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六傻 (短篇小说)
村里大部分劳力都去打工挣钱了,六傻厂里也需要工人,可村里人都怕六傻这次办厂失败给不了钱不说,还耽搁挣大钱,所以一个一个推脱走不开去不了,最后六傻一想,这也不是啥重劳力,灵机一动雇了十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反正她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顾忌不是太多。这些大姑娘小媳妇都是做惯了活计的,有这样轻松的工作比在家刷锅洗碗带孩子强,一伙人还能在一起说说笑笑,所以也没有抵触。
她们到厂里后六傻给每个人发了一根小棍,简单示范了一下,一道工序就完成了。小棍头部是六傻不知道从哪里踅摸来的子弹壳,把子弹壳对着洗干净的山楂果的屁股一推,山楂果中间的核就完完整整地脱离了果肉,可山楂果还是圆溜溜的。大伙都觉得这钱挣得也太轻松了,所以干劲十足。
六傻发明的这种看似简单的东西不仅节约成本,还大大提高了产品的质量,也加快了制作成品的速度。
六傻即是厂长还兼任销售员,带着样品四处联系买方,五堆带领着一帮员工在厂里坚守阵地。半年后,六傻瘦了黑了,湿漉漉的眼越发大了,可罐头厂却开始盈利了,把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着实大吃一惊。
六傻好歹也是厂长,尽管老百姓还记不住这个新鲜的词汇,还是觉得六傻不比以前了,有投后门想去厂里做工的,有托熟人给六傻保媒的,天天把六傻烦得怕见人。
山里的村庄夜晚来得格外早,一到晚上就漆黑一团,影影绰绰的太行山像块黑幕布把山村包裹起来,村里人怕黑连门都不出,除了偶尔一只猫猛然从脚边蹿过去,一个人影都没有。六傻低一脚高一脚地走在村里的街道上,有几次差点崴了脚。六傻回家后看着娘的“解放脚”说,娘,我想给村里安个路灯,房子咱先别急着翻盖,行不?
娘看了看六傻,又低头缝手里的衣服。六傻娘手工活细腻,养了六个儿子哪一个的穿戴不是一针一针缝出来的,六傻是个节俭的脾气,这不,一件衣服破了几个洞都舍不得扔,每次都是娘给缝得妥妥帖帖。娘手里的线滋滋地走着,间或把针在头发上抿一下,就是不说话。六傻看着娘缝衣服已经得把眼睛离上老远,觉得娘真的老了,不能再让娘操心自己了。就在六傻准备放弃自己的想法时,娘却抬头一字一句对他说道,六啊,长这么大,娘知道你啥脾气,别人看着你做的都是傻事,可娘知道,你都是为了别人着想。说到这里提了一口气,仿佛下一句需要多大的力气。接着说,娘还不糊涂,知道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不拦绊你,只希望你也为自己着想着想,能早点成个家,就是娘走了也放心。
六傻知道娘说出这番话有多么难受,娘一辈子省吃俭用从不舍得浪费一分钱,辛苦养大几个孩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他们过得好、活得舒坦,现在却让娘为自己操心惦记,这是不孝。可这件事六傻觉得比自己成家重要多了,所以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对娘说了一句:对不起,娘。
通电那天,村里专门组织了锣鼓队敲了一晚上,庆贺这是十里八村第一个安路灯的村庄,邻村来看热闹的也不少,都羡慕地看着明晃晃的灯光下载歌载舞的村民。这个说,六傻厂长致富了也没有忘记村里人,这样的人难找呀。那个说,这是积福积德的善行,真是六善人。村里的人、村外的人都对六傻交口称赞,有好事者四处寻找六傻准备给他戴大红花,哪知道六傻早偷偷离开了。
只有五个哥嫂聚在一起瘪着嘴说,六傻这是烧包,也不看看几个哥嫂时光都过不去,不说搭救一下,却给村里安路灯,整个一个白眼狼。最后总结出一个道理,六傻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傻事,就是因为没有娶妻生子,要是有个儿子就不至于都把家产卖出去。
这天,六傻和娘正在吃饭,听到门口有动静,六傻娘从窗户看到是老大媳妇,轻声对六傻说,你大嫂也端着碗过来了,我可啥都不管你看着办吧。说完六傻娘端起碗走出了屋门。迎面走来的老大媳妇说,娘,我一来你就走,嫌弃我来看你呀!六傻娘讪讪地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我去你婶家告诉她,六傻在屋里,去吧,我一会就回来。
老大媳妇扭着头看着婆婆的背影,白眼一翻嘟囔了一句,老来精。回头换了一张笑脸边掀帘子边喊着。六儿,六儿,咱娘给你做得啥好饭,闻着这么香。六傻看着迈进里间的大嫂,淡淡地招呼了声,大嫂,你来了,坐吧。大嫂听着六傻的口气僵了一下,脸上马上又堆了一个更大的微笑,讪讪地坐在了炕沿边。六傻一看,说,有话就说,不用拐弯抹角。
大嫂把消瘦的屁股挪了个舒服的位置,讨好地说,我就是直性子不会拐弯抹角,那我就直说了。六傻看着大嫂故作微笑扯出的红牙花子,缺牙豁口的牙缝上还糊粘着玉米饭粒,一下子胃口全无,把筷子往碗上一放,说,大嫂,这几天你们几个魔怔了,轮着番地来,要是都一样,就回去吧!
