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我和米粒、豆芽的故事(小说)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豆芽惊讶得合不拢嘴。
我苦笑了一下,自嘲道:“一大把年纪的人,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那……那你能不能看出我喜欢谁?”她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晕。
“当然看得出!”我回答得十分肯定。说这话时,表面平静的我内心其实早已波涛澎湃。
“那你说呀!”不知什么时候,豆芽纤柔的双手已经拽住了我的胳膊,柔细的秀发像瀑布一般倾泻在我的脸颊上。我的心猛地一颤,仿佛千百种娇柔的声音拂过我的耳畔:“那你说呀!那你说呀!难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
我的心思豆芽不懂。
我没有说,因为我不能说。
我轻轻地推开了她,用低沉得不能再低沉的声音告诉她:“不要迷信老叔,老叔不是神,老叔只是一个已老的传说。”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不是神算子吗?蒲扇,我想要你给我未来!”我走出了好远,还能听到豆芽伏在那块青石板上歇斯底里地冲我呼喊着。
我是神算子,这在斜坡村曾是妇孺皆知的事。
但我这样一个被包括自己母亲在内的人都认为是神经病的人能给她想要的未来吗?
回过头,我冲她那已渐渐模糊的身影一阵苦笑。
尽管我一眼就看出了闪亮在她眼里的所谓爱情,但我万万意想不到她会在当天晚上就前来敲响我的房门。
我更猜想不出母亲为何要用那么粗暴的方式对待她,就在她“咚咚”敲响我的房门那会儿,闻声而来的母亲抓起了放在墙角的一根粗木棍就凶狠地朝她劈头盖脸打了过去。随着“啪啦”一声,木棍重重地砸在她的肩上,在“哎呦”一声哀嚎之后,她捂着肩膀飞身而逃。
听闻到她“哎呦”的哀嚎声后,我飞快地从床上弹跳起来,等我几步跨到房门前,她已经从堂屋门跑出了好远。
我倚在门槛上,看着她孤零零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暮色中,内心不自觉地涌起一股莫名的躁动和恐慌。
“娘,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母亲回头看了我几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无力地摇着头。
面对如此任性的母亲,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怨恨,我也不可能对她做出太出格的举动来。
一阵苦笑之后,我只好无奈地摇头叹息。
那晚,任母亲怎么催促,我都不愿再回房间去休息,我就那么倚靠着门框发愣了一整晚。一整晚我的脑海中都只交织着出现两个人的身影:一个豆芽,一个米粒。
也许是担心豆芽会再次来找我,也许是担心我会偷偷溜出屋子去寻找豆芽,与她约会,母亲在把堂屋门的木栓拴牢后拿了把椅子坐在离门槛不到两尺远的地方,手里一直紧紧攥着那根大木棍。
母亲就这么时而看看我,时而看看门栓,陪着我耗了一整晚,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轻柔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蒲扇,蒲扇,你快醒醒……”
我睁眼一看,才发觉正蹲着身子一边摇着我的肩膀一边附在我耳根叫我名字的人竟然是豆芽。
“你……”我的话还未出口,她的纤柔细手就捂住了我的嘴巴。见我一脸茫然,她用手指了指几米开外倚靠在藤椅上睡着了的我的母亲,然后向我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快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看了看她,再看了看熟睡了的母亲,在稍稍踌躇了一下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我同意了,她甚是高兴,拉起我的手蹑手蹑脚朝屋子外边走。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呀?”走出了好远,我忍不住问她。
“带你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她回过头神秘地冲我莞尔一笑,她那风情万种的目光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我赶紧避开了她的目光。
此时天刚蒙蒙亮,她牵着我的手穿过长满青苔的青石板小路。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呀?”她笑而不答,带着我走过了几条田埂,越过了几道山岗,依旧没有停下轻快的步伐。
“带你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过了许久许久,她才回过头来,脸上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笑。
等她拉着我的手迈过那条名叫狗爬岩的小溪流时,我才意识到她要带我去的地方竟然是我梦境中多次出现过的那片留存着有关米粒瑰丽记忆的楠竹林。
果然,她把我带进了那片楠竹林,最后停在了当年米粒褪掉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一度想强行把身子给我的那个地方。
我和她是在一个新开挖不多久的长方形土坑前止住脚步的。
一看到眼前这个似曾熟悉的土坑,我猛地回想起了一个多月前所做的那个令我后怕至今的噩梦。这不正是梦境中那个躺着一具酷似米粒的女尸的坟墓吗?
