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也不错，我会改进，至于那个大印……”
　　 “好说好说，”
　　 “别好说好说的磨叽了，开门见山吧。”
　　 “好，夏老是个爽快人，就是这不，我这最后一个大印一盖，你不就要项目招标，等着开工吗。给我他舅老李头留个位置，他都带了十多年的工程队了，你尽管放心，我们一个村上人，知根知底的。”
　　 “就这点破事啊，我说了算，谁做还不是做，保证质量就行。”说完父亲抿了一口冒着热气，香味扑鼻的茶水，站起身，抬腿就走。
　　 “哎，哎，茶没品完就走人啊。”
　　 “你慢慢品尝，够你喝上一阵子的了。”
　　 回程的车上，父亲说了这事，让雨春第二天再去，还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第二天雨春顺利地给办了。
　　 在外面跑了好几天的雨春，大功告成，回到公司想发布一下，自己也想休整一下，可是公司几乎没人，安静得让人不敢相信。
　　 助理小吴在埋头案上工作，看到老总回来了，像孩子见到亲娘，“夏总，你回来了，我们都知道拍下了那块土地，大家都很兴奋，这不，企划部已经重新策划了期房预售方案，就等你过目定夺，销售部也已经做好新的销售传单，接待站已经布置停当……看到夏总在外面辛苦，大伙都在外面跑。”一股脑儿地向夏总汇报，深怕遗漏什么细节。小吴助理是个学建筑的大学生，缺少市场运营的经验，可是勤奋好学。
　　
　　 四
　　 父亲自打那天从黄主任那里回来，就和母亲叨叨雨春的婚事。
　　 “你说现在不作兴父母包办孩子的婚姻，可是他像没开窍一样，他和那个小雯的事情，究竟发展得如何了？别一味看外表长相，其实我看小雯家庭条件，工作条件都不错，自己也有点情趣懂得生活，这样有什么不好？难道还真要我们做父母的操心？”
　　 “等有机会我来问问他，究竟什么想法？”
　　 “还有，老黄说的也有道理，人家搞项目的，都有个“项目前期”在前面打头阵，他一个人也没个帮手，那个助理只会设计，也不懂市场和经济，要是小雯来家，还能帮衬着不是？”
　　 找了个机会，父母将这个意思表达出来。只得到雨春的一句话：“你们别操心，我知道怎么做。”
　　 期房销售一开锣，就猝不及防地遭遇到空前的冷遇，大家还在观望阶段，很多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主要原因是，有小道消息传出：政府下半年会出台新政，它能直接影响楼市的走向，所以在楼盘的定位和销售的价位两个方面都得相当敏感地紧跟形势，这就是国情使然，所以资金一时无法到位。
　　 雨春看看到手的土地，一时不敢轻易开发规划，愁了一阵子。好像百米赛跑，你已经冲出去了，突然哨声响起，原来有人抢跑犯规了，你只得悻悻地转身回来，重新做好准备，等待下一声枪响。
　　 那天，雨春又来到江边，站在那个废弃的老码头上，有点望洋兴叹和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不知不觉回到少年时代，回放在这条江边得到乐趣和获取力量的影像——从这条江的上游，从那长满油菜花的上游，飘来阵阵清香，大地散发着早春的蒸气，让你感到自己就伏在大地的胸脯上，这个胸脯正在一起一伏的呼吸，并把她的呼吸传递给你。
　　 江边浅滩上有几只鸭子，一会儿扑打着水面，一会儿嘎嘎的叫着，一派“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景象。江岸上有几只小羊，咩咩的叫着，用小嫩角耳鬓厮磨着，喜戏玩耍。码头边的小集市也充满生机，有人挎着篮子，有人挑着担子，走下渡船码头向小集市流去。
　　 当你看着这一派生动景象时，你会深深的嗅到了一种浸湿泥土的生活气息，触到了一种汩汩作响的生活的脉流，这种生活发出一种蜂儿忙碌的嗡嗡之声。是一种辛勤劳作和建筑家园的生活——昔日繁荣已经被新时代、现代化取代，高楼林立，汽车穿梭，灯红酒绿、声色犬马……
　　 忽然，几声“汪汪”的狗叫声由远而近，将雨春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雨春转身关注，看到一个少妇在遛狗，那是一只纯种苏格兰牧羊犬，七处的白色清晰，身材魁伟健硕，遂和这位少妇聊了起来。
　　 “这狗不像人能耐得住，它就是低等动物，爱动善跑，尤其是那些苏牧，边牧和金毛这样的工作犬，你不让他动它就不舒服，甚至会生病。”少妇对狗很有研究。
　　 “这么说遛狗也是个头痛的事？”雨春不知怎么突然对这个话题感到兴趣。
