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把鸡汤放着吧，一会儿我就喝，好的能快。你就回去吧，明天还要出车，就不用过来了。”
　　 司机看林霞执意让自己离开，就不再坚持了，只好说：“那我回去了，明天再过来看你啊。”说完就走了。
　　 林霞住了七天院，看看腿肿消了，伤口也开始长肉了，就非要出院。司机为林霞付的医药费，又开车把她送回了家。临走时，司机又给林霞留下五千块钱。林霞执意不要，司机说：“你家的情况我也看到了，你就拿着吧。你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还得吃药，外用药也得上，这点钱不多。”林霞看看司机笑了。
　　 天越来越凉了。这段时间，都是刘淑琴在买菜做饭，照顾家里。为了省点钱，她每天六点就起床，去早市买菜。每天早上，刘淑琴都会拎着大袋小袋，爬上五楼。到家之后，她的心脏都要狂跳十五分钟以上。
　　 又过了一段时间，林霞的腿马上就要好了。她看母亲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想让母亲休息一下，就执意要自己去买菜。可刘淑琴看女儿的腿，还没有全好，心里真舍不得让女儿出去。
　　 今天是星期天，兵兵早早就起来了，他要陪刘淑琴去买菜。回来的时候，兵兵拎着菜先来到楼下，拉开楼门让刘淑琴先进。刘淑琴刚一迈门槛，突然脚下一滑，就一头栽倒在地。兵兵惊呆了，一撒手，一篮子菜散落一地。他马上扶住刘淑琴，只见她的嘴里吐着白沫，昏了过去。兵兵急忙跑上五楼喊林霞。林霞一听，立刻拨打了120。她顾不得腿伤还没有好，就一瘸一拐地和兵兵跑下楼来。林霞见妈妈已经休克了，立刻按压胸部，又做人工呼吸。这时，救护车也赶到了，林霞急忙和医务人员将刘淑琴送进了人民医院。
　　 于晓峰最近又处了一个女朋友，这个女友是个已婚妇女，并且带个女孩。这个女人的外在条件让于晓峰心有所动，唯独带个孩子让他这颗自私的心里，有点不太舒服。他觉得带来不止是一个孩子，而是带来了很多麻烦。
　　 最近，于晓峰一直跑医院，因为女朋友的父亲病了，这可是他这个新姑爷该表现的时候了。他每天早晚都要来病房报道，看上去比亲儿子都孝顺。这天，于晓峰又照常来到人民医院。他一进住院处的门，还没走到电梯口，就听见好像有人在哭。他仔细一听，就得这哭声像是兵兵的声音。他寻声看过去，不由得心中一颤，只见一间病房里，林霞抱着兵兵正在抽噎。他们俩此时悲痛欲绝，是那么无助，那么悲凉。
　　 于晓峰心头一惊，心里咚咚地打着鼓。他不加思索地走进病房，抱住兵兵问：“儿子，这是怎么了？”
　　 兵兵见是于晓峰，连忙用校服的袖子抹了一下鼻涕，又擦了一下眼泪，止住了哭声。他双手用力推开于晓峰，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你管，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于晓峰望着如同雄狮一样怒吼的儿子，感觉到孩子对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给孩子造成的伤害，是多么严重。他惭愧地低下了头。
　　 突然，于晓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声问林霞：“难道是妈走了？”林霞哽咽着点点头。于晓峰两手扶着林霞的肩头，又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随后缓和一下口气说“别怕，有我呢。为什么不让我送送妈？”
　　 “虚伪，你给我走，不用你管。”没等林霞说话，兵兵又发疯似地推搡于晓峰。林霞默默地拉住了儿子，于晓峰则低头不语。这时，于晓峰的女朋友从电梯出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女人呆愣了片刻，叹了一口气，转身悄悄又上了电梯。
