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四十岁的女人了，还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只知道臭美，不能帮老人做什么，尽是添麻烦。”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反省自己，第一次感到内疚。
　　 她也想到了自己年老的爸妈，想到了张伟照顾爸妈的许多事情。自己唱歌儿，唱得是那么动听，常能醉倒一片观众。然而，替爸妈洗洗筷子刷刷碗，为什么竟是那样难？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情商是不是有些问题？
　　 傍晚，张伟和儿子从乡下回来，刚一进门停稳车子，儿子小宝就从车上跳下来，提着一个白色保鲜袋，兴高采烈地说，“妈妈，妈妈，这是奶奶给你炖的土鸡！”
　　 “给我炖的土鸡？”苏冰内心一阵惊喜，一股暖流顿时涌遍全身。老婆婆一直把自己当亲闺女待，从来不把她当外人看，还常常嘱咐儿子张伟，不要欺负她的城里儿媳。可自己对老人呢？关心、理解和孝敬又有多少？城里的儿媳有什么可清高的？乡下的婆婆就那么低贱吗？
　　 苏冰接过土鸡，好像隔着保鲜袋就闻到了浓浓的香味，婆婆那和蔼可亲的笑影也依稀浮现在眼前。她打开保鲜袋，耳边好像又传来了婆婆的声音，“闺女，快尝尝，土鸡可香啦！”苏冰禁不住美味儿的诱惑，正想咬一口尝尝，电话铃却猛然冲进了她的耳骨。她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闺蜜兰花的声音，“你好吗？也不想我？”
　　 “兰花，我以为你失踪了，干嘛这么长时间不露面，也不打电话？”苏冰不卑不亢地说。
　　 “我还要问你呢，我都忙得焦头烂额了，哪有空给你打电话。”她无奈地说。
　　 “为什么？你是从来都不会着急的人啊？”苏冰反问道。
　　 “唉，还说呢，老妈急性阑尾炎，住院做了手术，昨天刚出院。”她叹了口气。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也好帮你一把。”她在怪兰花。
　　 “晚饭吃了没有？”苏冰关切地问。
　　 “吃什么吃，刚把老妈的饭伺候好。”她的语音里带着疲惫。
　　 “你过来吧，咱们一起吃，我做好了。”苏冰诚恳地说。
　　 “行，我马上过去。”她们之间的距离，开车要十分钟。
　　 晚餐的时候，老公从乡下带回的土鸡，成了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下酒菜。不过，兰花因为开车，只是喝了一点饮料，尝了尝真正土鸡的美味儿。但她发现，兰花看老公的眼神还和以前一样，倒没觉得是什么抛媚眼，她看谁的习惯动作，都是喜欢把眼神往上挑一下。
　　 “吃吧，别客气，这几天你很辛苦。”苏冰把一只土鸡腿放进兰花碗里，心中也渐渐打消了对她的所有误会。
　　
　　 四
　　 早上六点钟，还没有起床，苏冰把白晰的脸伏在张伟温热的胸膛上，柔声细语地说，“老公，明天是母亲节了，你想怎么过呀？”
　　 张伟睁开惺忪的睡眼，轻轻地抚着她柔滑的长发，“听老婆大人的！”他依旧像往常一样，随她的意愿去做安排。他心里明白，老婆是心地善良的人，尽管有时候任性急躁，但做起事来还是挺靠谱儿，大的方向从来不会迷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些天，张伟发现，一向粗心大意的苏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了母亲节。也许她真的想开始改变自己，懂得了关心长辈，懂得了应该感恩。张伟还发现她不再是大大咧咧的样子，做事也知道小心谨慎，不像以前那么毛躁了。
　　 苏冰要让自己乡下的婆婆，在母亲节那天，感受到有人对她的关爱与感恩。她想给婆婆一个惊喜，但那惊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她费尽了心思，还是拿不出一个满意的结果。那一夜，她为给婆婆送去一个惊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许多许多。
　　 “买一条贵重的項链？但春节前买过了；买一套合身漂亮的衣服？这又构不成惊喜；给她一些票子？这不新鲜，况且她又舍不得花。那应该是什么呢？”她一直想到了午夜，终于想出了一个送给婆婆的惊喜该是什么。想着想着，连她自己也悄悄地笑了。她想保住这个密秘，一直到明天的母亲节，才会让婆婆和张伟慢慢地明白。
　　 母亲节这天，张伟一家驱车离开城区，驶向乡下的父母家。苏冰是城里的媳妇，乡下的事自然生疏，说话做事也免不了让农村人笑话。可是苏冰不怕，她做任何事情，婆婆公公都会包容她，老公也会将就她。
