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芳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也相信他，就举起水壶，昂头急不可待地喝起来。“咕噜！咕噜！”扎扎实实喝了一大口，似乎还没解馋，偷偷看了一眼虎子，准备再喝几口。可是，她发现什么似的慢慢放下举在嘴上的水壶，双眼紧紧盯着虎子，低声说道：“你撒谎，你骗我！其实，你一定没有喝水。刚才我看见了，你呆呆看着我喝水的眼神，你喉咙结不断上下吞口水的模样。这些表情告诉我，你其实口渴得很，现在你很想喝水！是吧？”
　　 虎子刚想争辩，却被春芳不容置否的气势压倒而哑口无言。春芳站起来，一座山似的屹立在虎子面前，把水壶往他面前一推，命令道：“喝！”
　　 虎子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委屈的目光望着春芳，嘟囔着说：“我都喝过了，还要逼到我再喝。”接过水壶极不情愿地喝起来。
　　 见虎子认真喝水的样子，春芳一旁夸奖道：“真听话！好！好！”
　　 虎子放下水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抚着胃的位置心满意足地说：“哎，真甜啊！”
　　 春芳听了警觉起来，却没有吱声，只话里有话的“哦”了一声。
　　 春芳让虎子坐下来，对他说：“虎子哥，昨晚你找水找到哪里去了？咋一晚上都没有回来呢？是迷路了吗？”
　　 “啊！是，是迷路了。”虎子略怔了一下，很快接口说，“昨天晚上，我走岀去老远老远，竟然迷路了。正走投无路着急的时候，忽然，看见一条河边有一片灯光闪亮，我竟走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村里人知道我是一名红军战士后，对我就非常的热情，拿出家中最好的食物招待我。也挽留我在那里多住几天，还让我来请你也到他们村子里去做客。虽然他们很热情，但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我不可能开小差离开红军队伍啊，就不客气地谢绝了，坚持要回来。临走时，他们送我满满一壶水，还杀了一只兔子让我捎回来给你。这不，你看兔子多肥。等一会儿，我给你做一个火烤兔吃，解解馋。怎么样？”虎子讨好的望着春芳。
　　 春芳看看地上的兔子，伸手抚摸它油光光的皮毛。
　　 “哦，对了。我把这皮剥下来，晾干了，给你做一条漂亮的围脖。眼看冬天就要到了，你围上这样雪白漂亮的围脖，还不让你们文化队的小姐妹们都嫉妒死了？”
　　 “你想得真周到啊，真得谢谢你的一番好意。”春芳用手制止了虎子想说什么的意思，问：“哦，你说的那个村子有好远？知不知道村子叫什么名字？”
　　 “这个村子好远，好远了，具体多远我也搞不清楚。至于叫什么名字吗，还让我想想看。”
　　 春芳见虎子抓耳挠腮的冏样，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问：“是不是叫桃花源村？村里有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是不是叫陶渊明？”
　　 虎子诧异地看着春芳，支支吾吾：“桃花源村？桃花源村？哦，对，对，是叫桃花源村！好像送兔子这家人的掌柜就叫陶……陶……啊，陶渊明！”他尴尬地赔着笑，笑比哭还难看。
　　 春芳想发怒，又忍下了，没好气地搖摇头，指责说：“虎子哥，亏你还是一名红军战士，要对党和人民忠诚，怎么在这光天化日下也说假话？”
　　 虎子不说话了，沓拉着脑袋。
　　 “那你听说过桃花源记吗？一首明代诗歌的序言。”春芳心里怜悯面前这个大男孩，換了话头问。
　　 虎子老实地说：“春芳，你也知道我参加革命队伍以前没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石。还是参加红军后，才跟着你学习认识了二三百个字，即使到今天也还没有读过一本书，认得到的几个字还不知能不能‘搬家’。”
　　 “那你为什么也撒谎呢，说什么桃花村，还有陶渊明？”
　　 “那是，那是顺你……”虎子胆怯地看了一眼春芳，吐吐舌头，扮了一下鬼脸，话到嘴边又呑回去了，而虔诚地说道：“是我错了，犯了纪律，我不该说假话。”
　　 “那你把真实情况讲给我听听。”春芳不容置否地说。
　　
　　 四
　　 虎子说完了真实情况，再央求说：“春芳，原谅我。千万不要告诉营长，要不他又要狠狠剋我。我最害怕他剋我，那个剋劲，让人想起就心惊胆寒。”他话虽然这样说，但听得出他对营长的敬重。
　　 春芳没有言语，双手捂着肚子，脸上痛苦的表情，额上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虎子马上关切地问：“怎么啦？怎么啦？”
