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轩坐在电脑桌前，查看着青城县汇龙实业公司的财务报表。几分钟后，张轩嘿嘿一笑，说道：“景东老同学，对不起了！你十几年前经手审批、尔后又准予发放的青汨市银行第一大笔贷款，仅仅正常运行了不到三年，就死滞坏账了；而在这几年时间里，你从科员到总经理，再到支行行长，你是一路攀升啊。我和你一年毕业入职，现如今还在做着一名副职，这一高一低，我实在不服气啊。你住大房子、坐专车、收礼品红包、买高档家具不说，你和老婆阿鸿在小区大院里大声说笑，那么傲慢不可一世，还在同学面前炫耀你的能耐，你到底安的啥心啊？我与你相比，差距咋就那么大呢！”张轩把水笔在办公桌上使劲地磕着，几乎骂出声来，好像景东在世阻碍了他的大好前程似的。
　　 张轩来到市区东郊的东湖边。张轩这几年，凡是遇到想不开的事情，就会来到东湖边散步，一边走一边思考问题，好像这里时刻为他准备着标准答案似的。巧合的是，张轩在这里总是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对这里的迷恋已经达到痴迷的程度。这次张轩来到东湖边，天空下着小雨，抬眼望去，灰蒙蒙一片。张轩看到湖心，一只渔船正在湖中飘荡，鱼翁把鱼网撒向右前方，动作好像跳舞一样潇洒。鱼翁一趔趄，鱼船一侧晃，继而又平静如初了。张轩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想：水载舟，舟载人，水能覆舟，舟也能覆人也。张轩这时想到景东在青汨市银行那牛逼哄哄的做派，简直咬牙切齿了：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景东如何收场？你在汇龙公司那里得到那么多好处，我教你想吐也来不及！张轩使劲在水泥地上呲摩着皮鞋底子，狠狠地往湖水中吐一口涂沫。
　　
　　 四
　　 景东带着阿鸿在中州市人民医院做了乳腺手术。阿鸿的手术很成功，用景东的话说，就是医生把阿鸿的身体做舞台，医生和护士在阿鸿的乳房上跳了一次集体舞，之后几个人分得手术费后扭头形同路人。阿鸿听到景东这么一说，费力地瞪了景东一眼，眼泪顺着腮帮子流淌在白色的枕巾上。景东一看，顿感自己说话有失分寸，就赶紧蹩出病房，翻看手机微信。经过病理化验，阿鸿患的是良性乳腺肿瘤。半个月后，柳鸿跟着景东高高兴兴地出院了。每天晚上，阿鸿缠着景东不离家门，有时在沙发上东拉葫芦西扯瓢地彻夜呢喃私语，有时景东犯困了就抱着阿鸿在小床上相拥而眠。
　　 景东被青汨市银行派到中原省银行参加股改培训班。那是中原省银行实行股份制改造前开始上市运作的动员大会。景东很明确，他此次培训的工作重点，就是回到青汨市，对青汨市银行的十多亿元不良资产进行处置，优化资产机构，为中原省银行上市做最后的准备。景东在培训大会上，看到了青汨市银行处置不良资产的备案资料，上面清晰地记载着青城县汇龙实业公司列入不良资产处置清单，以及处置的具体操作方案。景东知道这是中原省银行的内部商业秘密，不能对任何人泄露，即或是父母和妻儿。
　　 景东回到青汨市银行后，马上把中原省银行的不良资产处置规划向李行长做了汇报。在李行长的具体指导下，青汨市银行成立了不良资产处置领导小组，李行长任组长，柳副行长和景东任副组长，张轩和几个业务部门的客户经理任成员，景东兼任青汨市银行不良资产处置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在李行长的直接指导下，景东组织骨干力量，马上着手不良资产的责任认定和集中打包处置工作。一周后，景东得到李行长的同意，指导资产处置部客户经理小冯和小敏马上开始处置青城县汇龙实业公司的不良贷款。
　　 资产处置部客户经理小冯和小敏把青城县汇龙实业公司的不良贷款打包处置资料上传到张轩的办公系统后，一连三天不见张轩回复。客户经理小冯打电话给张轩，询问此笔业务的处理情况。张轩一听是关于汇龙公司不良贷款打包处置的问题，二话不说就把电话挂断了。小冯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好像丢了魂魄一样，因为小冯的绩效工资跟这笔不良资产处置结果直接挂钩。小冯就把这一情况向景东做了汇报。景东当时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景东坐在那里，思考着全行的不良资产处置进度问题。
