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历史小说家二月河其人其事〔散文〕 ———我所认识的二月河
凌解放创作入心入骨,以惊人的速度,超常的勤奋,又一次推出了"帝王系列"第三部《乾隆皇帝》前三卷:《风华初露》、《夕照空山》、《日落长河》共一百三十余万字……为广大读者所熟知喜爱。
之后不久,我从文友口中知道:凌解放为感激红学会和冯其庸会长的关怀之情,在他出版《康熙大帝》之后,他拿出五千元稿费送给病中的冯其庸,但被冯老退回。后来他给红楼梦学会捐款三十万元,以表达一个红学会员的感恩之情。这些款对于当时已是写作大款的凌解放来说虽是小事一桩,但值得称颂!
三、
时光流逝,一九九五年至一九九七年,由我主笔主编的《班主任工作常规工作大全》《辅导员工作常规工作大全》《主题班队会集锦》在上海和辽宁先后出版。时年夏日,我和国内几位教育专家应郑州市教委邀请,赴该市举办的优秀班主任培训班讲学。讲学结束后,期间游览了黄河游览区、黄河花园口大堤、开封、嵩山少林寺、嵩山寺院等名胜地。时逢凑巧,因我要写一篇四十年代有关的黄浦军校毕业生在南阳伏牛山抗战和行医的故事,需要到南阳实地考察,因为许多环境描写与地域城池必须眼见为实。于是在讲习班结束后,我独自乘车去了南阳,并登上了正在开发中的伏牛山风景区。
南阳位于河南省西南部的豫鄂陕三省交界地,地处伏牛山以南,汉水以北。这个城市不大,但在中国抗战历史上却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战斗故事。战国时期南阳就是著名的冶铁中心,秦朝时的南阳郡治所就在这里,东汉时期曾作为陪都,是光武帝刘秀发迹之地,有“南都”、“帝乡”之美誉。南阳人杰地灵,人才辈出,历史上曾孕育出医圣、商圣范蠡、科圣张衡,谋圣姜子牙及智圣诸葛亮,更滋养了哲学家冯友兰、军事家彭雪枫、文学家姚雪垠等等。
到达南阳后,我很新奇地坐在三轮车上,在规模并不太的老城区转了一圈,考察了我要写的黄浦军校毕业学员从长江防线后撤驻扎在这里的故事,然后又上了伏牛山,考察了当年山中的老寺院等地方。直到第四天下午,我才回到了南阳长途汽车站边的一家旅馆,本想打听一下,找找凌解放一起聊聊,但那么多年没见面,设想他早已忘记,就不想去麻烦他了,于是就买了第二天早晨返回郑州的车票,准备直接回沪了。
就在我买好车票返回宾馆的路上,我的对面迎面走来一个人,他中等身材,圆头大耳,满脸挂笑,留着一个大平头,额顶上有点秃,有几分像弥勒佛。他敞开着衣衫迎面而来。定睛一看,此人面容长得好像有点像以前我在桂林公园见过面的那个凌解放。我抬起头来,轻轻自语:“咦,莫非他是凌解放?”
话刚落音,那人停住了脚步,朝我看了又看。“啊!你就是?”他大声呼我的名字。
“你就是凌解放?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在第一时间不约而同地伸出手,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了。“没想到呀,几乎认不出来了,这些年过得好快呀!”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着。
那天,凌解放一定要做东,说这里是他生活的土地,来者是友贵!喝点小酒聊聊。像是在当年桂林公园见面时一样,他还是这样热闹。当他知道我在郑州绕道过来时,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走进了宾馆附近的一家餐馆。
在餐馆,我们要了一间小包房。我知道河南人爱喝酒名声在外,河南人好客,我在郑州的黄河饭店时遇到过,所以面对凌解放,我不敢谈酒,只是祝贺他的历史小说出版得好和成功。在互相回忆当年桂林公园的情景时,都说这是一次机遇和巧合的见面,我们的会面就像是在写一部小说。
不一会儿,酒和菜在他的安排下上桌了,凉菜和一条很大的黄河鲤鱼端上了桌子。河南人坐席讲究上菜的鱼头摆放。黄河鲤鱼是招待珍贵客人的菜肴。所以凌解放专门点了这道菜,还有他爱吃的肉和蔬菜。菜端上来后,鱼头对着我。我知道河南有句老话叫“头三尾四,脊五肚六”,即鱼的这四部位对着谁,谁便要先动筷子喝杯酒。这些规矩我在郑州黄河饭店的饭桌上已经感知过,所以吃饭时我什么也不动。凌解放似乎是知道我的心思,笑着说:“我去过上海,知道什么叫随意。朋友来了有好酒,酒是河南特产杜康牌,我们随意些,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就多少,要是你客气,一滴不喝也没关系。”经不住他这样的客气话,我点头接受了一小杯。凌解放说:河南的酒文化底蕴很深。比如亲朋好友相聚,倘若主人把鲤鱼的一只鱼眼睛夹给你,此谓“高看一眼”,这时你就要喝三杯酒,白酒啤酒随意;如果给你两只鱼眼睛,便是要喝六杯;若有人把鱼腮夹给你,寓意是“赏个脸面”,你便要喝二杯,如是鱼左右两腮便是四杯酒;其间若有谁把鱼的背鳍夹给你,此谓“一帆风顺”你便要立喝三杯;把鱼尾夹给你寓意是“委以重任,娓娓动听”,需喝二杯;鱼肚下面的鱼翅夹给谁吃寓意是“展翅高飞”,又是三杯,如能把四个鱼翅都打发出去,便是十二杯;若有人从鱼肚子里夹出的肉送与谁,意为“肝胆相照”,同饮二杯,即四杯;为了凑热闹,把鱼肚皮的地方定为“心腹之人”,脊背方向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望子成龙”、“早生贵子”,“多子多福”等等,这些过程都是在曾经在酒桌上用鱼所做的文章。除鱼外还有用其他菜进行劝酒的,所以有一些有酒量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招架不住,醉倒在桌下……他说得很有地域情趣。
