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感觉自己与冷慕石之间有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假如说，曾经的她和冷慕石是灯月并存、光晕交融的一对鸳鸯的话，那么这个时候的她只能是仰望月光的那盏暗淡的灯座了，而她曾经的光芒，早已经被家的繁杂和冷慕石的冷漠消融成了暗淡的线影。
　　 在这个曾经无比温馨的家里，冷慕石真的变成了一块不说话的活化石，或者说成了一条冰冻的鱼，对家，他没有了眷恋；对她，他丢失了所有的温情。而她在他的眼里好像成了一块周身沾染了泥土的豆腐。好多次，她挑起话题，想和他唠唠家常，唠唠孩子，他总是不耐烦地来一句，整日就那几句话，你能不能想点新鲜的话说说。
　　 冷慕石还说：事实证明，一个女人要是与社会脱节了，她的趣味及至外形，就会在不自觉中蜕化到无趣！
　　
　　 三
　　 夜已经很深了。回到家的秋月还在等着冷慕石的归来。她想最后和他谈一次话，谈一谈她和他的婚姻。
　　 她不知道，这个夜晚，冷慕石是不是又会夜不归宿？其实，即使归，又与她何干？说到那许多次的夜不归宿，虽然冷慕石事后也有轻描淡写解释的时候，但作为一对正常的夫妻，尤其作为妻子，她又何尝不知道，冷慕石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曲径通幽的秘密！为此，她也曾想过要好好和冷慕石开诚布公谈一谈，可每一次，刚刚开口想说，冷慕石便一脸不耐烦来一句：你不知道我忙吗？还是存心要找茬？我看你不是闲得没事干，就是电视剧看多了。
　　 眼见得冷慕石的身心都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万般无奈的秋月便想写成文字给他看，她曾经在洁白的纸张上写下：我不知道我们的婚姻是不是也成了一次失败的飞行？也许在你看来，久居家室的我已经成了一个瞎子和聋子。我想说的是，要是你的心里又有了别样的情怀和打算，请你直说，我不想你委屈自己，我会给你自由。要不是的话，我是不是可以问你一句：长年累月，你在为谁守身守情？还有，你是不是也该扪心自问一句：这里还是家吗？我，还是你的爱人吗？感情，真的如你所说的只是一个东西？可以随手扔掉吗？
　　 秋月是一个执着又重情的人，在她的感觉里，别说冷慕石是她的爱人，即使是一把伞、一棵树，她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秋月她恋旧，恋旧到一把伞撑久了，即使雨过也不会舍得收拢；恋旧到一棵树依恋久了，即使它病入膏肓也不愿走远；恋旧到一堵墙坍塌了，她还要弯下身子，竭尽全力让其复原。
　　 秋月原指望冷慕石看到了那些话，就会有所反应。谁知道，当她把斟酌再三写就的文字递给冷慕石的时候，他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给，当着她的面直接就把文字撕了个稀烂。一边撕，还一边说，要是认为这样过着委屈你的话，我们干脆彻底分居，我走。
　　 有人说，世上最大的伤心是无望。当秋月无数次遭遇了冷慕石感情上的冷遇后，她便有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秋月终于决定将怀疑付之于行动了。其实，要说怀疑，早在一年前，不！应该是更早更早。好久好久了，秋月的耳朵里总是能星星点点听到关于冷慕石外遇的闲话。那些好心的左邻右舍，总是语带闪烁给她提醒。
　　 刘大妈要她关紧篱笆门，以防野猫子进宅。
　　 张大姐叮嘱她：不要只顾着做一个贤惠女人，也要做一个有警惕心的女人。
　　 那个白鹿公司的黄芳则打来电话告诫，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多时候放心的结果是失心。要小心婚姻触礁。
　　 而她的闺蜜，更是好几次直言提醒过她。闺蜜问她，冷慕石对你还像从前那样情深款款吗？你们多久没有夫妻生活了？你自己说，作为一个正常的壮年男人，这符合常理不？
　　 闺蜜说，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吗？我告诉你，好女人爱家爱男人，是用感情说话的。坏男人把感情当东西、用下半身给感情贴标签。闺蜜说这些话的时候，秋月只是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其实那时那刻，她的心里对冷慕石早已经了然，只是碍于许许多多的不好说、不能说的苦衷，她选择了默然接受，暗暗吞吐。
　　 一个偶然的日子，冷慕石把手机忘家里了，对于秋月来说，冷慕石的手机无疑是一只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就意味着真相大白；打开，也意味着她的怀疑将变成不争的事实。
　　 面对这只包藏了许多未知的手机，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秋月的心里有忐忑，她想打开却又害怕打开。但她又不愿意让机会稍纵即逝。