　　 春芳有气无力地说：“心慌，胃痛。”说着发岀一声痛苦的呻吟，跟着又瑟瑟发抖。虎子摸摸她的手，十分冰冷，皮肤起鸡皮疙瘩，面色紫绀。“打摆子了！”他紧张地想到，一把抱起春芳紧紧搂在怀里，他要用自己火热的身体温暖她冰冷的身子。在这缺医少药的地方，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春芳安静地躺在虎子宽厚结实的怀抱里，感觉好多了，她双眼满是感激注视着虎子。虎子拨弄拨弄脚前的火堆，低头吹吹气，明火燃起来，胸前顿时温暖了许多。
　　 虎子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春芳，感觉她是多么的顺眼、耐看，秀美的大眼睛，长长的弯弯的睫毛，挺直的鼻梁，红红的小嘴唇，隆起的胸脯在激烈地起伏，四肢修长，皮肤白皙细腻。他尤其喜欢看她唇上淡淡的细细的绒毛，让他生出无限的愉悦和神往。他感到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在自己的怀里微微发抖，凭直觉，已经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她内心的激动。他不自觉地双手用力箍着她，恨不得把怀里的她箍得粉碎。
　　 春芳挣脱虎子怀抱，站起来，理理衣衫，笑着说：“我好了。”
　　 虎子高兴了，忙说：“你坐下休息。该吃点什么啦，我来剐兔子，一会儿弄火烧兔子吃。野兔子味道有点臊，但一定好吃。”说着提起兔子，准备找地方剥皮。
　　 春芳轻声制止道：“你放下。”不待虎子回话，又严肃说道：“虎子哥，这是一只家兔。是你开枪杀死了它吧？”
　　 虎子见春芳十分严肃的神色，再看着手中的兔子，一脸的难堪，嘟囔着说：“当时天黑，我确实认为是一只野兔，觉得让它跑了怪可惜的，所以就……”他望了望春芳，接着说：“后来才知道不是野兔。但又想这前不靠村后又没有店的地方，哪来的家兔儿？即便算是家兔，如果一直在外边跑，说不定随时都可能被其他野生动物吃了，或者其他什么的。与其让野生动物吃了，还不如让它为革命……”
　　 “好了，不用再说了，够难听的。”春芳打断他的话，说：“现在你想怎么办？”
　　 “当然是做熟了吃呀！这还用问？”虎子坦然地说。
　　 “好！虎子同志，刚才你说到了为革命。那我问问你，我们为什么要闹革命？”
　　 虎子见春芳一本正经的样子，便严肃说道：“当然是为了推翻三座大山，解放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建立人民当家作主，人人都过上美好幸福生活的新中国啦。这是你上党课辅导时说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那么，我问你这一带有没有三座大山之一的封建主义的地主阶级呢？”
　　 “这一带？”虎子稍加思索后肯定地搖头说，“没有！这里是真正的穷山恶水，莫说人，就是野生动物也无法生存。哪来什么地主哟？”
　　 “哦，对了。这里没有地主。那这只家兔，就可能是这里一户受苦难的贫穷百姓人家养的。我们是红军战士，有什么理由去枪杀他们的兔子，损伤他们的利益？”
　　 “可那里没有人烟啦！我高声问过有人吗，没人应答，甚至枪响后也没有人吭声。”虎子面红耳赤争辩。
　　 “不管那个地方当时有没有人，这只家兔出现在那里，就说明在你尚没有发现的也许是不远的地方有人家居住。而且，这户人家可能就是我们干革命依靠的对象，保护的对象。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的？”
　　 见虎子呆呆地回头看着南边在琢磨的样子，春芳又说：“更为严重的后果不知你是否想到？这户人家在这里居住，他一定知道红军曾经从这里经过，自己家的兔子却不见了。他一定会认为是红军中的某个败类杀死了他家的兔子，对此，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评价红军？他会怎样跟亲友、乡亲们说这件事？同志哥，我们千万千万不能犯任何一点错误，影响了红军在百姓中的形象！”
　　 虎子满面羞愧地听着。
　　 春芳继续说：“虎子哥，昨晚枪响没人吭声，说不定是这户人家的主人跟走在我们前边的大部队当向导去了。他家兔子趁无人管时偷跑岀来了，我们却伤害了它，损害了百姓的利益，我们对得起他吗？难道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赔礼道歉？”
　　 虎子明白春芳话里意思了，说道：“还要赔礼道歉？”
　　 春芳十分坚决地点点头：“这是肯定的！我们的《红军纪律歌》是怎么唱的？”
　　 春芳轻轻唱起了《红军纪律歌》：“红军纪律最严明，出发宿营样样要记清：上门板，捆卧草，房屋扫干净，借物要送还，损坏要赔偿，解溲找茅坑，不搜俘虏身。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个个要实行。”虎子随着也跟唱起来。俩人越唱声音越洪亮，越唱越激动，最后竟热泪盈眶，泪流满面。
