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岸】水里的月亮在天上(征文·小说)
苏拉到达那个近百公里外的县城,街灯已经金灿灿地亮了。苏拉拨通纸片上的号码,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人说:我是老宣。声音已经脱离了生命的原色,显得有些苍老。苏拉显然有些犹豫,说:我姓苏,从埠头来。那人说:哦。稍顷,又说:家里来吧。
苏拉按门牌敲开那扇长锈的铁门,首先看到到客厅中央供着的一个女人头像,心里有些毛。男人站在门边,说:进来吧。苏拉感觉十分别扭:男人整体看起来,一个字:圆!头圆,脸脸,肩膀圆肚子圆。圆圆的头不经任何过度直接就长到了躯体上,中间看不出脖子的连接。苏拉心里一阵堵,只一会儿,她就强迫自己把心里的一口气缓了过来。
男人像给一个上街回来的家人开门,穿着是百般的家常:汗衫,居家及膝短裤,罗汉肚子把洗得发白的汗衫撑得异常紧绷。苏拉心里的厌恶明显地滋长了出来,委屈却是藏着,情绪也春草般蔓延了。正是格外的矛盾,一眼看见小房间里的一张木桌,木桌旁边是一张简易木床。那出现得十分及时的一个生活场面,让苏拉心里舒缓了些。男人用下巴指指沙发,苏拉低了身子坐下。男人想想,突然记得要去倒水。
女人的头像就在苏拉的对面,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对苏拉瞪眼。男人倒了水来,放在苏拉面前的茶几上,说:喝水。目光就粘电视上了。电视在播《激情燃烧的岁月》,剧中的石光荣和储琴正为牛头马嘴的半生婚姻在争吵,暴牙裂齿,面目可憎。
电视终于完了。男人说:洗洗吧。
苏拉心里突然就乱了起来,上上下下的,忐忑得很,心里万分别扭。生活怎么突然就把她架在刀刃上来了?其实,苏拉在到男人这里来之前四处看了一下旅馆的,有一家还算不错,干净,价格也不贵的。只是眼下,她突然又没了出去投宿的意志。
略着犹豫,苏拉心里一横,走进那个陌生的卫生间。里面的气息她十分排斥。她开了龙头,水太大,哗啦啦的,瀑布一样,她猝不及防,被浇了个透,突然,眼泪汹涌而出。苏拉一下失控,她张着嘴,并警告自己,千万不能让哭声盖过水声。不经意地,就看到右边那面不大的镜子,镜子经了年月,虽然有些斑驳,却也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身体,她那张被泪水弥漫的孤魂野鬼的脸,五官扭曲。
活生生地就想殷西里,没命地想。
西里,你为什么丢下我?
这话一喊出来,方才觉得自己的孤单,穷途末路满目凄凉。
哥哥,你把我带走!
苏拉歇斯底里,却又生怕声音传出去,压抑得很。
苏拉万分后悔自己上次没有给殷西里,他们在船舱里,那里洁净豪华。殷西里异常激动,说:做我的新娘吧。殷西里虔诚,急切。苏拉却矛盾得很,一是,她羞涩,事情突然,完全超乎她的生活,还来不及应对;一是,她心理上没有任何准备,觉得草率,不完美。那一瞬间,苏拉一时说不清殷西里有什么好,但是,她直觉这样的男人可以托付。她心里从来没有的果断。她低着头,心如鹿撞,声音却是平静,她说:下一次,下一次我等你回来。
是的,苏拉就一直等,等下一次,等殷西里从美丽娇娆的印度回来,她要给他一场盛宴。
谁想到,老天连个机会都不给呢。苏拉是如此地无法原谅自己,此时此刻,她是如此想念殷西里。殷西里信里说,要带她去航海,去看冰山,看珊瑚。殷西里说,珊瑚丛里很多水母,很肥,浑身是水。此刻,苏拉就浑身是水。蒸汽升腾中,她闭上眼,恍恍惚惚的,竟随殷西里一路去了。
他们迎风破浪,越过沼泽,这里蒿草繁茂,水波泱泱,眼下是一片汪洋。水母那个晶莹肥硕,珊瑚那个肆虐欢腾!它们是水中含苞乍放的花骨朵,是强劲的鹿角舌鞭。它们的关系在这里呈现无遗,触须是纷呈的花瓣,它们彼此打斗,缠绵。唾液薄草,是此生的故乡家园……朝阳映现一个绮丽的水世界,这里波光粼粼,每一颗水珠都是一个凸起的柔软微粒。地壳的翕动便是那样开始了,地表之下,岩浆汹涌。
殷西里说:你见过海啸吗?