　　 谁料，秋月这儿还在犹豫，已经走在出差路上的冷慕石，电话已经追踪而至。这个电话，是借别人的手机打给她的。他的口气里出现了久违的温情，又带着急迫的焦躁。蜻蜓点水般的温言之后，他先问她看到他的手机没有？当回答没有后，他便迫不及待地点出了打电话来的主要目的——他让秋月找到手机立即送下楼。
　　 秋月问，你不是已经在半路上了吗？难道就为了一个手机你要返回？
　　 他说，已经派人来取！估计已经在楼下等了，你马上拿着手机下楼，人家还有急事。
　　 秋月说，麻烦人家不好。找到了下午我送也行呀。
　　 他回答，那样反而麻烦。取了可以放她那儿，这样我下午回来就能用。
　　 既然下午才要用，你又何必这样着急让人现在来拿？难不成手机放家里还不如放在一个外人手上稳妥？这话，秋月没有问出口。一切已经昭然若揭，不问，只是给他冷慕石一个面子。
　　 也正是冷慕石这个做贼心虚又漏洞百出的电话，让秋月在刹那间打定了主意。接下来的时间里，秋月来不及多想，她随即拿起手机快步出了门，直接去了附近的移动厅。
　　 冷慕石的电话还在不断地打进，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急。
　　 他问她，人家已经在等，你怎么还没有送下楼？
　　 后来问，你在干啥？手机找到了吗？是不是出门了？你倒是快一点呀。
　　 再后来问，你在哪里？
　　 最后，他告诉她，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十分钟后就到家。
　　 面对冷慕石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秋月到后来干脆关了手机。
　　 从移动大厅里出来的秋月没有选择回家，她去了那个空旷的河边。
　　 这个时候，她的脑海里是一团乱麻，她的心里堵着一块巨石。移动厅里拉出来的又厚又长的明细果然不出所料！那个手机号码几乎成了所有明细表里的特宠。坐在那块冰凉的石头上，秋月再一次打开了冷慕石的那只手机。她不知道是冷慕石有着足够的把握还是因为粗心，抑或是他对那个女人确实已经痴迷到了极点，他手机的联系人里，那位玲子的代号是1，1后面是两个英文字母BB。更奇怪的是所有的短信对话，冷慕石都没有舍得删除。联系冷慕石的短信看，他和那位传说中的、年轻的狐媚女子玲子，确确实实已经情深意重情丝万缕！
　　 在短信中，那个玲子对冷慕石一口一个老公、亲爱的。冷慕石叫那个女人宝贝、老婆、玲爱、甜心……
　　 两个人在短信里毫无廉耻地谈感情、说性事。其中一段的短信里，玲子问冷慕石对她感情有多深？
　　 他答：感情深到想一口吞。
　　 玲子又说，我对你已经付出了全部的感情，我要你对我专一专情专宠，这并不过分哦。
　　 冷慕石在随后的短信里告诉那个女人说，你是知道的，自从与你鱼水交融后，我已经与她彻底断绝性事。你是我的宝贝甜心，我会说到做到，会为你守身如玉……另外，我也希望自己是你唯一的性伴侣。
　　 得知真相之后的秋月，在一次又一次关起门来的、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她觉得，事情走到这一步，她和冷慕石的婚姻已经面临崩溃，吵闹无济于事，于她而言，接下来就是给彼此这么多年的感情下一个定语。
　　
　　 四
　　 秋月把与玲子的见面地点选在了“再回首超市”四楼的拐角处，那里正好有一排椅子。这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也是秋月经过反复考量后定下的地方。
　　 为了这次见面，秋月主动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里说，我们是不是该见个面了？
　　 那个玲子一开始拒绝了。她在电话里说，我和你没什么面需要见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知道你怕什么？一次女人间寻常的见面，为什么要拒绝？你不来也行，我知道你家住的地方，我可以直接去你家里谈。可以当着你的老公和你年幼女儿的面谈。再不然，和你老公直接谈也行。你可以想好了再回答我。
　　 电话里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有声音飘起：那就听你的，我出来。哪儿见？
　　 那天，秋月并没有为自己刻意打理，她选了一件平时出门常穿的花呢格子的外衣，又系了一条淡紫色的丝巾。见面的第一时间，她的端庄和睿智似乎震慑了那个玲子。
　　 秋月说，其实我们见过。只是那时的你比现在年轻，比现在单纯，身份也与现在不同。看你现在的脸色，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憔悴，是不是有了心事和压力？说这话的时候，秋月感觉自己的嗓门有点喑哑，她冰凉的手在上衣口袋里用力捏着，她的语调缓慢，但声音却带着轻颤。她，天生不是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人，更不是说这些话的人。
