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出走(小说)
李真朝老婆一瞪眼:“你还嫌不乱?不说话别人也不会把你当哑巴。”
“哼,好心当了驴肝肺。我先带小圆回去洗了。”林怡谁也没看,扯着儿子出了门。
晚上,李真开车到距离县城七八公里的水库边转了两圈才回到家。
五
在金州城关区西林小区的一套复式楼房里,刚从饭店回来的穆姐正指挥着老伴泡茶。“老孟,把那个福建老板寄来的大红袍泡上让小静尝尝。”刚说完又大笑:“哈哈,你也不小了,都50多了吧,我下乡的时候,你差不多十三四岁,你哥刚刚上高中。这一晃,从队里回城都四十几年了。都成老太太喽!”
“可不,穆姐,我们孩子都有孩子了,我都成姥姥了,能不老么!”闫静的手机响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点击了上面的红点儿。从下火车到现在,她的手机被无数电话打入,她都没接。这会儿,她把手机设置成了静音。穆姐看他捣鼓手机,问:“谁的电话,怎么不接啊?”闫静脸微一红,把手机放进包里说:“不认识,可能是骚扰电话。”穆姐说:“就是,现在的诈骗电话骚扰电话太多了,不知道我们的信息都是咋叫骗子知道的。”老孟说:“你没看新闻?不是通信系统专门有人买卖用户信息,一条5分钱还是多少钱。量大,也赚不少钱呢!”
“是嘛。怪不得。这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呢。现在这社会,一些人的心眼都黑了,只认钱,其他啥都不顾了。”穆姐又是一顿感慨。
“就是啊,所以现在警惕性就得高些,有些电话就不接。”闫静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静音是静音,手机里的短信提示音却不时地响起。她觉得这别人听不大到的每一声都如雷贯耳。于是,她关闭了手机。
坐在穆姐宽畅明亮的大楼房里,闫静感觉自己非常渺小。虽然她知道人与人不能比,但省城与县城的巨大差距、有钱人与贫民不可比拟的享受方式,都让她既开眼界又认识到人从生来就有的无法填补的鸿沟,以及命运那只看不见的手对人的安排。穆姐下乡的时候是长得最不好看、经常被其他知青看不起的一个,这也是当时穆姐与闫静一家交好的重要原因。人只有命运相似,才会有共同语言。闫静父亲时任生产队长,看着穆玲这个娃可怜,就给予特别照顾。过年探家时还给想法弄上半袋白面,让带到城里爸妈跟前去。穆玲从城里回来,父母会给带些糕点啥的,让闫静一家尝尝。闫静的哥哥闫锋高中毕业在县城打工,年龄跟穆玲相仿,他们之间有好多共同语言。穆玲在回城无望的时候,也幻想过与闫锋一起。1978年,闫锋参加高考被录取到省城读书,还到穆玲家去过。后来,穆玲回城被安排到公交公司当司机,闫锋回到市里法院工作。时空隔断,才没有让这段故事进一步发展。
直到现在,穆玲跟闫锋都还是好朋友。他们从没断了联系。
五一期间闫锋儿子结婚,穆玲跟姐姐专程前来贺喜。之后说想回村里看看。闫锋上班没时间,委托闫静带他们去村里看。到村里没几个认识的人。老人死了。差不多年龄的有的跟孩子进城了,有了外出打工。年轻些的姑娘媳妇,没一个认识的。穆姐站在闫家门口半天,在那颗大果树下对姐姐说:“当年我们来闫队长家,阿姨就给我们果子吃。阿姨叔叔都是最好的人,可惜都走了。那年带着娜娜来,还见到了呢。”娜娜是穆玲的女儿,到村里来的时候才小学毕业,现在在法国都博士毕业了。
又说起各自的孩子。闫静说:“我们的都是打工的,你的是白富美。”闫静的都--儿子在县里做一般干部,女儿跟爱人自己干。穆玲说:“不能这么说。我的女儿虽然有学历,但到现在还没结婚,也挺叫人心烦的。可是也没办法,就是想唠叨你也唠叨不上,她不想回来,说那边专业更合适。算了,管不了她,也就不管了。不是吗?现在的孩子,哪个也不听父母的啊!你的要好些吧。”
闫静顺着穆姐的话说:“姐你可说对了,现在的这些狼吃的,那个都不听话,跟他们说话,得气得肝儿疼。”
“行啦,知足吧。他们都成家立业,在这个年龄段把该办的事情办了。不像我的那个家伙,都小30了,眼看剩下了,不知道她到底咋想的。”找别人的长处,比自己的短处,谁都觉得自己过得太不如意。
“人家把学问学下啦。再说,现在城里30来岁的姑娘子多的是,娜娜是缘分没到呢。”让穆玲这样一比,倒是自家的孩子好了。闫静只能回头安慰穆姐。
