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知道这次是瞒不过去了，跪在地上颤抖着说：“赵、赵三元！”
　　 “你他妈的，这个狗杂种。”
　　 男人一转身，挥手一拳打在了床上，然后疯狂地不停击打床上的被子，嘴里不停地骂到：狗杂种，狗杂种。
　　 女人一见这架势，扑上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腿：“你就打死我吧，你就把我打死得了。”
　　 男人抬手啪啪就给了女人两耳光，女人的嘴角马上流出了血。她抱着大腿的手松开了，然后捂住肚子软软地倒在地上。
　　 尤德俊的大脑里全是那个男人的身影在飞速转动，那个叫赵三元的男人在脑海里朝着他逛笑。就是那一双眼睛，那一双好看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长长的眼线，白生生的皮肤像个娘们，此时却在尤德俊的脑海里越发清晰，并对着他得意地嘲笑。
　　 亏得他对这狗杂种那么好，同一个生产队上的人，两家住得又不远，虽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但是平日里他还和那狗杂种称兄道弟。那狗杂种平日里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加上两个男人长得又有几分像，都是大眼睛、双眼皮，特别是那张大嘴，厚实的嘴唇就如同一个娘生的。两人明显的不同就是尤德俊中等个子还有点驼背。赵三元不得长高大英武还有几分白净，尽管天天在农村干活，但是他的皮肤依然比一般男人看上去要白。就俩人的外表上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俩真是堂兄弟之类的关系。
　　 不过，赵三元的家境实在太差，父亲腿有毛病只能算半个劳动力，老母亲又是个病秧子，下不了田地干活，所以柳树湾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待他老大不小了，赵家父母好不容易才为他娶来一房媳妇。这媳妇虽然长得周周正正但脑筋有点不好使，一天到晚除了使憨力连家务活也干不好，唯一的好就是接连给赵家生了四个壮实的儿子。每当看到赵家那齐刷刷的四个小子，尤德俊就特羡慕，他寻思赵三元的种咋就那么好，种下的全是儿子。
　　 鉴于两家人的关系不错，尤德俊还对那狗杂种说，让他在生产队干活的时候多帮帮自己的老婆惠兰。有时候，尤德俊也会让老婆照看一下赵三元那几个孩子，帮着缝缝补补几个男孩子穿在身上脏得可以刮下一层灰，又破了洞的衣服。
　　 尤德俊那会想到，就是这个像亲兄弟般的男人，这个家里一穷二白的男人竟然和自己的老婆勾搭上了。最可恨的是，自己都不知道头上这顶绿帽子究竟带了多长时间了。
　　
　　 尤德俊伸出手在空中逛抓，他把那个狗杂种按住了，他要把那张嘲笑他的脸打烂。
　　 他在空气里和那个狗杂种搏斗着，直到把自己累得疲惫不堪，再次跌坐在板凳上。但是，那双眼睛依然在和他对视，并且如此之熟悉竟然还带着笑。他烦乱地站起来，拉开房门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三个女儿在堂屋里玩摸石头，没有人发现父亲此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小女儿睁着一双大眼睛，跑过来拉着他的裤子。
　　 “爸爸，要抱抱，举高高！”
　　 这稚嫩的声音把他从无边的迷茫中拉了回来，低下头，小女儿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抱起小女儿，直勾勾地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眼线、深深的双眼皮，白里透红的皮肤……
　　 赵三元的脸又开始在尤德俊的眼前跳动、变幻，最后成了小女儿的脸。
　　 尤德俊的心再次被人用力握住，紧紧地攒着让他喘不出气，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这个三女儿和前边两个女儿长得那么不同，特别是那白白的皮肤。原来，原来这都是那狗杂种干的好事。想到这，他手一松，小女儿滑落在地上，立即发出了尖锐的哭声。
　　 两个正在玩耍的女儿吓呆了，大女儿赶紧跑过来抱起了妹妹，一边朝着爸爸大声说道：爸，你把妹妹摔痛了，你摔痛妹妹了。
　　 尤德俊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发出轻轻的颤抖声。
　　 他看着大女儿，不高不低，不多不少吐出一个字：滚！
　　 女人勾身子着出现在房门口，她轻声对大女儿说：大囡，你带两妹妹到楼上睡觉，妈妈生病了，今晚不能陪你们。
　　 “快去，快去楼上睡，今天晚上你就带两个妹妹睡。”
