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恩】活着(小说)
从家到医院大约有五里路,刘海昏沉沉地躺着,偶尔听到父母的说话声。母亲不时伸出手摸摸刘海额头。突然,又是咯吱、接着噗的一声,三轮车停了下来。“英子,哎个(那个)车胎破了。”
“破了?哪能办?到医院还有交关路了”
“吾背着去。”
父亲拿掉棉袄,半弯着腰,母亲抱起刘海,迷糊中刘海习惯性地搂住父亲的脖子,母亲又把那件黑棉袄披在刘海头上,父亲蹬蹬地往前跨着步子。
“侬吃得消伐?”
“吃得消。”
趴在父亲瘦削的背上,刘海觉得像趴在海面上,颠簸得头越发昏了。父亲跨出一步,那只残疾的左脚紧跟着跨一步,因为步子太大,短了一截的左脚便有些失重,所有的力量都压在右脚,父亲便会往前冲一下,刘海也跟着往前冲。走几步,父亲便会停下,两手托住刘海屁股,用力往上顿几下。
风更猛了,裹挟着雪花漫天飞舞,街道旁的路灯困倦地透出昏黄的光。父亲步子迈得更急促了,一拐一顿,一高一低,隐隐听到棉底鞋踩在冰冻的石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伴着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刘海突然觉得身上一暖,“总算到哉,阿木,侬快歇歇。”
刘海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奔来,父亲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海,吾今朝熬个小米粥,侬吃点,侬姆妈吃了一大碗。”
刘海的思绪被拉回,三月的上海春寒料峭,一早赶来的父亲缩着脖子,搓着双手。
“老爷子,侬勿要介早送来,这,这啥都有。”刘海觉得胸口闷得有些难受。
“勿早哉,侬姆妈去菜市场买黑鱼转来熬汤侬吃。今朝王阿婆家孙子结婚,叫吾跟侬姆妈去吃酒。”
“老爷子,要,要去个,老邻居了。”
“侬姆妈去,吾不去。”刘海父亲说着掀开被子,“赤(撒)尿了?”
“嗯。”
老爷子弯着腰,用手托起刘海只有骨头的屁股,抽出纸尿片,再在屁股下垫一个干的。其实这一切都有那些医护人员负责,包括患者膳食,丰富且营养。刘海说过很多次,可固执的老爷子每次只要他在都不许别人插手。刘海怎会不懂父亲的心啊,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了。
一直以为,我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一起挥霍!一直相信,时光不会亏待你我!
刘海艰难地伸出手,抚摸着父亲满头白发,“老爷子,侬看,侬满头白发,尼子(儿子)可是陪侬到白头了啊。”
“是个,是个。”父亲一连声地应。
太阳移到了床架上,刘海勉强吸了点小米汤。父亲忙完了活,静静地坐在刘海床边。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门被推开,一张白色的病床缓缓推了进来,身后跟着院长和几个医护人员,还有两个该是患者的家属。
院长转过头看看刘海,两个人用目光打着招乎。又低头忙着给患者测血压、心跳……一番叮嘱。患者家属表情木纳,只是下意识地点着头。护理人员给患者清洗着着身子,处理褥疮。患者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灰白的皮肤像被风干了般满是皱褶。
刘海感觉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温和地看着他,生与死原本只有一步之遥。他迷糊地记得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一段话,“如果你能看透,生灭跟寂灭那也没有区别。寂灭是以某一种形态恒久存在于宇宙中,生灭只不过是不断地变换形态,但还是没有脱离宇宙。”
“是啊,说的多好。”刘海无力地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突然觉得十分倦怠,身体越来越轻,下意识地伸出手,摸索着,一双粗糙温热的大手瞬间抓住他的手。刘海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躯体,脱离了病痛,向着远方飞去。天很蓝风很轻,树很绿花很香,鸟在鸣水在流……
人的命运,一半在自己的手里,一半在老天的手里,老天掌控的那一半,是我们越不过去的命数。
感谢老天,让我还活着,安逸,享受着还算自在的时光。不管未来还有多长,穷途末路上还有多少磨难,感恩的心不会变。
祝贺妹妹佳作获精,珊瑚拜读学习了。问候妹妹下午好,遥祝冬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