　　 人们常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如今，正值深秋，窗外的秋风裹着冷雨，不断拍打十四楼的窗子。于晓峰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一闭眼，就会看到儿子愤怒的眼神。他长叹了一口气，用一只手按住额头，不去想这些烦心事，并强迫自己睡去。
　　
　　 七
　　 兵兵的班主任王老师，最近发现一向学习好、又遵守纪律的兵兵，有一周没有上学了。她给林霞打电话，可是根本就无人接听。王老师连续打了两三遍电话，还是找不到人。他翻看从前留下的学生家长的电话号，找到了于晓峰的号码。
　　 于晓峰听了王老师介绍的情况，心里猛地沉了一下。他想肯定是林霞和兵兵出事了，连忙向单位打声招呼，就直接去了刘淑琴家。一路上，他不停地拨打林霞的电话，可是还是没人接。他的心越来越烦躁不安。虽然单位距离刘淑琴家也就不到十五分钟的车程，他却觉得特别漫长。他一边开车，一边心里做着各种猜测，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征兆，在笼罩着自己。
　　 刘淑琴的家到了，于晓峰急忙下了车，一口气跑上五楼，急促地敲门，却没人开门。他只好又下了楼，跑到小区的门口，想找个熟人问一下。刘淑琴的家是一个老楼，小区门口没有门卫。老楼中间是一条延伸的胡同，胡同两侧停放不少三轮车、倒骑驴、电动车，都是新的少旧的多。小区没有绿化，堆放的杂物又多，看上去，就像是废旧物品回收市场。
　　 于晓峰等了一会，也没看到熟人。他已经等不下去了，就钻进车，漫无目的地向前驶去。突然，他看到前面一个蹬三轮尘的孩子背影。他立刻一惊，觉得这个孩子特别像兵兵。他急忙开车追了过去，宝马车超过三轮车，横在了前面。这个孩子果然是兵兵。兵兵看见是于晓峰的车，立刻下了三轮车，冲过去照着宝马就是几脚，嘴里还大声嚷着：“让你挡路，给我滚远点。”于晓峰下了车，一脸惊奇地看着兵兵，走过去拉住兵兵，急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你妈妈呢？”
　　 兵兵只是哼了一声，摆脱了于晓峰，把三轮车掉过头，骑上扬长而去。于晓峰开着车在后面跟着。他心中纳闷，孩子不上学却卖起了大碴粥，家里又不见了林霞，到底出啥事了？于晓峰懊悔自己把这个家给毁了，不由得用手砸了一下方向盘。“是我害了他们！如果我再不管他们母子，我还是人吗？”于晓峰心中暗骂自己。
　　 兵兵在前面骑着三轮车，于晓峰在后面跟着，又回到刘淑琴的家。兵兵上了五楼，进屋后就反手就把门锁上了。于晓峰被关在了门口。无论他怎么敲门，兵兵就是不开门。这时，对门的邻居出来了，见了他就说：“你是林霞的爱人吧？林霞病了，住进了人民医院，你快去看看吧。听说她病得不轻，没准还得手术呢。”于晓峰连忙说了声谢谢，就匆匆下了楼，开车驶向人民医院。
　　
　　 八
　　 冬天终于来了。喜欢冬的人肯定都是些年轻力壮和能够抗风寒的人，因为在冬天，他们可以滑雪、滑冰和打雪仗，在银白色的世界里尽情地玩乐。
　　 林霞不喜欢冬天。她每天骑着三轮车卖大碴粥，手冻得发麻，脚也像被猫咬一样疼痛。虽然她带着防寒口罩，可是脸还是被冻得红红的。晚上，只要她一躺在被子里，就不断地咳嗽。她的脚已经肿得老高。兵兵一手拿着药，另一手端碗水，站在妈妈床边，心疼地说：“妈，您吃点药，明天休息吧。我看您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还是到医院检查一下。”林霞看着懂事的兵兵，眼圈竟然红了。她摸了一下兵兵的头，就把药吃下，随后对兵兵说：“天冷了，妈就是一个感冒，没事的。你明天还要上学，赶紧睡吧。”兵兵看着林霞消瘦苍白的脸，眼中也忍不住涌出了泪水，想要说啥却欲言又止。
　　 林霞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凄凉。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绝不仅仅是感冒那么简单。她真怕有一天会扔下兵兵一个人走了。一想到兵兵，她的心立刻就酸酸的，眼角的泪水早就流了下来。