　　 大女儿已经十一岁，也见过爸爸妈妈吵嘴的样子，也知道这是故意把她们支走，然后两个大人好说话，于是懂事地带着两个妹妹上楼去了。
　　 空气在三个女儿离开之后就静止了，女人在一阵阵疼痛中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这声音像火种瞬间点燃了尤德俊心中的怒火，他转过身朝女人飞起一脚，但是这个动作却在半空中停止了。
　　 打死她又能改变什么？
　　 他抱住头朝着墙一下又一下地撞去，女人已经站不起来了，只是不停地哀求着。
　　 夜已经深了，尤德俊靠在墙角，呆呆地看着那个15瓦的白帜灯，发出的光像一张死人的脸，煞白煞白。女人在床边来回挪动，嘴里的声音有无法忍住的疼，还有几丝绝望。
　　 如果，如果不是这次攻坚大会，他还不知道自己头上这顶绿帽子要戴到啥时候。
　　 如果不是这次攻坚大会，他尤德俊累死累活地干，还不知道自己辛苦养着的是赵三元那杂种的女儿，或许还不止是一个三女儿。
　　 想到这，尤德俊就恨不得一刀杀了那个杂种。不，不是一刀，而是千刀万刀，他要像剁猪肉一样，把那个狗杂种剁成泥，然后扔去喂狗。
　　 但是，他要真把那杂种杀死了，自己不也得一命抵一命？就算自己抵了他的这狗命，自己头上这顶绿油油的帽子不也得戴着去见阎王？
　　 他不值得，不值得。
　　 他扭动了一下身体，嘴里发出一声近乎于嚎的声音。
　　
　　 五
　　 死去活来的一天一夜，女人只剩下死的心了。这种绝望除了宫缩带来的巨大阵痛，还有明天前途未卜的将来。
　　 惠兰也恨这肚子里的孩子，她知道这样折腾还不生就是难产，此时此刻她却希望就这样死了吧，带着这个孽种。
　　 如果不是这次该死的攻坚大会，她怎么会把自己推到这个风口浪尖上。就是这该死的二个月，尤德俊离开家的这二个月让这个孩子的来处成了疑问。她和赵三元偷偷摸摸这么多年，生下的孩子除了三女儿，还有去年不小心流产的那个，但是自家那男人却是屁都不知道。
　　 几年前，那个秋雨绵绵的山坡上，他们俩人一同在生产队的山田上赶水。赵三元第一次从后面搂住她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个穷困潦倒的男人原来这么柔情似水又如此胆大。那是尤德俊根本给不了的感觉，所以她喜欢上了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甚至喜欢他的穷酸。她更喜欢和这个男人一起在生产队的田地里干活，傍晚收工一同回家。说真的，在惠兰心里，自己和外面的男人除了不能同床共枕之外，跟夫妻也没多少区别。
　　 起初她也害怕自己男人会发现，但是她沉浸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已不能自拔。别人看尤德俊和赵三元是长得十分像，但是在惠兰的心中，赵三元的大眼睛不仅眼线长，而且柔而有神。他不像自家男人那样，长一双大眼睛，却大而无神。这是一个充满爱恋的女人最伟大的发现，这个发现也让她着了魔一样爱上赵三元。当她生下三女儿时，男人竟然都没有看出不是自己的种，这又是她最惊讶的发现，让她松了一口气又暗自高兴。她庆幸自家男人和赵三元长得像，就算她和赵三元生下来的孩子，家里的男人都不怀疑，那外人就更不用说了。在她看来，这一切真是老天都在帮忙，天意啊！
　　 在尤德俊去修水库的二个月，赵三元以为这是两人的大好时光，晚上借口来她家帮忙，经常跑来家里陪她。可是惠兰聪明，她不敢在男人不在家的空档上惹事，所以，在尤德俊不在家时候不敢胡来，她害怕的就是会有一个时间对不上号的孩子。可是那赵三元不怕，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女人说：就是有天大的事，我赵三元会担着的。她相信了这个男人的话，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个胆子大得让她爱不释手的男人，于是，这个孩子就来了。
　　 当她告诉赵三元自己怀孕了，那个胆大的男人毫不在乎她的担心，轻描淡写地说：怕啥？他要是能看出个四五六，早就知道了。就你想得多，不会有事的。女人担心着，又享受着还算有几分英武的男人的温情。
　　
　　 但是，当发现怀了孩子时，她心里明白，这个漏洞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堵上的，所以，她暗自打定主意，自己了绝这个孩子。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最不想要的孩子生命竟然如此顽强，她从几米高的山地埂子上跳下来过。她背着一个男人都背不动的柴禾从山坡上滚下来过，她偷偷吃过民间传说中的打胎药，可是这个孩子依然在她的肚子里茁壮成长。当她再次把自己的担心告诉赵三元时，赵三元告诉她：如果这孩子真的只能生下来，就告诉尤德俊是早产。