“这……这……”我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指着面前的土坑语无伦次地问道。
“你很好奇是吗?”不知什么时候,她把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惊悚地偏过身子,躲过了她那双娇柔缠绵的双手,可她很快又粘了过来。
“蒲扇,我说过的,我想要你给我未来。”豆芽把整个身子都伏在了我的肩上,用暧昧得不能再暧昧的眼神斜视着我。我感觉得出,她眸子里那股摄人心魄的光亮正一寸一寸地吞噬着我的心智……
意识到这一点,我更是无比惊恐了。
这一切之一切都实在太突然,我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连我自己都没有了未来,我怎么可以带给你你想要的未来呢?”我强作镇定地说。
“蒲扇,你怎么可能没有了未来呢?”她从我的肩头移开了身子。一个转身,几步跨到土堆上,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脚底下的土坑,在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之后,她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她笑得那么夸张,笑得那么悲切,笑得我毛骨悚然起来。
就在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她伸出拳头猛地砸向了我的胸脯。
我赶紧伸出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身子,她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
“蒲扇,你看我像神经病吗?”就在这当儿,她摇晃着还悬在半空中的拳头冷不丁地问我。
我笑了,因为直到这时我才发觉,更像神经病的人或许是她,而不应该是我。
她也笑了,这一次,是自然的笑,是会心的笑。
笑罢,她问:“难道我俩真的都是神经病?”
我收住了笑,很认真地回答她:“豆芽,真正的神经病是他们,而不是我俩。”说完,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的?”豆芽偏着头问我。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没有骗你,真正的神经病人是他们。”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和豆芽一起在楠竹林里一起待了多久,我只知道,就在那个土坑旁,就在当年米粒脱光了衣服说要把身子给我的地方,豆芽如出一辙,也不可思议地上演了相同的一幕。
“蒲扇,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身子不干净,那你现在就要了我吧!”她一丝不挂的身子紧紧地贴了上来,她游离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寒意。
我打了一个寒颤,我轻轻地推开了她。
“豆芽,谢谢你,但我不能要,因为我真的不能给你未来。”
豆芽咯咯笑开了,“蒲扇,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只不过是为了考验考验你,你果然与众不同!”
我惊愕地看着她,就在我发愣的这当儿,她飞快地穿好了衣服。
只见她面无表情地沿着那个长方形土坑来回走了几圈,然后像是对我又像是对她自己说:“一切都该有个了断了。”
她冰凉的话语,一字一句渗进我的耳里,我感觉自己的身子猛地一阵抽搐。潜意识里,我担心有什么不测之事要发生。
我是在惊恐中被她牵着手离开那片楠竹林的,一路上,我很想打听一下有关米粒的事情,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在村口道别的时候,她再次把双手伏在了我的肩上,再次用似真似笑的口吻附在我耳根说:“蒲扇,我真的想要你给我未来!”
我苦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10
我是整个斜坡村唯一没有参加黑五的葬礼的人。
人们是在那片楠竹林里的那个长方形的土坑里发现黑五尸体的,据说杀死黑五的人是豆芽。这些年来村里有很多人欺负过豆芽,而黑五则是最先对豆芽下手,欺负豆芽次数最多的那一个。他的死罪有应得!
我敢肯定豆芽是爱过我的,不然她不会在跳河自尽之前给我写了那么长的一封信。
豆芽把这封密密麻麻的信放在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的青石板底下,她在信的开头说:蒲扇,你是个堂堂的大学生,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别无选择了。我希望你不要烦我,我希望你能把我的这封信看完,我希望你能把我的故事写成文章,好让更多的人知道一直被那些坏男人明里暗里不停欺负的女孩这些年过得是何等暗无天日的生活!蒲扇,我一直忍辱负重,坚持活到现在,就是因为在幂幂之中我知道你会回来。你知道吗,在我母亲给我寄来的最后一封书信中里面只有一句话:如果可以,到时你去找蒲扇。后来我就通过各种途径去了解你这个人,我才知道你是斜坡村的第一位大学生,我才知道你被人称为“神算子”,我才知道我母亲如此信任你的原因。当然,我也知道了你与我的母亲有扯不清理还乱的那么一段情……蒲扇,等你写好了我的故事,如果你想念我,那你就大大方方地来找我吧,我在天国等你!我说过的,我想要你给我的未来!
11
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的青石板旁边,我给豆芽举行了只有我一个人参加的葬礼。
我用粗大的字在那块青石板上给豆芽写下一句话:豆芽,来生我给你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