　　 这一天，林霞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兵兵突然发现妈妈竟然咳出血来，急忙跑进屋，抱住妈妈大哭：“妈，明天我们去医院吧，我不能再没有妈妈了，为了兵兵你也要去医院。”
　　 林霞看着儿子流满泪水的脸，心中如同刀绞一样，泪水也不由得悄然滑落。她爱兵兵，也深深懂得兵兵此时内心深处的担忧和后怕。儿子舍不得自己生病，自己又何尝让儿子心痛呢？林霞慢慢拂去了兵兵脸上的泪水，又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泪花，勉强笑了笑说：“我的好兵兵，妈妈答应你，明天去医院检查。”
　　 林霞在儿子的陪伴下去了医院。经医生检查，林霞得了肺结核和肾结核，需要住院观察治疗。医生还说，如果她的肾结核继续恶化，就得手术。兵兵没有让妈妈知道病情严重和还需要手术的事情，他让医生保守这个秘密。兵兵自己暗下决心，再也不能没有妈妈。为了能让妈妈好起来，他要为妈妈做好一切准备，更要承担起一个少年所不应该承担的责任。他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早就决定要为母亲付出自己的一切。
　　 回到在病房里，兵兵笑嘻嘻地对林霞说：“妈，您安心治疗，不用管我。白天我去上学，放学了就来这陪您。您把手机给我，有事的话，您就借个手机给我打电话。”兵兵说完，向妈妈深情一笑，走出了病房。他的笑容中包含着酸甜苦辣，他的眼神中包涵着坚定、从容。
　　 林霞家附近的大街小巷中，还是往常的那个时间，沉默了一段时间的大碴粥、咸鸭蛋的叫卖声又出现了，可是这次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激昂和嘹亮。人们听到这个成熟的声音，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一个14岁少年的声音。
　　 兵兵觉得家里连续发生的这一切，都与爸爸有关，所以他对这个既不负责任又自私的父亲，简直是恨之入骨。他想，这回自己没上学的事肯定曝光了，他真怕妈妈因此而生气。
　　 于晓峰见到林霞时，有点不知所措。林霞说：“你来干啥？别让孩子看到你，还是回去吧。”于晓峰惭愧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我想请你说服兵兵上学，这里的事情有我呢。”
　　 “你说什么？兵兵没有上学？”林霞吃惊地问。
　　 于晓峰点点头说：“我肯定说服不了他，一会他来时，你跟他谈谈吧。这都是我的错，为了不再让孩子为你担心，请你告诉他，这里有我照顾你就行了。为了孩子，你答应我，好吗？我真怕害了他。”林晓峰说完，掉下了眼泪。
　　 “孩子不是学坏，他是为了我。等会他来了，我跟他聊聊。其实，我也能自理，谁也不用照顾。你先回吧，孩子一会就来了。”林霞知道儿子不愿意见他，更知道儿子根本不会听他的，所以让他回避一下，由自己来说服兵兵。
　　 于晓峰临走时，替林霞交了住院费和手术费。兵兵知道爸爸把妈妈的所有费用全交上了，又不分白天黑夜的照顾妈妈，内心也平静了许多。林霞晚上也不用兵兵陪护了，因为有于晓峰照顾。林霞让兵兵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影响学习。兵兵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林霞的心思。兵兵于是背起书包，又回到了学校。
　　 林霞恢复得很快。她出院时，医生告诉她不能再劳累了。于晓峰想把林霞接回家去住，这样伺候也方便，可使林霞不肯。于晓峰只好开车，又把林霞送回了刘淑琴家，他也只好来这里伺候林霞。每天，于晓峰都会买只老母鸡，给林霞熬鸡汤，说喝鸡汤恢复的快，伺候得无微不至。对于兵兵，他还要单独做一遍饭。二十多天过去了，林霞能在室内活动了，也能够做饭了。
