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茜带着笑说：“那个地方我认识。”
　　 李孟然还是豪爽地高声说：“那好啊！老同学，你带我去报名呗。”
　　 程茜当时是犹豫的，他看得出来。
　　 李孟然：“是不是不愿意帮我？还记恨着我啊？”
　　 程茜淡淡一笑：“走吧，我带你去。”
　　 多年不见程茜，这也是李孟然想要的感觉，既放下自己心中那点愧疚，又得搞好同学关系。
　　 一路无语，各人想着心事。
　　 来到报名处需要留联系方式，办事员问：留谁的电话？李孟然豪气地对程茜说：“留你的吧，你在城里，人家方便通知，到时候你再写封信告诉我就行，反正地址你知道。”
　　 李孟然没想到程茜竟然同意了，留下自己单位办公室的电话。
　　 他这么做并不是真得那么豪爽，其实他只有联系地址，根本没有联系电话。他家的电话，实际就是施美凤和她妈妈兰惠仙共同打理的百货店里的公用电话。施美凤和她妈掌控着家里的经济大权，也掌控着那部电话。他这次报名考驾照，施美凤根本不知道，他是偷偷跑出来报名的。
　　 对于施美凤的独裁，李孟然的对策就是先斩后奏。
　　 所以，他耍了个心眼让程茜给他写信。施美凤对于他的来往信件向来不屑一顾，用她的话说就是：送我看我都不看。的确如此，她从来不看他那些来往信件，在她眼里，他李老板的朋友就是些狐朋狗友。并且兰惠仙就肯定地对女儿说过：在施家，晾他李孟然也不敢翻起三尺高的浪。
　　 人家通知李孟然去考试，电话打到程茜那，她随手写了一封信快递到老家。
　　
　　 八
　　 黑暗中，想起这事，李孟然想打自己一耳光，以为很英明的一招却搬了块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当邮电员把程茜的信送到李孟然家时，刚好施美凤和她妈出去玩了。邮电员顺手把信件插在门缝里就走了。没想，这信没插稳妥，邮电员走后不久就掉落在地上。怪就怪那个傻里傻气的放羊倌李老福，他从来不会经过主任家门前这条路上山，那天也不知他的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赶着那一群羊还跟着两头猪晃悠悠打主任家门前路过，那封信被羊群踩过，又被猪撕扯开了，脏兮兮地躺在地上。
　　 施美凤回家时，看到家门口那一串串羊粪已气不打一处来，再看还飘着一张脏兮兮的纸，于是飞起一脚准备把那张纸踢到远处，不料这张纸反到贴到了她的腿上又落到那双漂亮的高跟鞋上。她抖了几下，那纸落下来，又折了回来，依然落在她的鞋尖上，她只好生气地用手指把那张纸轻轻拿了，火速扔了出去，由于风力的原因纸并没有飘出多远，但是施美凤却在这张脏兮兮的纸上看到了程茜两个字。她捡起来一看，发现居然是程茜寄来的信，接着又在不远处看到了被撕碎了信封。
　　 施美凤捂着鼻子把这封又脏又破的信拼凑了起来一看，顿时觉得火冒三丈。原来李孟然果然和程茜有来往，连报名考驾照这种老婆都不知道的事，都是程茜帮他搞定的。
　　 施美凤觉得天要塌了，她火速跑来找到父亲把那封信交给他，然后嚎啕大哭。
　　 施主任看到信件也怒火中烧，对于这个自己亲自挑选的女婿，施主任也有难言之隐。说这女婿不好吧，可是他能说会道又能挣钱。说他好吧，就是和自己的女儿三天两头吵架。主任一把年纪的人，当然也明白女儿和女婿夫妻感情确实谈不上好，至少是不恩爱。主任对于女儿和女婿的事自有他精明的看法，李孟然是不错的人，只是借了他的东风得势变得狂妄自大，而女儿从小被自己放纵惯了，现在兰惠仙又天天在女儿面前传授些乱七八糟的歪道理，让女儿在夫妻相处上，既不讲道理又不懂察言观色，只知道任着性子来。主任有时候都觉得女儿智商过低，对自己的男人既不懂迁就，又没有夫妻间女人应有的温柔。他深知现在不能放任女儿这么闹，不然自己一手栽培的李老板，就有可能成了别人家的女婿。但是，对于李孟然和程茜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主任也无法容忍。
　　 让李孟然没想到的是，施美凤拿到这封信坚信他和程茜俩人关系不一般。
　　 她愤怒地对着他说：我心里早就提防着你这个春风得意的李老板，生怕被狐狸精勾引去，没想到我提防多年的狐狸精果然是程茜。
　　
　　 九
　　 夜色掩盖了李孟然那一脸的苦笑，但生活中的片断还在不停地往上涌。
　　 施美凤拿到那封信质问李孟然：“这么多年你们都还有来往，难怪你老和我吵架，还经常跑到后山上叫她的名字。”
　　 “你既然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要来我家？你个骗子、大骗子。”