　　 而对方，就气势而言确实嚣张多了。只见她淡笑一声答道，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我懂！哼！我能有什么心事？倒是你，脸色不好。说吧，为什么约我来？
　　 这个你应该知道。在这方面，我想，你我都心知肚明。其实今天约你，我就想搞清楚一个问题。
　　 请教？
　　 我不管你和冷慕石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或者正在发生什么，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我只问你，对冷慕石，你是真情还是假意？要是假意，我劝你不要为此继续害人害己，最终害了两个家庭。要是真情，你今天可以实话实说，我成全你们。
　　 我对他……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口中的他，是你法律意义上的老公还是你短信里称呼的老公？两个老公，你接下来要如何取舍？
　　 我，我没有。
　　 你说的没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随你怎么理解。我只是麻烦你以后不要打我家里的电话，更不要来我的家里，那样真的叫人头疼。因为我的婆婆有心脏病。
　　 哦！还真是一位好儿媳！那么，你是想维持原状了？
　　 我和他原本就没有什么！
　　 我重申一遍，今天，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再说，感情的事也说不上谁对谁错，要实在得分出个子丑寅卯来的话，在冷慕石这块地盘上，只能怪我来错了，来早了，你却来迟了。好在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了，因为，我今天只想确定一件事，要是你和冷慕石确实是真感情，那我，一定让位！我给你们两个海枯石烂的未来。
　　 哼！真是说笑话了，我有老公有女儿，要什么海枯石烂？你和他两个人的事情关我屁事呀？
　　 很好！你很直爽，也真是率性得厉害！那么既如此，我是不是可以确定，你对冷慕石确实是没有感情的？
　　 感情？哈！哈哈！感情？感情算个什么东西！
　　
　　 五
　　 与玲子的那场见面，直到结束，秋月都没有说出那句让其远离冷慕石的话。在她看来，无论是感情还是苟合，都是两厢情愿的，他们既然能够走到一起，如果不是为了感情，起码说明他们两个的内心世界，乃至行为思维方式都是有着物以类聚的相似之处的。是苍蝇总要趋臭，是猫总要偷腥，这该是他们的共性。
　　 自从完全知晓了冷慕石的地下情之后，秋月对自己的未来有了重新思考和安排。
　　 之后，她以微信的方式和儿子谈了话。她问儿子，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有一天，父母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分开的话，你会有什么想法和意见？
　　 儿子沉吟了片刻道，伏尔泰说过，对于亚当，天堂是他的家。而他的后裔，家就是天堂。妈妈，其实，我知道您内心的苦。妈妈，说句自私的心里话，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妈妈，我知道这么多年，为了爸爸，您一直都在忍辱负重，为了儿子您受苦了！如今，儿子大了，按说您也该舒心地活好您的余生。我知道，妈妈您也很难，要是真的已经难回头，那么，妈妈，我听您的，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您都是我最亲最爱的妈妈。
　　 和儿子交谈以后，秋月开始为工作之事着手准备。所幸这几年里，她对自己所学的英语一直未曾丢开。
　　 一切都是瞒着冷慕石悄悄进行的。她翻看英语资料，她复习那些英语单词和口语，她在网上开始投递求职简历。
　　 一个外地的、又负盛名的民营私立中学需要一位英语教师。秋月去面试了，她名牌大学的证书和英语六级证书，以及曾经教师的身份和一口流利的口语等，让对方动了心，随后双方就相关事项当场达成了书面协议。秋月答应，一待暑假开学，她就可以走马上任。
　　 工作的事情落定之后，秋月对自己和冷慕石这么多年的婚姻关系再一次进行了冷静的剖析。平心而论，对两个人曾经有过的那些过往，她还是做不到相忘于江湖，更不可能将其感情视作一件废弃的东西。
　　 考虑的结果，加上儿子的倾向性意见，她决定再给彼此一段时间，用时间慢慢沉淀一切。
　　 在内心做了决定之后，秋月并没有和冷慕石进行正面交流，老实说，这不但因为冷慕石单方面的原因，她的心中也有块垒，这块垒在流动的血液里已经成了阻断温情的岛屿，成了大腔梗。她不知道如何将岛屿除去、把腔梗消融，只期待着那个把感情当做东西的冷慕石，能够自己从燃烧的邪火中走出来，然后给她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