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聊天。这时我知道了他在一九七八年转业后,任过南阳市卧龙区宣传部科长、区文联主席,到了一九九五年又当选为南阳市文联副主席。
在谈到这些年艰苦创作时,他又说:现在有些人为了追求最佳效果,用电脑写作,但他不会去赶这个时髦。他说手写就是在练习硬笔书法,同时也是在锻炼身体。酷暑季节,为了赶时间写作,蚊子就来叮人吸血,他想了个好办法,把两条腿放进桌下的水桶中,可以避蚊凉腿;在冬天的寒夜,他会烤着炉子写到凌晨两三点钟,实在瞌睡难忍时,他就会想起古代人读书用“锥刺股,头悬梁”醒脑的故事,用香烟头烫自己的胳膊,用于驱赶疲惫、清醒脑神经。古代人读书写字的韧劲搬到了他的身上,成为了他写作的动力。他说在写完康熙皇帝第一卷时,因劳累过度得了“鬼剃头”。被女儿戏笑成是头像尼加拉瓜。他说创作就是要耐得住寂寞,除了狠下功夫必要时甚至会想到献出生命。这种创作劲头真是令人感动。
他告诉我说:有一次,在写作上遇到了一个历史知识难题,苦思冥想后便急匆匆走出家门,赶到城里一家图书馆去找资料书看,他躲在角落里又看又记录,结果从上午看到中午,不仅忘了休息,又忘了吃饭,被图书管理员锁上了门也不知道,直到下午管理员来上班了,才发现他还在那里啃着书。还有一次,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边走边看入了迷,脚指头不小心踢在一块大石头上,指甲开裂得顿时鲜血直流,而他竟浑然不知道,直到路人看到了喊他停下才蹬下身子,用手帕布包了一下继续前行。
见到凌解放,当然还要问问他为何要用“二月河”这个笔名。他呷了一口酒就一笑而说,解决了我一直在想的那个迷团。通过他的介绍,我知道了凌解放取笔名“二月河”的来龙去脉。原来他的笔名“二月河”是指中国的黄河。原因是小时候的凌解放一直随父母行走在黄河两岸,所以他从小对黄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记忆最深的是住在三门峡陕县那个地方的时候,那里有个太阳渡,他常喜欢在黄河边看太阳。特别是每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整个河面上会呈现一派壮观的玫瑰色,有时常常还像是流淌着的一河黄金。他和父母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一开窗就能见到黄河涛浪翻卷的壮观景色……到了过年的二月天,就是黄河的春汛,三门峡陕县一带的黄河虽然没结冰,但到了二月份中旬,黄河上游就会突然涌出大批大批的冰块,它们互相撞击,互相拥挤,徘徊着,顺流滚滚而泻,场面十分壮观。当冰被冲走了,时年的春天就要来了。所以在他心中的河中,黄河是他的最爱。
在长篇历史小说《康熙大帝》第一部写完后,他觉得自己的名字太现代,需要拟个笔名,这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小时候看到的二月里的那条黄河。黄河万马奔腾,汹涌澎湃,能够以压倒的气势奔流不息。而河畔的冰凌又是那么晶莹剔透;他觉得父母给他起的凌解放的名字有开和化解冰冻之含义,这与黄河二月的壮观气势融合。所以在当年出版《康熙大帝》一书时,他用了“二月河”这个笔名。
酒兴时,二月河还谈起了自己敬爱的母亲。凌解放非常热爱自己的母亲。她母亲叫马翠兰,逝去时年仅四十五岁。他说母亲是一位性情刚烈的女性,是与新中国共同诞生的第一代警察,一九四八年在山西时任县公安局的侦察股长。后来过黄河进伏牛山。她既能打枪又会骑马,母亲在他心目中是一位女英雄。他回忆道:母亲对他的教育历历在目,她是英雄但也打过他。原因是他小时候喜欢调皮率性,不受成规约束,读书常有逃学现象;由于学习成绩差,有一次曾被母亲教训得尖声嚎哭。当然,教训的部位是屁股。
记忆犹新,第一次挨打是在一个金色的秋天。那天,四岁的凌解放在和孩子们玩耍后回到母亲所在的公安局的院子。院子里面有一棵高大的梨树,上面长满了梨子,沉甸甸的压得树枝都弯腰了,他发现有几个农民模样的人正爬在树上摘梨,摘下就装进地上的大袋里。他站在树下,看到偶尔有落下的梨就捡起来,拿回屋里并塞进抽屉。这样的来来回回,他把捡了的梨放进抽屉,拉动时都磕烂了皮。半夜时分,母亲从外面开会回来,凌解放开心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拉开抽屉告诉母亲说:“妈!我捡的梨,你吃吧!”