　　 景东眼看着青汨市银行的不良资产处置进度跟不上中原省银行的统一要求，而且受到了问责，就打电话给张轩协调审批工作进度。张轩表达了对国家信贷资产如此这般处置的担忧。景东不明就里，说道：老同学，我们这次处置不良资产，是内部核销，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核销了之，债权还在青汨市银行，无非是划归中原省银行成立的控股公司经营，俗话说的内松外紧，银行没有一丁点儿损失。下一步清收不良贷款，原来是谁的责任，永远不会变化，只是清收主题转移了。现在是中原省银行股改的关键时期，全省银行系统都在为股改上市做准备，你不能背向而为吧！况且青城县汇龙实业公司的贷款是我经手发放的，我已经做了尽职说明，客户经理已经尽职到位应该免责了吧。你看在老同学的面上，尽快审核通过。张轩在电话里哼哈回应，眼睛左右环顾着，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末了，张轩说道：“好事都让你做完了。”张轩说完挂断了电话。景东右手握着电话筒，听张轩说到这里，惊愕地瞪着眼，几乎不知道如何应对。两天后，在李行长的亲自过问下，张轩才把青城县汇龙实业公司的六千万元不良贷款打包处置手续点击通过了。
　　 几天后，中原省银行党委、中原省纪委和省内几大媒体同时接到一份实名“一线举报”：请查处青汨市银行资产处置部总经理景东下列违法事实：一是2011年9月6日晚9点半，青城县鑫祥电动车公司老板给景东家送礼品和现金，10点10分离开；二是景东任职青汨市银行信贷部经理、总经理和青城县银行行长期间，违规向青城县汇龙实业公司发放贷款6000万元，造成死滞，欠本息合计6600多万元，最后内部消化不了了之；三是景东与青城县银行综合管理部主任杨主任关系暧昧，在办公室和住室多次发生关系。落款为青汨市银行一线员工张轩2016年5月20日。
　　 中原省银行党委收到“一线举报”后，立即指示纪委监察室组织调查组进驻青汨市银行。经过一个月的内查外调，调查组向中原省银行党委提交了专题报告：根据核实和走访，并与举报人单线联系，调查组做出如下结论：一是青汨市银行纪委书记证实，针对举报人讲的“2011年9月6日晚9点半，青城县鑫祥电动车公司老板给景东家送礼品和现金，10点10分离开”一事，事实上，市行纪委9月7日收到景东妻子柳鸿主动上交的某单位老板上门送交的现金5万元。二是青汨市银行行长李行长证明说，景东无论是任职信贷部贷款审核员、总经理，或者是青城县银行行长，其所经办的业务，经过青汨市银行内控和合规部审核，均不存在道德风险，也没有发现违规违纪现象。景东在处理汇龙实业公司贷款审批时，创造性地把公司股东个人财产列入担保范围，在打包资产处置后还亲自指挥部门人员催要贷款利息一百多万元，受到中原省银行的通报表扬。三是经过调查青城县银行班子成员，一致向调查组口头和书面保证，景东任职青城县银行后，白天下企业和银行网点调研帮扶，晚上集中班子成员开会商讨研究制定工作方案，景东晚上工作已经常态化；同时，该行职工家属院门卫做证，景东晚上从来不接待来访人员，杨主任根本没进过景东的住室。据此，中原省银行纪委认定，此份“一线举报”不属实，还有捏造事实恶意污蔑诋毁的现象，建议对举报人批评教育并予以责任追究。
　　 青汨市银行纪委张书记根据中原省银行纪委研究的意见，报经李行长批准后，对张轩进行了诫勉谈话。纪委张书记跟张轩谈话时，张轩面对在场的几位威严的纪委领导，屁股在座椅上跐摩着，双手颤抖，当场坦白了几年来自己多次参加客户在私人会所的高规格接待、逢年过节接收购物卡四千元的违纪事实。纪委张书记向李行长做了详细的汇报。
　　 一周后，青汨市银行主管人事工作的乔副行长和人事部张总来到信贷部，召集全体人员开会，宣布：经青汨市银行党委研究决定，给予张轩同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免去其信贷部副总经理职务，调离信贷部，等待分配工作。
　　 张轩坐在会场乔副行长的对面，闻听人事部张总的当场宣布后，“扑通”一声，手中的笔记簿掉在了地上，头像喝醉了酒似的一直低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