　　 于晓峰白天去上班，晚上再回来照顾林霞母子俩。虽然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赎罪，可是兵兵还是不肯原谅他。每次兵兵放学了，距离家还有两站地，他就下了公交车，因为他不愿意看到于晓峰在车站等他。于晓峰又想去学校接兵兵，也被儿子直接拒绝了。于晓峰内心非常痛苦。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兵兵知道附近有个大型农贸批发市场，里面各种蔬菜、水果、海产品、农副产品应有尽有。每天清晨，都会有大量批发商涌入这个批发市场。当然，这里也有很多购买的人，市场内总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兵兵也来到这里转悠，他想给妈妈买点补品。东北的腊月是冬季里最寒冷的时候，人们常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今天恰好就是腊月初八。在市场内，有个正在卸海产品的人引起了兵兵的注意。他忙忙碌碌的，穿着一身旧衣服，从背影看非常像于晓峰。可是他马上摇了摇头，因为他认为于晓峰住在富人区，又开着宝马，平时总把自己当成一个富人，他怎么可能跑这里干这又脏又累的活呢？另外，他也有工作啊。
　　 可是兵兵还是觉得这个人实在太像自己的父亲了，可马上又被自己否了。兵兵不去想他了，一看前面有卖活螃蟹的，他就走过去细看，想看出公母来。当他转身时，一不留神把一个扛着东西的人绊了一跤。这个人差点摔倒，扛着的三箱冻海货也摔在了地上，其中有一箱还被摔坏了，海冻鱼散落了一地。
　　 兵兵急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他马上就愕然了，那个人真是自己的爸爸。于晓峰看了兵兵一眼，急忙捡着地上的鱼。
　　 兵兵一边帮忙捡鱼，一边忍不住问：“你怎么在这里？还干这个？”
　　 “不用问了，别跟你妈妈说。”于晓峰不想说，可是兵兵非想问个明白。
　　 “你失业了？”兵兵猜测说。
　　 于晓峰笑着说：“没有。下班后，我来这卸海货车，这可比你卖大碴子挣得多，也花不了太长时间。”
　　 “是你一个人挣钱不够家里开销吧？”兵兵继续问。
　　 “不是。我给你妈妈交住院费和医药费的时候，借了点钱。现在是腊月，这里车多人多，批发商的生意又好，我想赚点外快，在年前还完借款。你妈妈的身体太差了，以后不能让她再干啥了，她能做做家务就行了。你不用担心，这点钱还完，我就不干这个了。我有工作，你奶奶有社保，过了年我再做份兼职，一家人的生活没问题。再过一年，你妈妈的退休金就下来了，也就不用发愁了。我们再坚持一年，就可以了。”于晓峰说道。
　　 兵兵听了，原本平静的像一湾湖水的心灵，此时却在逐渐地泛着波澜。他看着疲惫不堪的父亲，内心的怨恨早就无影无踪了。
　　 于晓峰又从兜里拿出二百块钱，递给兵兵说：“这钱你拿着，给你妈妈买点补品吧。一会儿我就完事了，给你车钥匙，你买完了就上车等我。”
　　 兵兵点了点头。
　　 兵兵买了一只现杀的老母鸡，又买了两条鲫鱼，还买了四只螃蟹。他买完后，就到车上去等于晓峰了。没一会儿，于晓峰就回来了。他脱掉了旧衣服，放在后备箱里，随后拉开车门，坐进来说：“我们走吧，你都买完了？”兵兵又点了点头。
　　 兵兵并没有坐前面，他坐在了后座。他看着开车的父亲，内心始终难以平静。他似乎感觉到了，那个爱自己和妈妈的爸爸又回来了。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去了，顿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腊月三十了，单位也都放假过年了。于大妈高高兴兴地在家里剁着饺子馅。兵兵、林霞、于晓峰一家三口拉着采购了一车年货，又回到了往日的家。
　　 于大妈一看他们回来了，就喊了起来：“我的乖孙子兵兵，还有好媳妇林霞，年夜饭我都做好了。林霞，你身体不好，就不用你做，吃晚饭，我们一起包饺子。”于大妈高兴极了，她仿佛又找回往日的快乐。
　　 于大妈为这一家人做了八个好吃的菜，随后饺子也冒着热气端上来了。这真是一顿非常喜庆的团圆饭。于晓峰和兵兵，跑到外面放了一挂鞭炮，林霞和于大妈站在阳台上看着。全家人的笑声，随着鞭炮的炸开，飞向了遥远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