母亲看到抽屉里的梨,以为是凌解放是爬到院子里的树上摘的,真是太危险了,她的脸色立刻就大变:怒气冲冲地说:“你怎么能拿人家的梨?” 凌解放马上作解释,但母亲不容他解释,把他从床上拖下地,狠狠地在凌解放的屁股上打了几巴掌…… 对此,凌解放百思不得其解。许多年后凌解放才知道,当时母亲打他就是为了教育他:因为当时公安局办公地点是临时借在人家的院子里,人家的梨子不能随便拿,那怕是从树上掉落下来的…… 凌解放回忆说,其实母亲对他的教育在许多方面想起来都是意味深长的。
有一年夏天,母亲带着他来到在住所不远的一块菜地和花圃前,开始时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母亲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见母亲指着那些青翠欲滴的花木,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娃儿,你看看这些瓜果,你要牢牢记住妈的三句话。一是田里的丝瓜和豆荚,它们都长得很快,一个晚上就能爬上一大格竹竿;而田头旁的水杉就长得比它们慢,但几年后它们会长得又高又长又壮。人不怕长得慢,只怕是不想努力;二是丝瓜和豆荚,它们尽管长得很长,但它们却要靠攀附着竹竿和树木,没有攀爬依赖就长不成材,结不好果。人不要靠攀附于别人,得要靠自己;三是入秋的桂花不嫁接就会丛生,长不成大树,一旦嫁接后就能长成高大的桂花树。人从小要经常学习,通过学习转换自己的思想,从而发展自己。”
母亲带他看植物生长时讲的这些话,内含深深的教育性,让凌解放受益匪浅,原来是母亲用这种方法教育他如何长大做人。所以后来凌解放长大后,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部队;无论是钻山洞建国防工程,还是下煤窑挖煤,凡遇到困难时他都没有怨天尤人,而是点亮心中的理想,常常用回忆母亲曾经给他说过的话,激励自己奋发向上。他说母亲生前送给他的珍贵礼物,千金也买不到……
在聊谈中我还知道,凌解放的三部大书出版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患上了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每天要吃一大把药,心绪常常不给力。但他说:我会坦然面对。
四、
凌解放很有自知之明。当我和他聊起作品出版后引起的轰动效应时,他告诉我,他的作品问世以后,尽管拍过多部电视,但作品的某些情节上一直备受争议。有评论认为他以这样的热情去讴歌封建帝王有点不妥,将康熙、雍正、乾隆塑造为明君形象,不仅价值观错乱,而且还严重误导读者和观众,是与“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的”的观念相背。还有一些历史学者批评他的作品有史实错误,说康雍乾时期发生的大屠杀、文字狱,都被他改头换面掩饰了……有的人还提得比较尖锐。
他说,我写这些作品是化了大量精力的,如果只看《清史稿》就能写“落霞三部曲”那真是骑上自行车也能到月球去。“清代留下的史料浩如烟海,要看得非常仔细才不会出错。比如,什么情况下用书面语,什么情况使用民间口语,还有当时不同年代的鸡蛋、大米什么价格,都得要靠细心找资料。但尽管觉得自己已经很仔细了,确实还有遗漏。这也是好事,以后再版时可以一并纠正。
不过他说:他本人并不认为他的作品是刻意去为皇帝和封建制度歌功颂德的。他解释说,我之所以后来将这三部帝王系列小说命名为“落霞三部曲”,是因为康雍乾时期的华夏文明已变得像落霞一样了,虽然有其灿烂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也说明中国封建文明从极盛而衰的一段时期中,它也像落霞一样已经是日薄西山,是黑暗即将到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