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我和米粒、豆芽的故事(小说)
我当然不敢要,但怕过于刺激她,我也不敢直接拒绝她,因此每一次我都只是轻轻地推开她,劝慰道:“这样不好,会伤着肚里的孩子的。如果有缘,自然会有水到渠成的时候。”
可她依然不死心,就在她准备退房离开的那一天,她趁我不备,把我重重地推到在木板床上,然后骑坐在了我的身上,“蒲扇,你就要了我吧!我不会怪你的!”她的眼泪嗖嗖往下流,一滴滴溅落在我的胸膛上。
我冷静地阻止了她的进一步行动。
“蒲扇,我过得不好都怨你,如果以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还会回来找你的!”临别时她揪着我的衣领抛下了狠话。
好不容易把她打发走了,但我依然担惊受怕,生怕她哪天突然冒出来找我的麻烦。
好在她并没有再来学校找过我。
暑假我回到斜坡村,从母亲那里得知,她已经去了南方。母亲还告诉我,她是与同村的唐老三一起去的。南下广东的头一晚,她还特地来我家看望了我的母亲。
说到最后,母亲一脸狐疑地把一个密封的信封递给了我,说是她留给我的。
从母亲手里接过信封,看着信封上“蒲扇收”那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找个偏僻的地方,我急迫地拆开了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小撮头发,头发下压着一张小纸片,泪痕斑驳的纸片上是歪歪斜斜的几个醒目的汉字:蒲扇,我是爱过你的。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当时看到她留下的这句话的那种感觉。冥冥之中,我总预感自己与她之间或许还会发生点什么。
5
再次见到米粒是在六年之后。
大学毕业之后我成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在那所乡村中学呆了三年,我逐渐意识到米坝那样的小地方已不再适合我这等胸怀壮志之人瞎混下去了,于是我决定只身前往热火朝天的南方城市闯荡一番。
在那个名叫深圳的城市我如鱼得水,短短两年内就由普通职员升职为一家大型外资企业的高管,唯一遗憾的是我的情感之路一直不畅,在历经了N次的挫伤之后,我对所谓的爱情有点望而却步了。
长期一个人孤零零生活的那种落寞与凄苦,并非常人能忍受的,特别是在深圳这个到处都是灯红酒绿的现代化大都市里。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孤独和寂寞到了何种程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到周末我总喜欢独自到那些偶尔闪烁着黯淡的霓虹灯光的偏僻小巷去走一走。
记得那是1999年的某个冬日的黄昏,天空刮着点消瘦的凉风,飘着毛毛细雨,我沿着坪山的大街小巷来回走了两圈,最后驻足在了一个叫横岭塘的小巷深处。
突然驻足下来的真正原因,是我突然对小巷最尽头的那家闪亮着柔和的霓虹灯光的名为“夜来香”的洗头店感起了兴趣。
在稍稍犹豫了几秒钟之后,我鬼使神差地移步上前,用手轻轻推开了小店那扇虚掩着的门。
“欢迎光临!”门一推开,随着一声悦耳的招呼,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就挡住了我的视线。
多么熟悉的声音!我的心微微一颤。
本能地抬起眼,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我和面前的娇艳女人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呼:“怎么是你?”
万万没有想到,站在我面前的女人竟然是米粒!
“米……米粒,你……你怎……怎么会在这里?”我惊讶得口吃起来。
一种复杂的表情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夸张地朝我眨巴着眼睛,似乎在暗示我点什么。
我一脸的疑惑。
“喂,帅哥,欢迎!欢迎!屋里的靓女任你随便挑!”米粒扭捏着风情万种的娇艳身子,一步步靠近我,然后妩媚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说这话时,她偷偷朝里屋方向噘了噘嘴。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再不聪明的人也能明白了她的意思。
正当我思索该怎么做出合理的回应时,她突然把嘴凑到我耳根,压低了嗓子对我说:“神算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趁现在还没有其他人发觉我们的关系,你快点走吧,明天早上八点我在三和广场等你……”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小屋的,我只知道,走出好远还听得到她刺耳的声音:“那穷小子,想白玩,没门!”
我回过头,一阵无力的苦笑。
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下巧遇到了米粒,太不可思议了。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所谓的缘吗?难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接下来,我和她之间究竟还会发生一点什么?我不敢多想,但又不得不想。
我怅然若失地在那条名为横岭塘的小巷徘徊了许久许久,好长时间我都理不清自己杂乱的头绪。
那晚我整夜难眠,我的脑海里一直充斥着她颠乱迷离的身影……
第二天早上我按时赶到三和广场,可左等右等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米粒怎么会失约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我突然间有了某种不详的预兆。
三和广场与横岭塘之隔着三条小巷,好奇心促使我再次朝横岭塘方向走去。
我心怀忐忑地推开了那间名叫“夜来香”的小店那道虚掩着的门,炫目的霓虹灯光下,几个半裸的女人齐刷刷地围上来,同时朝我投来撩人的目光。
“帅哥,你是不是又想来找米粒?”一个脸上涂着厚厚胭脂粉的长脸女人凑上前来,附在我耳际一阵讪笑。
紧盯着面前这个狰狞的女人的脸,我猛地一阵寒颤,本能地后退几步,“你知道我是来找米粒的?”