“行啦,早些休息吧,今天你舟车劳顿,明天我们出去玩,再聊。”孟哥看出闫静有些心神不定,连忙打断穆姐高昂的兴致。
穆姐被男人这样一说,再看墙上的挂表指向10点,顺水推舟道:“行,听老孟的。赶快洗一洗,早些休息。”便带着闫静到跃层的客房。客房里带卫生间洗浴设施。闫静放好行李先没洗漱,而是打开手机看收到的10数条短信。短信里别人都是问在哪里,说啥时候回去,收到回电话的话,只有哥哥闫锋的短信是批评的口吻:“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怎么越活越傻了?自己的家不待着,往哪里跑?跟自己的孩子吵架算咋回事?赶快回家!”闫锋的短信像一击重锤打在闫静的心上,她心里一疼,猛然明白过来。是啊,我跟女儿争执有什么结果?不是我伤害她,就是她伤害我。她的刀子嘴不就是我的刀子嘴?唉,谁知道早上咋就一下子控制不了呢。难道还是更年期综合症?按这个年龄,应当过去了啊!胡思乱想了老半天没个头绪,胡乱洗了洗躺在松软的床铺上,却怎么都睡不着。闫静想了家里每个人的事情,甚至想到生下儿子做月子时婆婆不给吃的、炕不煨火冻的没办法的情景。虽然过去好多年了,可是一些镜头永远都那么清晰,像铭刻在脑袋里一样。
回去,怎么回去?闫静做了个梦,自己走进森林里迷路走不出来。她哭着喊爹喊妈喊哥哥,谁都没出现。一阵风刮过来,她的意识里知道是老虎来了。她不知道老虎来了能往哪儿躲。她没看见老虎,却见貌似武松的人背着一根哨棒往深山里走去。她想喊,等等我,把我带出山去,却喊不声音来。就在她急得不知所以的时候,敲门声把她敲醒了。
穆姐在门外说:“闫静,起床吃饭了,老孟说今天带你去兴隆山上玩一趟。那里风景好,气温凉爽,还得穿件外套呢。”
“来了,就起来了。”闫静看了一眼手机时间,7点40。她没想到一觉能睡到这个时间。平时这个点,欣欣的奶都喂过了。唉,现在给欣欣喂过奶了吗?
六
昨天李思敬李真李燕梅的电话一直打到晚上12点。直到闫锋给外甥李真打来电话说他打电话也没有接,有一次是被摁断的。说明手机就在她手里。已经给她发了短信。今天就算了,她可能到那个姐妹家,明天可能差不多能回来。你们好好休息,叫燕子把娃娃带好。舅舅的话在这个时候相当重要。这样,他们才分别给闫静发过短信后停止“寻找”。李真才出去开车到水库连巡睃。其实这也不能算寻找。哪里去找呢?李真曾到车站、黑车聚集地分别询问,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们最先猜想可能是去了舅舅家或者姨妈家,电话打去也说没去,都问怎么回事。接到询问消息的亲戚也分别给闫静打电话发短信,都没得到回复。
闫静看到了所有短信和未接电话消息。她想,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还是重要的,不是原来想的,他们整天忽略自己,不把自己的付出当回事。穆姐家的早餐很丰盛,孟哥去买了包子,穆姐打的杂粮豆浆,煮鸡蛋,拌了凉菜,还有蛋糕面包。还有一杯热牛奶。穆姐问:“睡好了吗?”闫静揉了下眼睛说:“差不多吧,年龄大也睡不了太多觉,稍有点不习惯。”“行,多住两天,在金州看看。还有几个你认识的下乡战友,我联系一下,我们聚一聚。”穆玲热情地说。闫静喝了一口牛奶,含糊地哼了一声。她没法回答穆玲的话,出来才一天,她就想回去了。
闫静帮着把餐桌上的东西收拾了,走进厨房要洗碗,被穆玲一把推出门:“哎呀快算了吧,哪能让你洗碗。整天在家洗洗涮涮还没够吗。你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进山玩。”闫静回到客房,又被手机提示音叫住。她翻开短信,是燕子的大段检讨:妈,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口不择言胡乱说话。妈妈,您是我的好妈妈,从我生下你就管我看我长大,现在又帮我带我的孩子,我还不知轻重、不懂礼貌、不知感恩,这都是习惯了被您照顾,而从来没想过妈妈爸爸您们的辛苦付出。妈妈,您快回来吧,我们无时不想着您,需要您。妈妈,如果您是想休息一下,就告诉我们您在哪里,接起我们的电话,给我们说一声。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啦!妈妈,您看到了一定给我们来个电话啊!
