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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大道至简(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12发表时间:2018-07-10 15:18:48

【流年】大道至简(小说)
   他不禁又想起了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来。这些旧事大多是从前年去世的父亲口中听来的,现在想起竟也肃然。原来他斯奉中这名字是有来历的,往大里说其实还负有着某种特殊的文化使命,是他的爷爷亲自给取的。当着早就是村妇女主任的儿媳妇艾喇叭的面,爷爷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就叫斯奉中吧。而后来他又慎重其事地把儿子叫到了一边说,何谓奉中?信奉中庸也!中国文化延续下来几千年,儒释道你方唱罢我登场,但到最后还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孔孟之道管用。别以为有人想把孔夫子说得狗屎不如,但我相信世道自会有河清海宴的那一天。那一次,父亲一脸庄严地回忆着说,这话你爷爷当然也只能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还包括了他当初给我取名保丘——保丘就是保护孔丘。父亲沉缓地说。
   未兔也太小题大作了吧?斯奉中想去找爷爷求证,可老人却已作古多年。
   这一段有着非同寻常文化意义的话,是父亲在离世的先一年清明节才告诉儿子的。父亲是个守正的人,不过他也曾慎重其事地说,现在时代不同了,做人也还是要懂得顺势而为才行,如果只晓得一味地坚持己见,就会被碰得头碰血流,搞不好还会一事无成。儿子的心里也憋着许多话,他先是抬头望了一眼母亲的葵花地,正在孕苞的葵花苗长势良好。一句“万物生长靠太阳”也是文化传承的话到他嘴边又还是打住了。那一天父子俩去给爷爷上坟,天下着毛毛细雨,两代人就跪在耸立着“故显考斯公盛明老大人之墓”的墓碑前,父亲用低缓的声音说了以上的话。做儿子的当然也由此想了很多很多,父亲在人生最好的年龄里当过两届村主任,为村里办过好几件大事,如白驹村家家户户通照明,从资江北岸的崩洪滩垴上架设电排引水上山和修渠道等,那可全都是大工程。没有外力的支持是根本就不可能办成的,与上级党委和政府部门的领导疏通关系,有时甚至是厚着脸皮去四处化缘,光是靠爷爷所说的“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中庸”他能把这几件大事办得如此漂亮吗?儿子此时并没有表示出任何惊讶和表明任何态度。父子俩后来都站了起来并转过身去,看了一会儿从雪峰山那边汤汤而来又汤汤远去的资水,儿子却沉吟道:水向东流是它的目的,而有时却并不是它的方向,至于在途中经历过多少险滩和拐了多少弯子,这一些或许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最终会汇入大海。在性格的中庸与求变这一点上,儿子与父亲都有着一脉相承之处,或许儿子比他的父亲更懂得变通。斯奉中继而想:何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胜旧人”?我们斯家就是个鲜明的例子。斯奉中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是在跟儿子斯远程一起成长。为什么这样说呢?显然是因为儿子的事与岳父家时有冷战而磨练成了他能进能退的性格。父亲也没有再言语。他早已经习惯了沉默,用他自己的话说家里有一个高音喇叭足矣,再说真正的道理也并不是用粗嗓门讲出来的。父亲对母亲的爱和宽容是在心里,尤其对她能生出斯奉中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来甚感欣慰。也许他老人家这两年总是去祖坟地,除了在向爷爷倾诉斯家的兴衰荣辱事宜,还有就是在独自默默地欣赏着母亲一手种植的葵花吧。
   斯奉中的母亲艾喇叭却是个性格偏执的人,当然啰,说偏执其实还是给她留了面子的,说得彻底一点是左得出奇。她20岁前从不多说半句话,以至于村里人都暗地里称她为艾哑巴。可20岁那年,也就是在工农兵学校她懵懵懂懂地跟着同学们搞大串连去了一趟首都北京,见过在天安门城楼上的伟大领袖和革命舵手后,回到学校居然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特别是后来又在不断串连的大风大浪中锻炼了两年多,毕业回乡她还毛遂自荐当上了共青团白驹大队的团支书,成天握着一个铁皮喇叭,从上村到下村高呼着革命口号和背诵最高指示,这样还嫌不够,她后来还硬是从自己家里掏钱给添置了一台干电池播放机和一个高音喇叭……这些像传说的东西都是斯奉中懂事后听村里人零零碎碎说过的,真真假假只有母亲自己知道。不过他母亲有一张喇叭嘴总是闲不下来,这并不是传说。
   有人断言:这是家道中落啊,斯保丘居然找了这么个一张喇叭嘴的婆娘!
