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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岸】那场最后的秋雨(征文·小说)


作者:山地731828829 探花,17416.6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323发表时间:2018-10-17 08:46:14

【流年·岸】那场最后的秋雨(征文·小说) 儿子喊地震时,吴老汉一家正在吃晚饭。
   几丝残阳斜光从木窗外透进来,洒在饭桌上。是一张土红色的八仙桌,斜光一照,反射到吴老汉脸庞上,化成古铜色。吴老汉白发凌乱,嚼着炒豆,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面前放着一个酒杯,每顿饭喝上一小杯酒,是他的习惯。长年累月在土地上劳作,每天喝下一小杯,他觉得全身的疲乏被融化了。
   老伴不赞成他喝酒,说:“六十九岁的肚子,装不得酒的。”吴老汉鼻孔里“哼”的一声,带有一种嘲笑的口吻,说:“你不会生活,每天一小杯,毛病远远离。”说完,又像往常一样絮叨起来:“你经常生病,是怪不喝酒。”
   孙子跑到吴老汉身边,大声嚷嚷:“爷爷,我要喝酒。”吴老汉笑了,眼角缝缝扎成堆,说:“乖孙儿,你不能喝,喝了不会读书。”儿子儿媳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伴没有笑,“当”一声,把碗往桌上一摆,盯着吴老汉,正色道:“还叫我喝酒。今年,今年眼看就没有收成。你喝,喝西北风吧!”
   这句话,犹如一瓢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顿时浇得他冷冰冰的。好不容易暂时忘了这些事,吃得正在兴头上,这么一来,他一下子失去了喝酒的雅兴。吴老汉把筷子一丢,埋怨道:“你真不讨方头,哪壶不开提哪壶,败兴,败兴,不喝了,你满意了吧?”吴老汉刚说完,突然房子抖了起来,灰尘随之落下。“哐当”一声,桌子上的酒杯倒了,酒水顺着桌子流淌在地上,酒杯滚落在地上打碎了。桌子上的盘子晃个不停,吴老汉与老伴懵了。
   还是儿子反应得快,大喊一声:“地震了!”全家人慌忙跑了出来。
   出来一看,没有地震啊!这是怎么回事?
   吴老汉家的房子,是一栋盖起来不满四年的砖混浇灌平房,共有四间。吴老汉与老伴住一间,儿子儿媳住一间,孙子住一间,一间是客厅。老屋潮湿低矮,黑漆麻拱,不管风不挡雨,通道狭窄,极不方便,于是就选在村边西头这块地里盖。老屋就用来养猪关牛,养鸡,养鸭,堆废弃农具。
   “没有地震嘛!为什么刚才家里会抖呢?”儿媳妇一脸迷茫,又像问别人又像问自己。
   正在这时,隐隐约约听到一声闷响,这回大家感觉明显了,这响声来自于地下。紧接着,地面开始抖动起来。
   “是煤矿干的事,在地下洞井里用炸药在炸煤!”儿子说道。
   吴老汉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哆哆嗦嗦说:“这,这,这还叫人……活不?拉屎拉到头上了,欺人太甚,我再找他们去!”
   吴老汉找过煤矿好多次了。
   上个月,吴老汉地里除草,发现地里的包谷只长杆杆不结粒。往年这个时候棵棵包谷杆上结着籽粒饱满的包谷,光看就喜煞人。可现在,除了长出几丝稀稀疏疏的穗子外,包谷瘪瘪的,像暮年老人皮掉叮当的,风一吹就倒。更让吴老汉吃惊的是,紧挨着苞谷地下面的那块肥田,彻底报废了。黑乌乌的,流进来的河水都是稠稠的黑水,水田全部变成黑色稀泥土块,秧苗也黑不溜秋的,仿佛也挖煤出来样的,再也不生长,一天比一天蔫,有的已经枯萎,没有了活着的迹象。此时,在田埂上站一天也听不到虫鸣声,哪像以前还未到田边,就听到蛙鸣声蛐蛐儿声。收割前放田水时,常常在放水处支一个背篓,回家时来看,满满的一背篓小鱼,跳个不停。