　　 主任自然也怒不可遏，指着李孟然大骂：“要不是我，你李孟然算个什么东西？”
　　 “你看看，你爹妈现在还住着什么样的房子？”
　　 “再看看你弟弟，夫妻俩在田地里起早摸黑地干，孩子生个小病住院的钱都没有，还不是可怜巴巴地跑来找你借。”
　　 “你以为你就是个英雄啊？”
　　 “我当年若是选了别人做我女婿，现在也不比你差。”
　　 “你若是当年做了别家的女婿，你现在算个球……”
　　 李孟然低着头，平时的能说会道不知跑那去了。
　　 “美凤，爸、妈，我和程茜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那这封信算怎么回事？”施美凤反手就把那封信扔在了他的脸上。
　　 没等李孟然开口，兰惠仙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骂：“你是不知道谁给了你今天？敢天天和我女儿骂架不说，还敢跑到外面找女人，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施美凤非常冷静地说：“咱们离婚吧，你喜欢程茜，你就去娶她吧。”
　　 主任心里吃惊，却不动声色地看着女儿：“美凤，你想好了？”
　　 “想好了，爸爸。”
　　 “让他净身出户，这个家是姓施的，没有他李孟然半个子。”
　　 “离，离了让他滚。”兰惠仙斜着眼，撇着嘴说。
　　 主任拉长了脸对着李孟然一声高喝：“不愿意过就收捡你的铺盖，从我家滚出去。”说完转身走出客厅进了卧室，重重地摔上门。那娘俩抬着头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
　　 施主任这次是真发怒了，李孟然心里十分清楚。看到施美凤下了这样的最后通牒，他心里突然慌了。净身出户不就等于终点又回到起点，这么多年的心血且不是全白费了，这个家的钱，他一分也拿不到。当年放弃了爱情不就是为了钱？并且，现在程茜有自己的家庭，就算他离了也不可能和程茜回到从前。
　　 施家强硬的态度让李孟然害怕了，他压根不想失去这个家。他感到一种深深得恐惧，他不能失去村里人人羡慕的家庭，若走出这个家从零开始谈何容易。
　　 对于他在路上偶遇程茜，那次见面也很平常的解释，施美凤根本不相信，并且他也不可能解释清楚。李孟然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彻底和程茜扯清楚，他才能走出目前这种困境。
　　 李孟然在心里想了无数，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他把一封信编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反复对施美凤说明是程茜在勾引她。
　　 李孟然告诉老婆：“你是不知道，程茜工作的工厂，工资都快发不起了，现在只等着散伙。”
　　 “程茜此番写信，虽然内容是通知我去考试，实际是借机勾引我。”
　　 “她肯定知道我现在手里有钱，所以才想打我的主意。你不知道，程茜在城里生活很开放，她说愿意做我的情人。”
　　 “老婆，你难道还不明白她的用心啊？做我的情人，就是想花我的钱啊。”
　　 “其实，当年也不是我抛弃了程茜。她想到城里工作嫌弃我在农村，觉得我配不上她。她和我分手后进城不是就另攀高枝了吗？难道你不清楚她嫁的人是商业局的干部？”
　　 施美凤有几分怀疑地看着李孟然：“当年不是因为我，你才和程茜分手的？”
　　 “当然不是，她哥在城里给她找好了工作，就让她和我分手。我在镇上做临时工，村里的人不知道真相罢了。”
　　 “还有，像我这样一个男人，我好意说自己被甩了吗？所以村里的人都说是我甩了她。”
　　 “那你喊她的名字算怎么回事？是还想着她？”施美凤一脸愤怒。
　　 “那是气你的，美凤。” 这话到是李孟然的真心话。
　　 施美凤和母亲兰惠仙一合计，对于李孟然的这一番话当然就相信了。但是依兰惠仙的经验，这种时候不去找程茜算账，是不足以挽回女儿脸面的，并且程茜写来的这封信就是铁打的事实，要借此机会臭骂程茜一番，也让她死了勾引李孟然这条心。而且，这样做也才对得起李孟然去后山上喊她的名字，给女儿带来的名誉损失。
　　 在母亲的支持下，施美凤理直气壮地去找程茜算账。
　　
　　 十
　　 李孟然想再打自己一个耳光，黑夜可以对此表示沉默。
　　 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好借口把自己洗得发白，却没想到施美凤在她妈妈的挑唆下竟然跑到程茜单位上大闹一通。
　　 他不敢阻止老婆去找程茜，他知道程茜办公室的电话，他却不敢告诉她。