　　 “是啊，小区坏境整洁不说，活动范围也太小了，还怕吓着孩子。”看来少妇是个有觉悟有素养的人。
　　 “是啊，如果有个专门的地方遛狗就好了。”雨春顺着少妇的心思随便一说。
　　 “是啊，在发达国家，就有专门遛狗的场地和职业遛狗的人员，那些没有时间和没有能力遛狗的人，由职业遛狗人员集中起来，带到遛狗场地或海边去活动玩耍。”
　　 雨春听到少妇这么一说，于是突发奇想，是否将那片待开发的土地平整后初建一个供遛狗的场所，就叫做宠物乐园，适当管理收费，雨春将这个想法和父亲合计，父亲想了想，退而求其次，不让土地空闲着，也只好先这么办吧，就便把地给整一遍也好。
　　 雨春用围栏圈了一块地，整平了地面，挂了块招牌《宠物乐园》。专门让人去遛狗，后来又不定期的举办了宠物技能比赛和宠物美容大赛，收取适当的门票和报名费。
　　 休息日，人狗络绎不绝，甚是壮观，各色人等领着自己的宠物纷至沓来，人和人聊天，狗和狗玩耍，老远就能看见那个标志性建筑—“狗狗公寓”乐园里设置了许多狗狗们的玩具器械，有秋千滑梯独木桥，有飞碟皮球过山车……
　　 在宠物乐园里，雨春邂逅了一个女子，是个宠物医院的宠物美容师，叫肖筱，肖筱白净清秀，青春靓丽，三十上下，风姿绰约，一下子，雨春似乎找到了感觉。可是刚想深入接触了解，不知怎么被小雯发现了，在叔叔面前梨花带雨、添油加醋的状诉，就像是雨春已经是她的丈夫似的。
　　 汪局找到雨春：“春啊，你和小雯发展得怎么样啦，也不见你谈到，别不是觉得我们家小雯配不上你吧？”
　　 “不、不是，看你汪局说到哪儿了，我怎么会……”
　　 “你要这么想也没什么，回个痛快话，也好别耽误了人家女孩子，女孩子耽误不起啊，你们已经有近两年了吧，该了解的都了解了吧？”
　　 “嗯，是的，快两年了，也该了解了。”
　　 “那好，你要是给我这个媒人面子，最近就定下来吧，要不我向她父母不好交代啊。”
　　 汪局还和雨春的父母沟通了，雨春的父母当然是希望他们早点成亲的，外边随便什么女孩，再好也不可靠，于是，择日不如撞日，很快，这桩婚事就定了下来，虽说算不得天作之合，可在学识才能，工作环境，家庭背景各方面也很般配。从此也就是给雨春上了个紧箍咒。
　　
　　 五
　　 一年多时间下来，期房销售走上了轨道，筹到的资金可以进行一期工程了，原来的几个包工头带着自己的工程队回来了，就是又增加了那个住建办黄主任介绍来的他舅老李头的工程队。
　　 看着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鳞次栉比，工地上热火朝天，带着各色头盔的建筑工人忙忙碌碌，雨春由衷地从内心发出会心的微笑，商场亦如战场，虽然不是腥风血雨，可也是你死我活，弱肉强食的理论在这里也是必修课的。雨春这时候有种后怕的感觉，那些过往历历在目，惊心动魄。有时命悬一线，有时牵一发动全身，须臾不可等闲视之。
　　 现在，雨春也有了自己的“项目前期”，那是由销售部的张杰、策划部的王元和助理小吴组成的一个团队。那些项目前期的捕捉信息、接洽、谈判、斡旋、预算，都交由这个团队完成，自己一心在公司的运营，资金运作，工程质量和进度的监管上多花精力，轻松了许多。
　　 小雯也时常来看他，小雯在他现在看来，凭添了不少优点，虽然胖点，可是她那肥臀不是很有优势的么。许多旧时母亲也许看到了儿媳妇的屁股大，就知道会生孩子，不会有无后之忧了。母亲看着小雯那个大屁股是否也这样想的？一切似乎水到渠成，两个人就把这个婚事给办了，也是两个家庭的联姻，互相有个照应，心里也踏实多了。他这时想到了肖筱，父母说的也许有道理，那些萍水相逢的人没有根基，也许飘着飘着就散了。这样想雨春就觉得应该对小雯好一点，应该享受一下家庭的温馨和幸福，像那次看到的招商银行贷款部长小徐，那么小的年纪就有了个五岁的女儿，小棉袄啊。
　　 正在这个时候，政府新政出台了，前几年的放开二套房的限购，许多人购置了二套，三套，甚至四套、五套的，那一阵是迎来了一波楼市的春天，许多积压库存的楼盘也解冻了，几家欢乐几家愁的现象有所改观，大家都赚得盆满钵满。老百姓的钱拿出来了，资金回笼，搞活经济了。这时政府为了遏制非刚性需求、遏制作为投资的非理性投机现象，新政颁布了刚需以外房产的税收法，按照房子套数的多少递增。这样一来，非理性投资变成了风险投资，一下子很多人跌进了“风头”的队伍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所适从，那些房子再也不是香饽饽，一夜间变成了烫手山芋，前仆后继的繁荣现象也变成昔日黄花了，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群众的观望态度和楼市的低迷状态。