大嫂一看六傻的态度,脸微红了一下,索性把碗放在炕边的炕台上,一反常态地把大嗓门放低了,带着哭腔说,六,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大哥,几个兄弟里他最老实,整天就知道种地种地,就是一头憨驴,我当初也是图他老实,可没想到他也太老实,家里几个孩子要吃要喝,哪样儿不得我操心,我就是劳碌命。
说到这里大嫂拽着有点肮脏的袖口擦拭着眼角,着重又看了一眼六傻的表情,接着说,可我再劳碌一个女人也改变不了家,你大侄子我们戳窟窿捣眼睛总算好歹娶了房媳妇儿,其他两个侄女咱不管,可二小子才十岁,眼看着你大哥腰疼得直不起,我一天天变老了,你说,我们可怎么养大二小子。
六傻看着做戏的大嫂,故意说,你想怎么着?
大嫂一听以为六傻有松口的征兆,连忙滴了几滴浑浊的眼泪。说,六,这样,你看下行不,你也老大不小了,戏里不常说一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大哥是长子,对你的婚事不上心,心里有愧,说起来就扇自己嘴巴子,为了弥补,我和你大哥商量着,就是有千般不舍也把二小子过继给你做儿子,给你养老送终,我们不说二话,你看行不?
看着低声下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大嫂,六傻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几天几个哥嫂打的好主意,都算计到自己头上了。
每次看到他们都由厌恶到可怜,看着他们一点点没有了主心骨的样子,从心里生出一股悲哀,毕竟他们个个拿出来的理由都是真的,自己没能力帮他们一把,可也不能嘲笑他们的自私狭隘啊。可六傻是记恩不记仇的人,娘不是也说,一双手伸出来十指还不一般齐,哥嫂对不起自己,可自己不能对不起哥嫂,要不良心也过不去。
六傻想到这里对着哭式抹泪的大嫂说,大嫂,我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们都是我的亲侄子,但凡我有吃的也不会让他们饿着,你回去吧。
六傻停顿了一会儿,看着头发花白的大嫂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眼神,软下口气接着说,要是有时间就来厂子里帮着打扫打扫卫生,我也能看着帮衬你一点。我一会还有事,你就先回去。
大嫂看着六傻坚决的样子,知道自己今天也是白来,虽然过继不成儿子,好歹六傻让自己去做工,这也算给了自家一个面子,知道再磨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让六傻生了厌弃,就拍拍前襟端起碗走了。
六傻歪在炕上,头疼这些家长里短。六傻不怕难不怕苦,就怕他们拿着所谓的亲情、恩情来和自己讨价还价,俗话说:仇好报,情难舍。
随着一天天六傻生意的风生水起,关于六傻的传言也在村子里刮起了一阵风。
那时的六傻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黄金男”“潜力股”“钻石王老五”。村里人虽然不知道这些名词,可单身的六傻很吃香,厂子里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免不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粘三粘四,六傻哭笑不得只好呵斥并解雇她们,一些流言蜚语就像太行山的“欺山风”一样刮起来了。
刚高中毕业的小俊,整天沉浸在高考失败的阴影里,有心复读可家里情况不允许,可有知识有文化的小俊不甘心和同龄人一样嫁人、生娃、围着锅台转圈的命运,听说六傻厂里招人,第一个报名参加了,六傻知道小俊是高中毕业生,乐得差点蹦起来,六傻从心里对文化有一种尊重,所以对有文化的小俊也尊敬,甚至无条件信任并安排小俊当厂里的会计,把财政大权交到了小俊手里。
五堆曾暗示六傻,一个小姑娘都没有深入了解就安排这样的主要位置。六傻拍着五堆的肩膀说了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以后你和小俊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小俊那时刚十九岁,纯真无瑕的年纪,对六傻的信任充满感激,觉得六傻懂自己,更是拿出百分努力谨慎对待工作。从跟随六傻到现在已经四个年头了,小俊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每次从村里走过,她潋滟的双眸,挺挺的身材,让村里的小伙子们转不开眼。
都说小俊和六傻有一腿。
为什么六傻不娶媳妇?为什么小俊不找婆家?几个问句一出现,就把听众镇住了。把小俊和六傻如何亲热,如何眉目传情,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小俊和六傻当着他们的面儿做了这些羞事儿。最后还来一句,你们看吧,六傻名字傻,可不傻,就等着娶黄花大闺女儿了!