　　 她以为自己这强壮的身体生孩子，会像前三胎一样肚子痛得紧时，不过半把个小时孩子就生了。所以，昨天半夜就感到肚子痛了她没敢吱声，天亮了强撑着照常出工。她来到仓库里装得没事一样，只是说身子重有点累。对于一个大肚子孕妇，几个老太太都很照顾，听她这么一说，就让她在仓库里找个地方歇着。她在仓库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一大堆豆杆，就在上面躺下，忍着疼闭上眼睛装睡。太疼的时候，她就跑到仓库旁边的厕所里，她寻思着如果生在厕所里那更好办。她的这些举动，就连那几个眼光独道的老太婆都没有看出她已经要生了。
　　 收工了，她在仓库外边逗留着，她知道这孩子千万不能生在家里，只能生在外面，然后她才可能拯救自己。可是一直到了天黑只是肚子越来越痛，却没有半点要生的迹象，她只好又咬牙回到家。
　　 她盘算着把尤德俊支走，待孩子生下来她就有办法了，然后她会告诉男人孩子早产已经死了。这样的话，结果和孩子生在外面是一样。
　　 她希望一切都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比保全自己重要多了，何况还是一个野种。
　　 可是，这孩子痛了那么长时间就是不生。这是天意啊，这孩子注定是来向她讨债来了，可是她还得起吗？刚才她对着尤德俊叫嚷你为什么不踢我一脚的话完全出自真心。她是真希望男人飞越一脚就让她解脱了。
　　 尤德俊伸手拉住女人的衣领，一把将她拎起来，那眼光就像两把刀，女人已经在这两把刀子的来回穿插中支离破碎。
　　 “你给老子听好，要是生个儿子，老子就是他的爹。”
　　 说罢把女人摔在地上，拉开房门走出来，反手把房门又狠狠地关上。
　　 尤德俊阴着脸随便给女儿们准备了早饭，待三个孩子吃完，他就打发孩子们出去玩。
　　 他没精神收拾厨房，只是随手把厨房门拉过来关上，然后紧走几步来到几步之外的园子里，在一棵柿子树下坐下，掏出烟猛抽。
　　 中午二点多了，一切都静悄悄的，太阳热烈地照着满树的柿子，风一吹竟然掉下来一个正好打中了尤德俊的手背，他一甩手，那柿子飞到了地上，摔得稀烂。
　　 家里传来女人痛苦的叫声，接着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尤德俊一下站了起来，抱住那棵柿子树拼命地摇着，柿子在激烈的晃动中一个接一个落下，又一个个摔烂，在中午的太阳下显得狼狈不堪又无可奈何。
　　 又是新的一天，太阳照样升起在柳树湾的早晨，生产队的小喇叭仍就沙沙地响着。
　　 尤德俊依然背着手缓缓地朝大队部走去。
　　 墙角里，两个老太太在晒太阳，看到尤德俊从面前走过，慈祥地看了看他，干瘪的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看着他的背影，一个老太太悄悄地说：尤会计媳妇新生的孩子死了，听说是个女儿，唉，说是生下来还哭呢，谁想。
　　
　　 六
　　 时光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悄悄溜走，斗转星移在时间的长河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社会就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生产队，也早在时代的变革中成为了曾经的往事。
　　 尤德俊早就不干会计了，不过，他却把会计这一行当的精髓以及一个会计人的精明发扬光大了。
　　 土地承包到户后，他在柳树湾开了第一家土杂店。所谓聪明的脑袋不长毛，他在社会的变革中捕捉到了一个商机，那颗头光秃秃的脑袋充分印证他的聪明确实不需要多少头发来展示。
　　 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柳树湾人的生活渐渐好起来，对于物质的大量需求使他的土杂店生意越来越红火，店面越开越大。于是尤德俊趁势把自己的小杂货店开成了货物品种多样、功能齐全的百货店，不仅如此还开了一家分店。
　　 不过十年时间，当年的大队会计如今已是柳树湾当地小有名气的有钱人。
　　 他只有三个女儿，但是他的内心很平淡。在他的意识里，养着一些来路不清不楚的“儿子”，那还不如没有。
　　 依着他的家境，女儿们到了婚嫁年龄都不愿意嫁出去，一个个变着花样讨他的欢心，争着要父亲把自己招在家里。看着三个女儿为留在家中争来抢去，尤德俊索性把大女与二女儿都招在家里。上门的两个女婿都是家里哥弟兄六七个的多子人家，因为儿子太多，娶儿媳妇都成了贫困户，所以跑来当了他的当门女婿，一同经营着两个百货店。
　　 柳树湾的人私下里戏称尤德俊家为招亲专业户，他是听到这种调侃的，不过他假装没听见，心里却十分得意：老子是没儿子，可你们有一萝萝儿子，不也一个个穷得口袋里都没装着几个铜钱，我呸！
　　 三女儿长得漂亮，白皙的皮肤、深深的双眼皮、长长的眼线不知迷到柳树湾多少小伙子，可是这个女儿也是他最头痛的一个孩子。因为长得漂亮小小年纪就受到男孩子的关注与追捧，小学只读了四年就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