看着女儿的话,闫静一下子又控制不住地想回家了。她一下想到,自己确实给女儿弄了个不知所措、下不来台。自己走失没有消息,家里所有人不都把责任推到燕子身上?唉,当时脑子一热,怎么就跟燕子互不相让?都是话赶话赶的,竟然把自己赶出了家门。什么叫“作”,这也算是吧!正想呢,穆姐响亮的声音响起来:“闫静,收拾好了吗,走喽!”
“来了!”闫静打断思绪,拿起手包走出房间。
这天,老孟他们开车到兴隆山玩了一天。城里很热,山里有树有雨有阴有清风。中午在山上简单吃了农家乐,那里的蘑菇、土鸡好吃极了。傍晚回来路过市中心,老孟问穆玲:“咱到国芳吃个西餐好吗?”穆玲说:“好的,叫闫静也尝尝。闫静,行吗?”闫静心里有事,坐在车上也没太注意穆姐两口子说啥。听穆玲问话,愣了一下,才隐约想到说的是吃的事情,于是笑着说:“行行,吃啥都行。”话说完她也没明白穆姐他们到底安排了吃什么。
不知道是大城市里坐车川流不息吵杂不停,还是她心里惦记着家里的事情,总之一天出来游玩闫静都显得心不在焉。晚上到家,孟哥跟穆玲说:“我总觉得闫静有事。你去跟小闫谈一下,看看咋回事,能不能开导一下。”穆玲换了睡衣来到闫静住的客房,看闫静拿着手机发呆,问:“看你好像有事情,啥事?说出来让姐帮你分析判断一下。”闫静的心事被穆姐看透,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在晚间灯光下,看不出脸色变化。闫静扭捏了一下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家里有点儿小矛盾。”
“说说,跟小李闹矛盾还是跟谁出问题了?”穆姐坐在木质沙发椅上,顺手拿起一只苹果切开分给闫静一半。闫静接过苹果吃了一口,很甜。
“没有,还不是帮燕梅带孩子,一点点小事。她说这样,我说那样,就争执起来。我叫她带孩子回婆婆那儿去,她不去。”说开了,也觉得真不是什么事情。怎么当时就为这事闹得那么大呢?闫静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她不回去,你就出来?”穆玲咽下一口苹果。
“嗯。当时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都说了些子狠话。”
“唉,闫静,你本来就不该管孩子养孩子的事情的。管上了,你们之间出矛盾那就是必然的事情。没有一个父母能与儿女保持同一个观点的。”
“就是就是,当时我想她嫌婆婆做饭不好吃,想起自己做月子时受过的罪,不想让孩子跟我受同样的罪,就答应让她回来生孩子。谁知道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啊!”
“你的想法可以理解。其实你这个事情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当时应当去孩子待的地方去伺候,跟他婆婆一起,以婆婆为主,你为辅,那就好了。现在事情过去了,说这些也没用。你这事情的另一个关键就是家里人之间都不会好好说话。你看你和女儿吵,竟把自己吵出来了,多好玩啊。”穆玲说着笑起来。闫静知道穆姐的性格脾气,知道她不是嘲笑,而是觉得真的好笑。
“是啊,谁知道这事情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出来也没打算到你这儿,只是走着走着就来了。”闫静把手里的苹果核放进垃圾筒里,去卫生间洗了一下手。
“来了也好。趁机休息、反省一下。其实我们在家庭生活里都有这种问题。好像觉得自家人,只要没有坏心,说啥、咋说都不重要。倒是跟外面的人在一起还表现得都有涵养礼貌。从你的事情上也让我自己知道,以后对老孟、对孩子都得好好说话啦。”
“确实是。这两天想了一下,自己确实挺蠢的。咋一步弄错,步步都没弄对呢?把她接回来就不太对劲。管孩子太多更不合适,她都成家立业,长大了,咋还能当小孩一样看?另外,她的孩子就更不是我应当管那么多的了。只要没什么大问题,应当以她为主,我们帮个忙就行了,为什么蠢到啥都想替代她呢?这不是爱,是害啊!”
“对了,看来你这次出来没白出来。想通了这么重要的问题,对你来说,是一大进步,同时对我也有提醒作用。我还得感谢你呢。”穆玲拿纸巾擦了下手,以热切的目光看着闫静。闫静被穆玲表扬得再一次红了脸庞。
“穆姐真会说话,明明我麻烦你来了,你还说我提醒了你。你说我是个教训还差不多。你们这么聪明,肯定不会犯我这种低级错误的。”闫静双手绞在一起,不停地翻动。
“我说的是真的。再聪明的人在生活中尤其是在家庭生活中都会犯错误,况且你姐我真的不算聪明。你来我们确实非常高兴,上次在县里我就叫你,你说你走不开。从坏事变好事的角度说,你在家里吵闹了一场也是个好事,不然,你咋出来,咱姐儿俩啥时候能在我家里见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