“当然知道了,蒲扇先生。”一阵阴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我转过头,看到了一张似曾熟悉的男人的脸。
“你……你……”震惊之余,我努力搜索着记忆,终于想起了面前这个叼着烟斗的光头男人到底是谁了。
“唐老三,米粒呢?”我推开围拢过来的女人,迎上前去,盯着他那张阴森的脸问道。
“你问我,那我问谁?我还想向你要人呢!”唐老三朝蒲扇脸上吐过来一口烟气,眼神里透着骇人的凶光。
我正欲申辩一点什么,只见他朝那群娇艳的女人努努嘴,“把这个神经病给我赶出去!”顿时一大群女人一窝蜂围上来,连推带搡把我赶出了屋子。
“一个大学生混得这个鸟样,还号称是什么神算子呢!呸!”我被推出房门的那一刻,唐老三远远地朝我吐了一口口水。
我的自尊心遭受了极大的挫伤,我愤怒地回转过头,歇斯底里朝着他咆哮:“唐老三,我们走着瞧!”
“哈哈,蒲扇,难道我还怕你不成?你给我滚远点!”上一秒还在阴笑的唐老三猛地沉下脸,随手抓起一个茶杯狠狠地朝我砸过来。
我稍稍一闪,躲过了一击。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飞快地逃离了那条小巷。足足跑出了两公里远,我才突然想到应该选择报警。在报警电话里,我简单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我的话还没有讲完,电话那端就传来一阵呵斥:“你无聊是不是?这点鸡毛蒜皮的事也报警?”一听这话,所有的怨恼怒和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我顿时来了火气,冲着话筒一阵怒吼:“卖淫嫖娼都不管,要你们这帮人有卵用!”说完我就扔下了电话。
那晚我独自在深圳街头徘徊着,潜意识里我预感到米粒遭遇了困境。
第二天一下班,我打了一辆出租车朝横岭塘方向赶过去。等我赶到那里才发现,除了那块写着醒目的“夜来香”三个大字的牌子还歪歪斜斜地挂在门口之外,整个小店早已人去楼空了。
就这样,米粒再次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只留给了我一个难解的迷:她为何要躲避我?她究竟去了哪里?
6
豆芽找到我时,我正躺在村口那棵老槐树旁的青石板上晒太阳。
这是我从深圳回到斜坡村的第八天。
冬日的暖阳舒适极了,我一边数算着斑驳的树影,一边想着繁杂的心事。
没有人知道我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回到斜坡村来。事实上,我原本应该早一点回来的。
细细算来,我一度在深圳混迹了整整十七年。在这漫长的十几年里,除了最初的两年我还混得顺风顺水之外,其余时间完全可以用“落魄至极”几个字来概括我的处境。
我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米粒而返回斜坡村。
尽管这些年里我没有得到过任何与米粒有关的音讯,但冥冥之中我总感觉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一直在暗中纠缠着我,总感觉有一个悲切声音一直在远方呼唤着我:“蒲扇,你当初为何要诅咒我?我过得多苦啊!你为何不救救我?你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在暗中纠缠着我的一直都是米粒,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尽管我不愿承认,但事实不容否认,我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到破败不堪的斜坡村来,其实都跟我前不久所做的一个有关米粒的恶梦有关。
那是我在结束了最后一段有始无终的并不像样的所谓爱情之后的那一晚。我喝了一整瓶二锅头,带着浓浓的醉意独自躺在窄窄的单人床上望着铁皮棚的灰色屋顶发呆。就在我昏昏欲睡之时,一只硕大的黑色蜘蛛毫无预兆地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我的鼻梁上。按照我们家乡的说法,蜘蛛当面跌落,预示着当事人的熟识者中有人已经或者即将过世,如此不吉利的预兆自然带给了我莫名的恐慌。
我是在惶恐中睡着的,迷迷糊糊中,我感觉一阵狂风吹来,一下子把我吹到了半空中。就在我双脚急蹬准备开口大声呼救之时,一大片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竹林横亘在了我脚下,我定睛一看,那不就是家乡斜坡村村子东边的那片竹林么?