   吴老汉焦虑,儿子愤怒,老伴流泪,儿媳彷徨。村里人心里明白,吴老汉也明白,全家人没有谁糊涂,上游不远处有一家煤矿和一家洗煤厂,自从几年前这个煤矿和这家洗煤厂建起来以后,河水就一年比一年浑黑。去年,河水彻底变成了黑水,河岸两边的植物,都被河水染得黑漆漆的。河下游两边的土地和水田不再长粮食,村民心疼地放弃了田地,任其闲置着。很多人家干脆外出打工,再不耕种。昔日繁忙耕种的景象,都被流来的黑吞没了。
   吴老汉听村里人说,不光这儿如此,大山方圆几十几里都如此。这条山谷里,煤矿资源丰富。从山谷入口到谷尾,前后就三十多公里长,可却有大大小小煤矿十几家。公路上,尘土飞扬,运煤的大卡车,轰隆隆吼叫着,一车又一车。
   外出打工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吴老汉一家,没有去打工,依然在打整着那一亩三分地,虽不富裕,一家人在一起,日子倒也过得自在。然而,最近几年,周边状况对他家这样种土地的越来越不利。越来越多的煤矿和洗煤厂出现。慢慢的,山谷里尽是沟壑纵横,原本河两岸平缓的土地已经支离破碎,沟里沟外到处堆满了黑煤,很多黑色块被随意丢弃、堆放。洗煤厂在租来的土地上堆放了很多碎煤,这里一堆那里一堆的。洗煤的水就排在河水里,黑黑的河水就这样被生产了出来,往下游流去。流经哪里,就黑到哪里。不仅如此,就连附近村庄道路树木都被危及到,吴老汉常出门干活,遭罪得很,感受最深。一遇到刮风的天气,呼呼的,四周煤灰沙尘弥漫,眼睛都睁不开,整个地带就好像笼罩在烟雾中一样;一碰到下雨,到处是黑稀稀的泥滑烂路,不管穿什么颜色的鞋子,最后都是黑鞋子。
   吴老汉与老伴气不过,终于忍不住了。两人气冲冲地去找两家煤矿理论,却被轰了出来。人家指着墙上挂着的各种证件,说是政府允许的,有证件,属于合法开采。老头子哪里来的,管不着。气得吴老汉全身发抖,脸色发紫。老伴一看,被吓着了,忙扶住他,再看着这些五大三粗的人,一个个横眉怒眼、气势汹汹的,想起古话说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拉着吴老汉高一脚浅一脚唉声叹气抹着泪离开了。
   儿子气不过,拧起一把斧头就要去煤矿,却被两个老人死死拉住。儿媳吓得直哭。
   吴老汉越想越生气,第二天一大早,脸都没有洗,跑到乡政府大院门口,嚷着找领导。门卫说,领导都不在,开会去了,老人家过几天再来。吴老汉不听,坐在大门口等。太阳从山后出来了,领导没来;太阳爬到顶了,领导还是没来;太阳又下山了,来了一辆车,下来一个人,提着公文包,拿着一个水杯。是副乡长,门卫悄悄说,你有事就找他。
   吴老汉连忙拦住副乡长,喊着“冤枉”“冤枉”的。副乡长听吴老汉说完,记下他的名字,记下了他反映的情况,对他说:“老乡,你反应的问题我很重视。我们一定去调查的,如果有问题我们会处理,请你相信政府。”
   吴老汉赶忙弓腰,说:“我反映的问题属实,我用我的脑袋担保,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副乡长盯住吴老汉满脸的皱纹,像要找出点什么,说:“老乡,那我们也要去看看,我们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吧?你说对不?你先回去,我们会调查的。你要相信领导。”吴老汉还想再说,门卫过来把他拉开了,待他再回过头来时,副乡长已不见人影。
   吴老汉悻悻地往回走,头顶上的月亮冷冷地挂着,路边山坡上,不知名的鸟嘶叫着。
   几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晚上吴老汉从乡里往回赶。吴老汉为河水变黑,找到乡里。领导也是开会去了,他从早上等到晚上,终于来了一个领导,一身酒味。领导把吴老汉领进值班室,一屋子的酒气。领导声音很大,说一定要派专人调查河水变黑的原因。调查不调查吴老汉不知道,他只知道河水越来越黑。以前,可以在里面游泳,捞鱼摸虾,洗衣服,洗菜,现在,手都不敢伸进去,不然,伸进去的手出来时就如黑墨染过一样。
   吴老汉就这么想着,走着,越想越气,回到家连晚饭也没有吃就睡了。其实哪里睡得着,一夜睁着眼睛到天亮。
   可是今天,他没有料到,竟然挖到自家才盖的房子下面,这还了得,这叫端窝啊,是最毒的做法,还叫人活不?
