就是一具非常善良的女人,海宁的老公,看到自己的夫人,对前夫留下的两个儿子,如此地关心,而自己是一个家里条件差的男人,夫人如此,没有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也就随着夫人,让她抽空去前夫家,看看自己的小孩,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郁阿大所在的浜,有100多人,大多数人以为,郁阿大已经死亡,而且,全国解放后,实行了户口登记,也没有一丝有关郁阿大的消息,这一历史的谜团,只有在几个知情者中间,在没有什么可聊的时候,偶尔,又会聊到这一方面上来。
从这个横娄出去读大学的陆江川,从小,他从自己的父辈中得知,自己小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突然地失踪,一晃已经二十几年过去了。
待到陆江川长大之后,他时刻关注着自己家乡这个突然失踪的人的情况。特别是从所在浜的老人的口中,听到的有关郁阿大种种传奇和假说中,寻找可能的线索,甚至陆江川在去南京旅游时,也不忘记这个事情,在游历南京雨花台烈士陵园时,也不忘记从墙壁公示的海量名单中,寻找相似及相近的名字,依旧是没有一个相同的名字。因为,在那个特殊的岁月中,也许,郁阿大这个年轻人,利用机会,跑到共产党这边,在解放战争中牺牲了年轻的生命,但部队苦于无法证明他的身份,只有一个简单的名字,甚至不知道牺牲同志的家乡,更不要说他的亲人了,这种可能也是有据可证,特殊年代中并不鲜见,现代的有关书籍中,也会查找到如此的故事与实情。
时光飞驰,时间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实行了更加开放的政策。在城市工作的陆江川,在与朋友的交往中,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单位的一个同事的丈人,解放前出去在国民党部队当兵,先到了台湾,后来,经过自己的努力,一家人去了美国。最近,他给自己的老家,寄来了寻亲的信件,中美建交后,特别是进入八十年代,允许中国与美国百姓之间通电话,但当时与台湾,还没有三通的政策。
一天,江川趁周末,回到自己的乡下老家,跟自己家人聊起了单位听到的事,江川对他的父亲说道:“他的一个同事的丈人,出生在平湖的城关,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解放前当了国民党兵,后来升了官,跟平湖县城的一个姑娘结婚,并有了自己的一个女儿,后来,他独自随国民党部队,去了台湾。”
江川的父亲笑着说道:“说不定我们这里的那个郁阿大,也去了台湾,这个人年轻时头脑比较灵活的,可能命大还活着呢。”
台湾蒋经国执政后,考虑大陆赴台老兵年龄渐大,思念家乡的情绪日盛,岛内的报纸媒体,也在积极呼吁:强烈要求政府,从人道主义出发,让大陆老兵,在有生之年,返回老家看看亲人,对大陆实行三通,经国先生在通盘考虑之后,顺应时代潮流,逐渐开放允许大陆在台湾的老兵,返回大陆探亲……。
1985年春,一直在台湾生活的郁阿大,看到身边的大陆在台老兵,在跟自己的家乡联系,寻找自己失散的亲人。郁阿大也不放弃通信寻找亲人的机会,凭着自己脑海中残存的片断记忆,请身边识字的人,代写了一封寻亲信,粗浅地写出了自己以前所在的老家的地段:在距离浙江平湖城南5里处,在一个叫通介桥北面的乡下的地方,收信人写了自己的父亲及妻子阿珍的名字。
此时,郁阿大的父母,遭受自己的儿子突然失踪,随后,自己的儿媳又改嫁的双重打击,整天心里压力大,郁郁不得意,已经离开人世,妻子已经改嫁。老家只有自己的儿子媳妇及孙子辈。所以,信送到平湖统战部之后,由于无法找到有关信上的收信人名字,地址不详细。乡下的地名本来就别扭,写不周详,又加上郁阿大文化不高,对自己老家所在地说不清,此信在平湖统战部躺了几个月,又退了回去,只是信的背面上多了四个字:‘地址不详。’
郁阿大托人写的寻亲信,等待了许久,等到了一封退信,郁阿大非常失望,在自己居住的地方的小河边,望着流动的河水,独自坐着叹息不已,自忖:难道我家里的人,现在一个也没有了?我的命好苦啊!眼泪止不住不停地往下流。
郁阿大自忖:我自从来到台湾,刚开始在企业工作,但是,没有自由,经济收入不高,当时的政府,将我们这些来自大陆的老兵,不当人看待,统一关在一个地方,平时不允许在台湾乱跑,只允许一周出去一次,而且,查得很严格,况且,一个普通的老兵工作的收入有限,要想在台湾再娶一个娘子,真的比登天还难,所以,就这样,独自在台湾生活,每当中秋,我会来到小河边,让河中的月亮,带去我对故乡亲人的思念,有时会折上几只小纸船,放上孩子喜欢的东西,推入河中,让流动的小河,通过那一脉相通的水流,漂到自己家乡的河埠头,让来河边洗涮的阿珍,看到那历经艰险的纸船,升腾起美丽的憧憬……
本来郁阿大准备放弃寻亲了,但在跟自己的一个同乡老兵闲聊中,得到一个消息:同是平湖人的朱老二,却已经通过书信,与家乡的亲人取得了联系,朱老二接下去,准备着手办理回家探亲的有关手续。
朱老二对郁阿大说:“郁老弟,你再托人写一封寻亲信,要写得尽量详细一点,比如自己出来时,家里的情况,孩子的情况,以扩大寻找目标的针对性,寻亲这种情况,细节方面的记录,是非常重要的,你出来时,父母年纪也已经不小,应该将你家孩子的名字也写上,这样,便于寻找他们。”
听了同乡朱老二的一番话,郁阿大想了几天,再请识字的朋友,写了第二封寻亲信。
说来也是一个巧,当郁阿大的第二封寻亲信送到平湖统战部,巧遇一个乡下同村出生的周龙星办事员,他刚好从部队转业到这里工作。
小周听边上的一个同事说:“这个人已经写来了第二封寻亲信了,上次的那封已经退回了,这次又来了,这个人上次的那封信,写的人,我们化了好长时间没有找到,只得作罢。”
周龙星沉思了一会儿,心想,那个在台湾的人,心里一定是非常地焦急,那一封短短的退信,说句难听一点的话,简直是用一把刀,在割他那久久无法平静的心,是相当地残酷的一个处理方法,我得要认真地阅读一下,这第二封寻亲信,看看里面到底写了那些内容,我可以帮一下他的机会有没有。
于是,小周拆开信来看个仔细,只见信中写着:我是一个没有尽到做儿子,做丈夫责任的人,1948年春天,我突然在通介小镇,被抓去做了壮丁,从此一别,就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乡,我是郁阿大,想寻找平湖南面5里处的乡下亲人。
小周稍稍喝了一口茶,掐指一算,那平湖城南5里处,不就是我的老家曹兑港。小周笑着自言自语道:好,我想到了一个方法,回家问自己的老父亲,他以前做过大队干部,也许会揭开这个谜底,这封信就有可能复活,那失散的一家人就会团聚,那是一件胜造七级浮屠的大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