   也有人当场否定说,人家可是被保送上过大学,还见过伟大领袖毛主席的。
   姻缘天注定,保不好她能给斯家生个好儿子,以后的事这哪个搞得清呐?
   嘴巴两块皮,说好说歹的都有。
   但母亲在斯奉中的心目中就只是母亲,儿不嫌母丑嘛!
   他倒是对那一场史无前列的革命运动也曾有过自己的思考,所得出的结论是:伟人的初衷和出发点应该是好的,只是到后来形势失控了,灾难才降临到了人们头上。但他立马又觉得自己的这点思考不过是蚍蜉撼树。或许还是娘几十年来百说不厌的那一句“万物生长靠太阳”的话最为朴实;又或许还有爷爷说过的那一句信奉中庸也有道理。唉,这才过去几年,怎么到我们这一代就恍若隔世了呢?他这么想着时竟然说了一句:还是大道至简吧!晕晕乎乎便有了睡意。也就是在似睡非睡间,他还在不停地轻轻喊了几声妻子的名字,邹幸福,邹幸福……
  
   四
   夫妻俩怎么说也还是心有灵犀的,轻轻的呼喊声居然被隔壁房间的邹幸福听见了,她虽然睹气没有应声,却还是犹豫着侧身昂头朝通话孔里瞄了一眼,也就只瞄了一眼,见丈夫那边又没有什么动静了,才翻了个身把目光投向了月华如水的窗外。斯木头已折腾一天也累了。她说。窗外是著名的岳麓山,山上不仅有一座千年古寺,还有一座同样已是千年的道观,辛亥革命的元勋黄兴和蔡锷等就葬于此地。尤其使她刻骨铭心的还是他和她变成虫子扭在一起的那个夜晚。近窗是一棵棵随风摇曳的玉兰树,一朵朵肥硕的玉兰花亮如灯盏。她的思绪也似陡然间被点亮,一桩桩青春荒唐往事,当然是指与斯木头相识相处的往事便涌上了心头。
   斯木头就是邹幸福的丈夫斯奉中。他俩是同学,在大学里念书时却很少有人叫他斯奉中,而大多都只叫他的绰号斯木头。她记得这绰号就是她的杰作。他们是同班又是同桌,但大概有近一个学期吧,她与他这位同桌居然没有说过一句话。谁会去鸟他呢?一个安化乡下佬,平时连屁都不会放一个的。邹幸福虽然算不上湖师大最漂亮的校花,但她自信自己是一朵富贵牡丹,所以也就特别地矜持。
   临近期末考试,同学们都在发奋,尤其她身旁这个叫斯奉中的更是上课下课都把头埋在书堆里。那一天老师只布置了几道代数题就挟着包走人了,待老师的背影刚一消逝,邹幸福冷不丁就爆出句话来,说,简直就是根斯(死)木头!
   全班同学们顿时一片哗然,此后,斯奉中就成为湖师大有名的斯木头了。
   当然啰,他的名声还是得益于那一期期末考试,成绩单公布那天,斯奉中居然是全校同年级同系综合排名第一。在场的同学们顿时呼喊声雷动,斯木头——请客!斯木头——请客!就连排名几乎在最后的邹幸福也跟着起哄似的狂叫起来。那也是被逼无奈,当晚,斯木头还真的在校门口的夜宵店请几位安化籍的同学海喝了一顿啤酒。也就是花了200来块钱吧,一大盆洞庭特产的油爆小龙虾,一人五瓶青岛啤酒……邹幸福居然也鬼使神差般尾随着去了,就坐在靠窗的一个并不显眼的角落里。她只点了几碟凉莱,要了两瓶啤酒。但她之所以偷偷地跟了过去却是连她自己也没有个明确动机——是来偷窥斯木头醉酒后出洋相的么?是担心从未见下过馆子的他囊中羞涩结不了帐么?或许是,又或许不是。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她邹幸福对斯木头这个贫寒学霸居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店内已顾客寥寥,路上晃来荡去的大多是学校的学生,男男女女居然相拥而过。这个斯奉中斯木头也真是瞎打瞎撞活该与邹幸福成为冤家,一帮安化乡下佬就那么点酒量,不就是人均五只青啤么?一个个居然醉得稀里糊涂。在回到校区时,斯木头刚跨进宿舍一摸屁股口袋,糟了!钱包忘在酒桌上了。其实他钱包里也就只剩下了一张红票子,家里毕竟不太富裕,这是他咬紧牙龈才请一回客的。
   斯木头醉眼朦胧刚出学校的侧门,摇摇晃晃的竟一头撞上了同桌的邹幸福。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天邹幸福居然穿了条玫瑰红的连衣裙,身上还洒了几滴法国名牌香水。这气息对于同桌的斯奉中而言,哪怕他真是根木头也并不觉得陌生。但斯奉中大着个舌头居然像认不得这位同桌的高傲公主了,你……同学贵姓呐?邹幸福也有些醉意了,说碰……你娘个鬼哟——我是你老娘,我姓邹!