　　 雨春的“春江公司”也不例外，雨春采取了应急措施，放缓了项目进程，缩减了流动资金，前期的几个楼盘几乎处于停工状态，本身还有一处烂尾楼没有能力处理，雨春想到了那个招商银行贷款部长小徐和他说的那段话，说他的摊子太大资金周转会发生问题，这势必会影响还贷的能力。实际上就是怀疑他的还贷能力。真是一语成谶，被她说中了，也许他们在内部早就有预感或者通报，自己还动用雕虫小技贷到了款，自以为聪明，其实做了个冤大头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回到家里，小雯有时会关心地问长问短，都被雨春没好气地掖回去，我都烦不了这些，你能烦得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该你烦的就别烦，政策没有连惯性、持续性，说变就变，你能烦得了？雨春以前不怎么喝酒的，现在也每天弄个小酒，一醉方休。仿佛世道瞬息万变，他以不变应万变。买醉的人大都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大无畏精神和以不变应万变的良好心态。小雯甚至觉得，结婚以来，雨春都没有好好和他亲热过，新婚之夜，也许酒喝多了，情有可原，可是后来……
　　 由于楼市的不景气，项目也在不断压缩。工地上出现不少流言，没有任务的工友，在工棚里斗地主，侃大山。有一天，有个人说，这一年也快下来了，现在这样下去，工资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啊？一语激起千层浪，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屋角阴影里躺着的一个人抽了口烟，慢慢吐出说，我敢打赌，老李头已经回家了，大家一听到这个消息，按耐不住，有人说这不可能，有人说这几天是没有见着老李头了，最后还是统一了思想，找老总问清楚不就得了。于是派了两个比较能说会道的代表去找老总。
　　 雨春得到小吴紧急汇报的这个消息后，很重视，立刻派人调查老李头的去向，因为前几天雨春才拨了一笔款子给他，他说他那几幢楼竣工在即，就差内部弱电安装，当时雨春想这几幢楼要是弱电安装解决了，就能竣工，赶在楼市低迷前出手，一来有了周转资金，二来对购房者也有个交代，也是对和谐社会的交代。于是拨给他四百五十万。调查的人回报说，老李头的行装和背囊不在了，最近几天也没有人见过他，至于去向不明，无可查证。雨春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怔住了，腾地站立起来，惊诧得有点慌了神的感觉，极力定了定神，慢慢地拿出手机，坐了下来，用颤抖的手指拨打了110，之后双臂支在办公桌上，张开两双大手，将脸埋在里面，久久的埋在里面。
　　
　　 六
　　 很快就要到年关了，怕拿不到钱而情绪紧张的工友们一波一波地涌向公司，要求提前兑现，哪怕扣除那些没有任务的工时，将仅有应得的兑现，回家过年。被欠过薪的民工好像惊弓之鸟，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拿到辛苦一年的血汗钱，入袋为安，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一个普遍现象。公司暂时也没有说法，雨春召集了几轮会议，父亲夏望复也拄着拐参加会议。和几个部门的部长达成共识，决议是稳定情绪，冷静观望，观察业内同行的动静，再审时度势，研究眼下形势，从大局着想，着眼民工生计。
　　 屋漏偏遇连阴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来稀稀拉拉的工地上。忽然聚集了一大群人。都是六工区的工友，他们的队长陈建安，一个人站在十三层的飘窗上，这是一个五年前因资金断裂造成的烂尾楼。陈建安对着下面的工友在喊话，说的什么也不大听得清，好像在说服工友，这些都是他带出来背井离乡、风里来、雨里去，住公棚、盖高楼、狭缝里求生存、城市里讨生活的乡里乡亲。
　　 陈建安很激奋的样子，扯着嗓子喊道：“再耐心等一等，国家会有政策出台的，不会就这么下去，要是逼的太紧，万一老板这么一消失，卷款走人了，畏罪潜逃了，倒霉的还不是咱小老百姓。事情千万不要激化，要冷静，大家回去吧，我也是和大家一样，都没了收入，我也不希望这样，是不是？你们赖在我家吃饭，我也养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