　　 “春芳老师，我知道我该怎么纠正我犯下的错误了。”虎子诚恳地说。说完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块用一溜布包裹着的银元，爽快地说：“我这马上就送去那里，赔给老乡。”
　　 春芳点点头，称赞道：“好。知错就改，也是一名合格的红军战士应有的觉悟。来，虎子哥我们一起赔偿。”
　　 虎子疑惑地看着春芳。
　　 春芳从挎包里摸出笔，找出一张纸，就着膝盖写道：老乡：对不起，我们不小心误杀了你家一只兔子，是我们做得不对，特向您检讨。现将兔子归还，并附带赔偿两块银元。感谢您的理解。中国工农红军一方面军战士：张虎、王春芳。
　　 春芳写罢，又检查了一遍，就读给虎子听。虎子说：“可我只有一块银元啊，还是离开中央革命根据地开始长征的时候营里发的。”
　　 春芳从挎包里找出唯一的一块珍藏的银元，递给虎子说：“加上我的，不就是两块银元了？”春芳找银元时带岀了一张纸，飘落在地上，他们俩谁都没有察觉。
　　 “可那是组织发给你的银元啊！要是都用了，假如哪天确实需要又怎么办？”虎子有些担忧。
　　 “百姓的利益必须是第一位的，不讲任何原因必须先赔偿！”春芳顿了顿，又充满信心地说：“我相信，营长会派人回来找我们的，而且就在这两天，说不定就是今天。回到队伍中，我们即使有什么需要用银元，也不用愁了。”
　　 前两天，营长留下虎子照顾腿伤行走迟缓的春芳。说他带队护送一批贵重物品先到了班佑后，立即就会回来接他们俩人。营长还告诉他们说：能坚持走就走，只要向着晚霞燃烧的地方前进，就不会失去前进的方向。
　　 “好！”虎子听春芳这么说受到了鼓舞，接过银元和纸条，“啪”的一个立正，向春芳庄严行了一个军礼，说：“春芳老师，我立即赶去践行红军纪律：损坏要赔偿。百姓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春芳挥挥手，高兴地说：“快去吧。我等你回来一同吃点什么，我们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虎子答应了，提着兔子走了。
　　 春芳张罗着身边可吃的东西。当她解开粮带子一看，人一下子蒙了，惊讶得无语无声，本能地欲高声大叫，又立刻双手掩嘴止住了，还紧张地抬头看看远去的虎子。
　　
　　 五
　　 虎子回来了，远远看见春芳在忙碌收集枯草烂叶。他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帮助春芳。
　　 春芳见到虎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难受，带着哭腔对虎子说：“虎子哥，对不起，我们的宝贝草根树皮全被我弄丢了，现在我们什么吃的都没有了。”说着，递给虎子空空的粮带。
　　 虎子接过粮带子，一个窟窿映入眼帘，“粮食”就是从这里逃脱的。他没有责怪，却若无其事地说：“嗨！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的当逃兵了，还有我的呢。”扬了扬自己的粮带。
　　 春芳有些奇怪，急忙问：“你的‘粮食’不是都放我这一块儿了吗？怎么还有？是不是藏私货了？”说着，夺过虎子的粮带检查起来。几乎查遍了整条带子，才在带子底部找到了一小撮黑黑的粮食。一看，是约几克重的黑青稞，没有光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春芳抓起青稞放在鼻前嗅着，赞叹道：“好香啊！”
　　 虎子递上水壶，说：“当然香了，吃吧。”春芳早就饿了，拉着虎子一起吃，俩人你一粒我一粒，就着水壶里的水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品着，吃得津津有味。虎子告诉春芳，这些青稞是他过雪山前从马粪中一粒粒挑出来的，本想备个急用，谁知很快竟成了俩人救命的粮食。
　　 虎子问：“你不嫌臭吧？”
　　 春芳白了虎子一眼：“我这不是吃得好好的？革命困难时期，哪有那么多穷讲究？只要能活下去，干革命就多了一份力量，革命成功就多了一份保障。”
　　 “你真会说，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难怪大伙都说，文化队里的女教员七八个，数你水平最高，课讲得最好，人也最漂亮。大伙都喜欢你！”
　　 春芳含蓄地问：“那你呢？”眼睛紧盯着虎子。
　　 “我，我……当然和大伙是一样的。”虎子有些结巴地说，满脸通红连脖子根也是红红的。
　　 春芳甜蜜地笑了，小鸟依人般倚着虎子结实有力量的臂膀，脸上洋溢着幸福，说：“我就喜欢你这性格。”捡起一粒青稞示意虎子张开嘴，准确投进去了，又说道：“虽然说，这青稞是从马粪中淘出来的，但是‘剖开顽石方知玉，浪沙淘尽始是金’，辛勤劳动的成果最香甜！”她话里虽有调侃的意思，但也不失真心。趁着心情愉快，春芳望着远方，兴致勃勃地告诉虎子一个关于青稞的美丽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