   你……你姓(性)邹(交)?安化人把“邹”念成“交”是本地普通话。
   邹幸福确实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形下听到斯木头说出这句极具挑衅的鄙话,心里居然就咯噔了一下,更似有一股电流袭来,顿觉得全身麻酥酥的。因为她平时根本就懒得理会他这个乡下佬,所以在考试时也从来就没有瞄过他的试卷一眼,却没想到这个木头居然还会如此出色!事后再一打听,才知他当初高考时成绩硬是超过了一本一大截,是可以直接填写清华或北大志愿的,只是因为家庭经济条件有限才保守填写了湖师大。(她当然不会知道,斯同学最真实的想法是从师大毕业后至少可以谋个村小教师。)早知如此,本小姐随便瞄上几眼他的试卷也不至于排名在全校倒数第三这般难堪。她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来气,竟把考试失利的原因全都归咎于斯木头身上,而且还大有新帐老帐一并清算之架势。此时的邹幸福也就凭着酒兴一吐为快说,你居然也想性交?那本小姐就成全你!
   没想这一回酒气熏天的斯奉中却毫不木头,竟也豪言说,去就……去呗!
   这之前当然还有着一个小插曲,几个老乡同学竟然在酒桌上就怂恿过斯木头,说你小子就是个只晓得埋头啃书的蠢虫子,同桌有一朵富贵牡丹也不晓得你闻到过香味没有?四年一晃成往事,莫待花谢空摘枝呀?哪知斯木头一杯啤酒刚一下肚,这头闷牛就把牛皮给吹破天了,便口出狂言说,这不易得,顺手摘来就是。斯木头在乡中学读初中时曾暗恋过一个教音乐的女老师,如今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说出这话来其实也见怪不怪的,有人就说你还真是一条闭眼蛇呀!
   那晚的月亮真圆,已过熄灯时间的校园里没有了白天的喧嚣,而抬眼向环抱着大学城的岳麓山望去,但见水一样的月色把林子里洗得如同白昼,再侧耳倾听,除了偶尔有几声夜鸟和虫子的啼鸣,整个世界都寂静一片。天时地利,这也许就更加助长了两个被酒精烧灼着的年轻人膨胀的色胆,他们中也不知到底是谁率先启步,居然就高一脚低一脚晃进了一片杂树茂密的林子。而刹那间,林子里便有了两条虫子厮咬在一起如扭紧的绳索,哼哼唧唧中,竟然似有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两人当真就糊里糊涂要死要活地在校园后的岳麓山上把那档子事给干了……
   今宵酒醒何处?校园后,麓山枫正绿,晓风摇响晨露……
   人呵,总是经不起或精神或物质的诱惑,两人那次乘着酒兴完事后邹幸福就几乎是步步紧逼。当然平心而论,像她这样的任性女子看重的并不会是自己所谓的贞操,而恰恰是因为斯奉中的木头性格和他那沉静内敛的个性气质。校园学子千千万,我独钟爱斯木头!这是邹幸福那天拂晓酒醒后在斯同学耳边悄悄说过的一句最动情的话。为了证明她掏出的是肺腑之言,后来她还在校外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两人过起了准夫妻的生活。斯木头当时也曾有过不敢高攀的犹豫,只是没想到那次在后山两人牛刀小试,邹幸福就碰巧怀上了,后来还不得不去做了人流。邹幸福尽管在家里任性骄纵,但出了这档子事她还真不敢一人兜着,于是把男友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全告诉了母亲。当然不久后她还慎重其事地把他的成绩单也给了父亲看。待一切都似乎水到渠成了,她又有心选择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把斯木头也一并带进了家中。邹府就在湘江世纪城富湾国际,仅观景阳台就有120平米,凭栏俯瞰,大江横前,涛声北去奔洞庭;举目远眺,麓山巍峨,衡岳南来生紫气。斯木头眼界大开。邹家人见了新姑爷也已经不再感到突兀,这楞小子腰圆膀粗的,居然还是湖师大中文系的头名状元,虽说家在农村又有何妨呢?凭我邹大庆在省城的关系,他想要进一个旱涝保收的单位还不就是我一句话!准岳父已经把心思写在脸上了。而准岳母也在心里盘算:一个外向任性,一个沉静内敛,这是绝配呀!再说他斯木头若成家了,今后还不是由我家大小姐说了算?