　　 李孟然心里清楚，以前他在施美凤面前说爱程茜，好多成分是气老婆的专横，但是事情真的发生了，他没勇气、也没有胆量跟老婆坚持自己和程茜的清白。他知道施主任的精明厉害，也知道施美凤和她妈的心计，他更清楚自己和程茜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既然都对老婆说了当年是程茜先变心的，既然当年自己就已经负了程茜，现在也就横下一条心，把所有责任推给程茜。
　　 当施美凤到城里大闹一番回来，他和别的女人乱搞的事在施家已是证据确凿，他再也不敢跑到后山喊程茜的名字。但是，令李孟然做梦都没有想到，施美凤和兰惠仙把他说出来的谎话，编成一个最容易让人接受的故事，嚷嚷得全村人都知道：当年为了进城工作就变心的程茜，混到现在单位工资都发不出来，厚着脸皮跑来勾引她施美凤的男人，要和她的男人旧情复燃，发展情人关系。这种事对于茶余饭后的人们，往往是最好、最感兴趣的话题。
　　 李孟然能想像好强而又清纯的程茜，在他老婆的咒骂下会是怎样的情景。
　　 老婆从城里回来之后，不出三天，就把他和程茜的事拿出来臭骂一通，一旁还有兰惠仙符合着煽风点火。农村骂女人最难听的话，老婆和岳母都用来骂过程茜。再加上村民们的传言，程茜这两字已经变成丑恶的代名词。
　　 他觉得自己的脸被施家扔在了地板上并狠狠地踏了几脚，然后又扔在大街上任人踩踏。
　　 有一次，他对正在咒骂的施美凤大叫：“我去死了算了，我死了就不欠你们施家了。”说完他冲出了家门，上了停在门外的微型车，加着油往镇上的后山发疯一样开去。
　　 他觉得只有一死了之，就什么都解脱了。
　　 他这一举动吓坏了施美凤和主任。施家人拼命追了出去，并带上几个壮小伙从山坡上抄道小路，在他必经的路上搬了一个大石头挡在道路中间，这才拦住了疯狂的李老板，避免了一场人命事故。
　　 李孟然这么一闹之后，从此女人收敛了许多。
　　
　　 十一
　　 黑暗中李孟然不自觉地摸了摸脸，好像真得被打过一样热乎乎的。
　　 某日，在公路上一个僻静的地方，开着车带老婆到城里玩耍回来的李孟然，被一个男人拦了下来。他知道来人是程茜的哥哥，他不在城里而跑到这，李孟然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施美凤盛气凌人地坐在副驾上，根本没有想到眼前即将发生什么事。程家哥哥从车上拖下早已心虚的李孟然，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愤怒地说：“李孟然，今天当着你老婆的面，你给我说清楚，程茜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程茜有没有勾引过你？”
　　 李孟然被扭住手动不得，脸上的巴掌印立马成了五个红红的手印。他嘴角流着血，却十分冷静地说：“这么多年来程茜和我根本没有什么联系。自从她进城后，我从来没有在城里见过她，她更没有联系过我。那天在城里遇上她也很偶然，她只是好心带我去报名。是我让人家留了她的联系电话，她只是帮忙转达一下。”
　　 “当初是施美凤家来我家提亲，我父母答应了她家，让我和程茜分手娶施美凤。我怕施美凤和我离婚，才把一切推给程茜，并说是她勾引我。我没想到老婆就相信了，我也没想到她会去找程茜闹。”
　　 “你放任老婆和岳母到处乱说，你这样做对得起程茜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我管不了施美凤，更管不了她妈妈，并不是我有意放任的。”李孟然悲催地说。
　　 “我告诉你，施美凤，你再往我妹妹身上泼脏水，我下次看到你们夫妻俩，别怪我下手太重。”
　　 程家哥哥又是一拳头，打得李孟然一下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李孟然不想反抗，他知道自己的报应到了，不如横下一条心实说了。
　　 施美凤看着堂堂主任女婿、李老板，被别人欺侮得无还手之力。于是下车冲到男人面前，拿出主任千金的架式撒泼，哭爹喊娘还骂骂咧咧，但是精明的她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只是嘴上喊喊却没敢上前去动手。
　　 程家哥哥早在她的叫声里上了自己的车，绝尘而去。
　　 李孟然躺在地上，表情木然地望着天上的云朵，只有施美凤坐在一旁呼天抢地。
　　 施美凤突然站起身，朝着躺在地上的李孟然狠狠地踢去：“我就不应该相信你这个骗子，你这丢人现眼的货色。”
　　 “走，去离婚，这种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