苏拉说:没有。
殷西里说:火山爆发呢?
苏拉还来不及,只听“轰”一声闷响,她轻飘飘的,就浑身没了筋骨,猛一个魂魄出窍,便活生生地撞进了一片黑暗。
苏拉从卫生间出来,已是十分清爽,她长发蓬松地披了一身。这样好,又是晚上,这样可以掩饰一些情绪和表情。里间有声音说:睡了吧。苏拉嗯了一声,只是踌躇。抬眼见男人躺了床上。苏拉磨蹭着,搓着头发进来,首先闭了灯。男人说,不愿意?苏拉赶紧躺下了,侧身就在男人左边,贴着墙。
稍顷,男人探过手来,锤子一般的指掌落在胸脯上,显得十分的笨。苏拉提着气,黑暗中,愁苦了脸。男人锤子滚动着,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过了两遍,男人说:还好。苏拉开始想贝贝,想丁丁,觉得不对,赶紧把念从心里赶走,就盯天花板。天花板黑森森的,似有一个女人倒挂上面,披头散发。苏拉一阵哆嗦,男人误会,以为苏拉被他的锤子唤醒,一阵兴奋,锤子就又滚了过来,过了小腹,朝遥远的去处前进。苏拉屏住气,骨络和肌肉却一起紧绷起来,突然地,她“嘣”一下,夹了双腿。男人还是那句:不愿意?苏拉说:没有。
听说生了两个了?男人问。苏拉说:是。苏拉回答很快,似乎慢了就有恶意隐瞒的嫌疑了。男人说话慢吞吞的,口气却明显着居高临下,苏拉是从话里听出别的意思来了,心里竟有些自卑。黑暗中,男人开始脱衣服,如蝉蜕皮一般,那汗衫短裤一下便从头到脚地出了肥胖的躯体。苏拉闭了眼,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脱了个赤裸。
从窗外进来的微弱的光中,苏拉看见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只拔光毛的兽,十分的不堪目睹。微光中,一个滚圆的影子附了上来,只是,才转眼工夫,就铺天盖地倒下了。鼾声当下就起。苏拉翻过身,贴了墙,眼泪如渗出表皮的血,涌出眼眶,从眼角一直滑落,灌了满满一耳洞,挂向颈脖,甚是冰凉。
曙光之前的黑暗里,男人滚圆的肚子又磨了上来。似乎,苏拉在他身边躺了一夜,就变成他的结发妻子了,男人这次显得从容得多,人也显得霸道,勇猛。他轻车熟路,很有一点东山再起的狂妄。他把灯开了,在灯光下把苏拉165的身条仔细地审视了一番,不断点头,说,好,还好。
天亮时,苏拉早早梳理好了,坐在沙发上,眼睛又瞟见了客厅一侧小房里的木桌和小木床,莫名地想起百多里外的贝贝。男人着装整齐,苏拉想大概他是要上班去的。男人换了鞋子,掏出一张面值50的纸币,说:菜市在巷口,晚上我回来。苏拉捏着男人塞进掌心的50元人民币,心里万分的别扭,只是及时地压住了。其实,苏拉想要的不是这张半百的皱巴巴的纸币,从昨晚到今天,她把自己豁出去,莫非就等一句话。
终于,男人到了门口,说:改天,孩子过来,就睡那个房。
苏拉把话听明白了,心里依然觉着别扭,心里的石头却是落了。
苏拉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币倚在门框上,样子寥落,心里却觉着一丝安详。窗下的水塘,浮莲间映着一弯下弦的月亮,有些模糊,苏拉才想起又是新月当天的时候了,仰头看天,不经意地,便见水塘里那弯月亮正清冷地别在天上,如一弯疏淡的眉。
红颜老去谁珍惜,落日黄昏听暮鸦。
女主人公命运弯弯曲曲,坎坎坷坷,女人唯有自强,方能拥抱幸福,靠男人上位,犹如风中肥皂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