   斯奉中空着双手,并且是头一次进女方的豪门,竟然赢得了满堂彩!而自从那以后,斯木头根本就只有任其摆布的份。在长沙买车买房找单位,本小姐全都给你包了!邹大小姐还真是说到做到,结婚前她居然又要父亲邹大庆在岳麓山下买了一独栋别墅做陪嫁。女人心,细如针,她是念念不忘在这里的第一次啊!
   但斯木头也在心里暗暗地说过,不急,我若是一轮太阳,迟早都会升起的。
   如今邹幸福在市社科联当上了副主席,是个名正言顺的副处级。女人虽然不在乎什么级不级的,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她毕竟是个正经八百的公务员了,还常常能听到人家左一个“邹主席”,右一个“邹主席”的称呼,心里头那个甜啦!她最初本来是在父亲的公司里上班,还给挂了个空头副总,工资奖金却照样拿,用她自己的话说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父亲是湘房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公司前几年改制后,虽然名义上还是国有控股,实际上他才是掌控和驾驭全局的大股东。但她在那毕竟只是个全民所有制编制,这政策变来变去,改革更是改来改去,再加上父亲也快要到退休年龄了,万一今后要是又有什么新的变故,而那时自己又已经徐娘半老,后悔也就晚了。她也就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跟父亲闲说了这么一次,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父亲看似糊涂,其实却目光如炬,比女儿看得更深更远,他已经在心中早有盘算,当时就问女儿说,去社科联怎样?他们党组书记每年都要找我搞赞助的。于是就给市里几个分管领导和社科联班子成员分别打了个电话,又给他们每人弄了一套内部价的连排别墅指标,这事就算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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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令人烦恼,如何处理好这些事,的确是一门学问。其中,最难处理的就是家务事,不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吗?家里人员关系简单,都是至亲至爱,可看起来简单的关系,一旦相处起来就变得复杂了,矛盾重重,让人理不断,剪还乱,烦恼不已。斯奉中作为一个儿子和丈夫,夹在妻子与母亲之间左右为难。一边是骄横、不可一世的妻子。妻子家有钱有势,是他在城里落脚的依附,仕途上的靠山,无法得罪的;一边是生养自己的老母亲。母亲生活在乡下,年轻时恰遇文革,串联去过北京,自认为见过大世面。母亲一辈子好强,有文化,有思想,是村里的妇女干部,说话嗓门大,又极左、激进,凡事都要遵循她的想法。父亲去世后,斯奉中将母亲接进城里,准备为老人颐养天年,可母亲的性格和思想与儿媳格格不入,两人矛盾不断。斯奉中不在家的那些日子,婆媳二人针锋相对,以至于把母亲气病住进了医院。无奈之下,母亲又孤身一人回到了乡下,不久,在老宅中自缢身亡。也许,是母亲不愿顺应潮流,不愿改变自己;也许,是母亲感到了孤独;也许,是母亲悟出了那个“中庸即大道,大道至简”的道理。小说立意厚重,寓意深刻,构思缜密,语言贴近生活,人物形象饱满,特别是塑造得艾喇叭的形象真实鲜活。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711001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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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8-07-10 15:23:31
  一篇耐读耐品的大作,蕴含着极深的道理,读罢,让人受益匪浅!
   感谢作者的分享,问好,遥祝夏安!
五十玫瑰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07-11 21:19:47
  现实性当下性,直击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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