   不再吃饭了,吴老汉与儿子慌忙赶到煤矿上。煤矿老板正在与一群男男女女猜拳喝酒,一个个喝得通红。那红,让吴老汉想起路上被拉煤车碾死的那摊狗血。
   这个来自于外地的老板长得圆瓜囫囵,操着带懂不懂的口音,半闭着眼睛,反问他们父子俩:“天下奇闻,天下奇闻!地下也是你家的?都是国家的!是不是要来骗钱?你这个死老头子,一看就是骗钱的货,不要脸的……”
   煤老板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冲到面前。
   是吴老汉的儿子。年轻气盛的他,怎么能容忍他人这样羞辱自己父亲呢?他大骂了一声:“你这个狗日的!”一下跳过去,抬脚踢向煤老板,正中对方的膝盖处,疼得他蹲了下去,酒杯落在地上,碎了。还不等煤老板发话,过来两三个人抓住吴老汉的儿子扭打了起来。一拳难敌四手,吴老汉的儿子被打倒在地上,“嘭”“嘭”一阵拳打脚踢。看着儿子被几人围打,吴老汉气得一头撞向煤老板。煤老板侧身闪过,吴老汉撞空了,一时收不住力,跌倒在地上,顿时晕了过去。
   远处一个人大喊,:“出人命了!”
   吴老汉的儿子血糊糊的,挣扎着爬过来,大声喊道:“爹,爹,你醒醒……”
   十多天后,胡子拉喳的吴老汉被缠着绷带的儿子从乡卫生院接回家。
   灰暗的天空笼罩着山村,村里空荡荡的,除了横七倒八墙壁开裂的房子外,几乎看不到人影。
   吴老汉家四间房子的地面有两间已经开裂,开得最长的有两米,最宽处三厘米;墙体间有裂缝,长短不一,最宽处有两厘米;墙顶裂缝到处都是,漏水的痕迹像孩子尿床。
   吴老汉哭了。吴老汉的老伴见他哭,也跟着哭了起来。儿媳跑进厨房,低声抽泣。
   天像赶热闹样的,哗啦飘起雨来,仿佛也在哭。小山村有雨便成冬,尽管是秋天,寒冷了起来。山谷里刺梨树叶染黄,青梨树叶随风飘落。吴老汉老伴说的话应验了,地里颗粒无收。
   孙子读书声飘进吴老汉耳朵里:“金秋十月,田地一片金黄。”吴老汉摇摇头,自言自语:“我们这里不是。该是,田地一片枯黑。”
   吴老汉佝偻着身子,不停地到处上访。乡分管领导责成煤矿要负责补偿,但煤矿那点补偿费还不够维修。再说了,这样的房屋谁还敢住啊?除非不要命了。
   中秋节的第二天,突然降温,有些冷嗖嗖的。一大早,吴老汉去了县城,有人告诉他:“今天是县长接待日。”
   这个秋季最后一天,下了一场雨。雨后,乡政府一名工作人员拿着上面的批示来找吴老汉。吴老汉家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墙体四处开裂,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将军把着门。
   一个瘸腿老太太对这名工作人员说:“他们一家子,起得早,冒着雨,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说是去外地打工。”
   据说,那场最后的秋雨中出走的吴老汉是最老的农民工。
   吴老汉走了的第二个月,县里来了很多人,炸了好多煤矿,封了好多洗煤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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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当今有些人,为了个人的经济利益,丧尽天良,不顾他人的死活,使他人的经济利益受到损失。这些人,用金钱贿赂有些领导,然后,非法在村子周围建洗煤厂,建采煤矿。污染了环境,破坏了生态平衡。一如文中的煤矿与洗煤厂一样,拉煤车整天轰轰隆隆,尘土飞扬,闹得鸡犬不宁。不仅如此,还把大量的洗煤污水排进河道里,污染了河水,影响了地里庄稼的生长,使农作物减产,甚至不产。由于他们的乱采乱挖,使村民的房屋产生裂缝,变成了危房,无法居住。又加之领导部门有些人的腐败,不作为,使庄稼人上告无门,不得不离开故乡,去外漂泊。吴老汉家的遭遇,就是明显的例子,是深受其害村民的典型代表。追其原因,就是政府部门监管不力,领导失职。好在结尾,给人希望。此篇小说,意蕴丰厚,构思缜密,人物形象饱满,细节描写细腻,提出了目前农村亟待解决的问题,即土地污染,人员流失等。佳作,编者力荐!【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101900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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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8-10-20 23:18:21
  山哥把吴老汉一家的离开,安排在那场最后的秋雨里,别有深意,用心良苦。前文大量蓄势,结尾陡然反转,可谓吊足了读者的胃口,山哥实在是铺排情节的高手啊!
闲云落雪
回复1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10-20 23:55:28
  谢谢落雪温暖的鼓励!谢谢你的懂得。
12 楼        文友:康心        2018-10-26 21:40:48
  又重读了一次。反映现实,确实让人深思。
用文字记录人生的轨迹,修一条心心相通的小径
回复1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8-10-26 22:30:34
  继续交流,多批评,共同进步!
13 楼        文友:西鋂铃铂        2018-12-08 18:40:28
  那场最后的秋雨中出走的吴老汉是最老的农民工。拜读佳作,问候老师。
江山文学,天下文人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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