等六傻听到这些话时,坐在沙发里,愁得一声不吭,不是愁自己,而是愁小俊,愁小俊一个清白的闺女因为自己被无辜泼脏水。手指间的烟独自燃着,六傻紧闭着眼睛,仿佛睡着啦,直到香烟烧着手指头一哆嗦,眼睛才睁开了。眼睛里血丝横布,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可清清白白的两个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有这一出,这种事还不能解释,越解释越黑,又不能堵住别人的嘴,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啥都顶得住,小俊还得找婆家,可怎样消除对小俊的影响是个大问题,一时间思维倒陷入了困境。
要说六傻对小俊没有好感那是假的,可是好感仅限于欣赏和信任。小俊比自己小十几岁,连想都没想过。戏里那些美好姻缘,都是年龄相当、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才能成就好事,六傻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坐在沙发上的六傻脑子里第一次为了男女关系进行着激烈的检讨,小俊是清白的闺女,纯洁无瑕的闺女,不能因为自己让人家留下不明不白的污点,必须想个办法解决。
这时突然有人一掀帘子进来了,跟着一道光射在了六傻的脸上,把六傻吓得激灵一下站起来一看,小俊。
小俊看到六傻的样子,捂着嘴格格笑得弯下了腰,六傻觉得一下子屋子里亮堂了许多,心头的阴霾也散去了几分,望着充满活力的小俊,望着小俊干净清澈的眼神,刚才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的烦恼赶了个干净,不觉得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小俊喜欢六傻,这种喜欢即有钦佩也有仰慕,也是暗恋。小俊喜欢六傻为人正直,肯替别人着想,尤其六傻一高兴起来唱着戏词时的表情,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精气神。可小俊也知道自己不是六傻的意中人。书上说,喜欢一个人,只要他幸福就是最好的结果。小俊把这份喜欢折叠起来收存在心底,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打扰六傻的平静生活。
两个人笑完了,六傻顿时感觉轻松多了,原来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小俊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调皮地看着六傻说,厂长,我打算订婚了,您不祝福我吗?
六傻愣了半天反应过来,这是小俊对那些嚼舌头的人的最好的解释,自己还自作多情地忙着找由头。忙道,祝福,祝福,必须祝福,为你高兴,咱好好庆贺庆贺!
小俊看着六傻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分明看到六傻眼里真诚的笑意,心里反而酸酸的。
六傻透过玻璃望着小俊孤傲的背影慢慢消失,只剩下远处的房顶上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蹦来蹦去,六傻眼睛热酸胀痛,觉得怎么早晨的阳光也这么分外刺眼。
说闲话的人依然说着闲话,六傻依然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业。一转眼六年过去了,最近企业效益有点不景气,六傻愁得吃不下睡不着。
潘美辰略带沧桑沙哑的声音在录音机里伤感满怀地唱着,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
六傻窝在沙发里,听着想着这几年的不容易,泪湿双眼。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可这个不大的地方在哪里?
三年前,一场大病把娘拉走了,娘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六傻倾尽全力也没有挽留住娘的脚步,娘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六傻,六傻拉着娘的手泣不成声,娘痴痴地看着六傻,涣散的眼里噙满了眼泪,却一个字都没力气说出来。六傻知道,娘心疼她的小儿子,心疼再也没有人能给小儿子做口热乎饭。六傻抱着慢慢失去热度的娘,哽咽着说,娘,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娘在家就在,可娘都走了三年多了,自己还是没有家。活了半辈子,六傻第一次这么想拥有一个家。迫不及待地想拥有。
前几天,五堆告诉六傻,小月的商品粮丈夫因为外面有人和她离婚了。虽说现在商品粮也不是那么吃香了,可是离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就是丢掉了半条命,小月气得差点自杀。六傻几次想鼓起勇气去看看小月,每次都是迈开脚步时不知什么被绊住了。
这天,六傻骑着摩托车在路上偶然看到一个骑车的身影,激动得踩不住刹车,两人一晃而过,可小月让人怜惜的脸庞,单薄的背影一直回荡在眼前,回忆像潮水般不断地涌上来退下去,渐渐泄露出六傻尘封在心底的往日柔情。
这生活味儿的语言,这驾轻就熟的巧妙构思,这栩栩如生的主人公刻画,俺钦佩之极,望尘莫及。
祝福你,生活幸福,写作愉悦!
小说语言富有特色,很形象,很生动,地域色彩浓郁,烘托出彩,人物鲜活,故事精致。人性丑恶善良一目了然。
一篇好小说就要有这些亮点。
作品成功地塑造了六傻这么一个人物形象,读了,就留下了,这就是成功。
小说就要塑造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
一篇成功的乡土题材小说。
莉花真棒,加油!
佳作。阅读。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