　　 五十公里的路程，耗费了一个小时，车子稳稳地停进了爸妈的小院。二位老人只知道今天是星期天，不知道是母亲节。孙子小宝下车提着礼品袋，礼品袋上晃晃悠悠的几个字飘进了二老的眼帘：感恩母亲节。
　　 “爸、妈，母亲节快乐！”儿媳苏冰笑呵呵地向走过来的二老祝贺。二老笑着，一边点头，一边急着拉自己的孙子向里屋走。也许是早有預感，老两口已经把所需的肉菜、水果准备好了。还有一条欢蹦乱跳的金翅鲤鱼，在大水盆里随意游荡着，等待成为餐桌上的美味儿。
　　 厨房里的活儿，以往自然是张伟帮着老妈干，可这次苏冰却与往日不同，她把婆婆身上的围裙轻轻解下来，很快地穿到了自己的身上，“妈，今天是母亲节，您就歇歇吧！有活儿让我们来干。”苏冰站在老公身边，随时听从张伟吩咐。
　　 一桌丰盛的美味午餐，在张伟和苏冰默契配合下，很快就做好了。老母亲第一次感觉到，城里的儿媳，也可以像乡下的女人一样，能做一桌美味儿可口的饭菜。
　　 全家人一起吃过午饭，坐在沙发上慢慢聊天。老两口说他们菜园里的那点事儿，说村子里的那些人，说村子里早先曾经发生的故事；小两口儿讲工作中的快节奏，讲大街上喧嚣的人流，讲小宝的老师们给学生补课的热情。聊着聊着就到了下午两点多。这时，苏冰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婆婆面前，两只大眼睛看着婆婆沧桑的脸，想说什么，但又难于启齿。
　　 “妈，我给您洗洗头吧。”她看着婆婆的脸，低声温和地说。
　　 “不用，不用，我又不是自己动不了，歇会儿吧。”她笨拙地摆摆手。
　　 “张伟，你去打水，我来给妈洗头，今天是母亲节。”苏冰望着老公说。
　　 婆婆的头发稀稀薄薄，洗起来倒很容易，苏冰没费多少力，很快就把婆婆的头洗好了。被儿媳洗过的头，婆婆感到特别轻松，好像比自己洗得舒服多了。她笑呵呵地坐在床上，满脸都是惬意。
　　 “妈，还没给您洗脚呢？”她回过头，对张伟说“再打一盆水。”张伟一愣，随即转身出去打水。
　　 “不，不，不！洗洗头就挺好，别洗脚了。”婆婆有些不自然，甚至脸上有点尴尬。
　　 “没事的，妈。今天是母亲节，您该享受一下，我们早该感恩您。”她给婆婆脱掉了左脚的鞋袜。
　　 “妈，您总把我当亲闺女看，我就不能把您当亲娘？”她又把婆婆右脚的那只鞋袜脱掉。
　　 老婆婆一双粗糙的脚，被儿媳那双白晰细嫩的小手，轻轻地放入了温热的水盆。
　　 老婆婆自打嫁到张家之后，还是第一次让别人给自己洗脚。虽然儿子也多次讲过给她洗脚，但她总是拒绝，说还没到那种地步呢。老婆婆不爱麻烦别人，自己能做的事，都是自己做。再说洗个脚也简单，晚上把脚放在水盆里，稍泡一会儿，然后两脚互相一搓，完事儿了。可是这次是儿媳给洗脚，她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的脚，每次洗得都是有点毛糙，这会儿让儿媳洗脚恐怕得费点事儿。
　　 苏冰把婆婆的脚放进温水后，转身拉开自己的手包，然后从包里取出一块鹅卵形洗脚石，这是她昨天特意从市场上买来的。那石头灰褐色，大小如鹅卵般，上面像一层布满的蜂窝儿。这种粗糙的石头，最适合老年人洗脚用，只需在脚上轻轻地一搓，多粗糙的脚也会打光磨亮。
　　 洗脚石握在苏冰白嫩的小手里，在水中婆婆的脚上慢慢地游走，轻轻地摩擦。婆婆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舒适，她在一生中还没这么享受过。以前洗脚，洗掉的好像都是田里的泥土；这次洗脚，好像把心头上多年的灰尘都洗掉了。苏冰很快就把婆婆脚上脱落的皮肤清洗得干干净净。但她握着洗脚石，还是不想让它离开那双走过多年坎坷的脚板儿，他想让婆婆多享受一会儿，就如张伟每次给自己洗脚，洗多长时间都不会觉得厌倦。
　　 她忽然觉得，自己愧对老人的地方太多。婆婆把优秀的儿子交给了我，让自己过着幸福舒适的生活，但我又给了老人多少回报呢？渐渐地，她从心中生出了感恩之念。
　　 洗脚的全过程，儿子小宝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在以前，他以为爸爸给外公外婆洗脚，跟给自己洗脚一样，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最近几年，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似乎也从中感悟到了什么，发现出了什么。
　　 苏冰给妈妈洗脚，这让张伟感到是一种意外的惊喜。他想，以前的母亲节，老婆会送给妈妈衣服、手镯和項链之类的贵重礼物。而今天的母亲节，一个任性娇惯的城里媳妇，她给妈妈洗脚，这不就是送给妈妈最好的礼物吗？
　　 张伟在内心深深地感谢老婆，深深地感谢妈妈的城里儿媳。
　　
　　 —2018.7.8（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