“哥,我爱你哟!哥,我爱你哟……”
随着一阵悦耳的歌声,一具凹凸有致的女人胴体从远方轻悠地飘来,慢慢地朝我靠近。我莫名地悬空了,双脚下一座掘开的坟墓里竟然躺着一具血淋淋的披头散发的全裸女尸。随着我瞳孔的睁大,那具女尸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那不就是当年在竹林里脱光了衣服说要把身子给我的米粒吗?
在慌乱中我拼命挣扎,我的整个身子随着挣扎的加剧在急速往下坠,最后竟然跌落在坟墓里。就在触碰到那具血淋淋的裸体女尸的那一瞬间,披头散发面容狰狞的她一下子从棺材里坐直了身子,用两只瘦骨嶙峋的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咧着满是利牙的嘴朝我狞笑着……
“蒲扇,我说过,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诅咒我要被男人整,你诅咒我要嫁十二回……”一个空旷而悲切的声音撞击着我的耳膜,我皱了皱眉头,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矛盾极了,我惧怕这样的声音,可内心却对这样的声音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米粒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咧着嘴自嘲式干笑了两声,说:“蒲扇,如果你不嫌我啰嗦,那我就讲讲心里的话给你听吧。”
我记不清自己当时是在点头还是摇了头,只记得自己稍微扭了一下脖子,米粒那两只瘦骨嶙峋的手就加大了紧扣我脖颈的力度。
于是,在理智的提醒之下,我耐着性子做了个忠实的听众。
米粒艰难地干咳了几声,尔后用满是鲜血的嘴唇在我耳根嗅了嗅,说:“蒲扇,还是你的体味最纯。我没有看错,你是一个善心的好男人。我要开始讲述了,你真的有耐心听我啰嗦下去吗?”
我知道,如果我再不表个态,她那双紧拽着我脖颈的手只会越来越用力。趁自己还能正常呼吸的时候,我回应道:“米粒,你讲吧,你的故事我想听。”
米粒咧着满是长长利牙的嘴讪笑了几声,看得出,她对我极力配合的这种态度比较满意。她再次清了清嗓子,然后神情凝重地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起来。
蒲扇,你真是个“神算子”,我生前一共只嫁了十一回。还有最后一回,我是特意要留给你的。蒲扇,命中注定我要做你的新娘。其实早在当年我们同桌读书的时候,我就想过哪一天会不会嫁给你。虽然后来被你诅咒后我嫁给了赖子那短命鬼,但即使在跟赖子快活得太过度而要了他的命那一晚,我的脑海里也全是你的身影。蒲扇,这些年我其实一直在暗中跟着你。你越来越喜欢去横岭塘那条小巷里闲逛,你越来越喜欢在三和广场里徘徊。可你根本想不到,当你越来越消瘦的身影孤独地游荡在街头时,有一双曾被泪水和鲜血浸润过的眼睛一直都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你,有一颗曾被仇恨和怨恼浇铸过的心一直都在不远处默默地牵挂着你……
蒲扇,你真是个书呆子,你好傻好傻。“夜来香”那样的肮脏地方是你该去的地方吗?最关键的是,你明明知道我不按时赴约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你还要自不量力地用莽撞的方式再次独闯“夜来香”那鬼地方。你真的以为你是救世主?蒲扇,你是在间接害了我。你知道吗?你和唐老三发生冲突的那一幕我全在暗中看到了。当我听到你赌气跟唐老三说要走着瞧,我就知道自己要惨了。谁都知道你要报警,所以唐老三他们立即组织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们跟在他屁股后边转移了阵地。蒲扇,你想过吗?这事是因我而引起的,心狠手辣的唐老三等人会轻易放过我吗?你也许不知道,我当初是被唐老三强行从斜坡村带出来的。你更不知道,引发我一连串的婚姻不幸的罪魁祸首就是唐老三。其实,早在五年级被学校开除回家那个冬天,就在人们经常在背地里对我指指点点说我轻浮不正经那段时间,恶霸痞子唐老三偷偷溜进了我的房间,强行夺走了我的第一次。蒲扇,那时我才十二岁,除了恐惧,我什么也不懂。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那之后只要有机会唐老三就会拿我的身体寻欢取乐。这个噩梦一直持续了大半年,直到后来唐老三跟随他人南下深圳打工去了,我的日子才安宁了一点。但没有想到,在我生下女儿豆芽的第三十五天,已经整整八年时间没有音讯的唐老三竟然从深圳赶了回来。在得知我结婚生子的事之后,他一度暴怒如雷。横蛮的唐老三认定我就是他的女人。蒲扇,我是被唐老三强行从我娘家带走了。我爸妈他们都知道我和唐老三当初那事儿,但碍于唐老三的淫威,他们一直都忍气吞声,眼睁睁地看着唐老三把我从家里带走,我那可怜的父母除了眼泪还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