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历史小说家二月河其人其事〔散文〕 ———我所认识的二月河
他又说:有些欠缺的地方,一些读者和史学家所提出的问题他也是认可的。比如: 在《康熙大帝》里就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知识性错误,就是在写到康熙的小时好友伍次友被人追杀时。当他逃到曲阜张姥姥的家里,后来官府的师爷孔令培就到张姥姥家中搜寻,被张姥姥赶了出去。孔令培这个人物是他在写作时虚构的人物,但虚构也要合乎情理,这点他没有想到。在孔夫子传承的孔家人中,关于按辈分起名字是很讲究的,按孔家的辈分给这个虚构的人物取名字,一不小心就有了时间上的错误。因为康熙年间的衍圣公是第六十七代孔毓圻,按孔家的辈分排列,毓字下边依次是:传、继、广、昭、宪、庆、繁、祥、令,所以令字辈和毓字辈之间要相差九代人,这就是人物设置上有了缺失。凌解放在谈及这个问题时,他承认这方面的论资排辈知识缺少,说明在写历史小说中,取名和辈份间蕴含的文化也是十分重要的内容。
随着凌解放讲的话题我想:在清朝时,西方世界已经崛起,而清朝还在闭关锁国,为什么?这也许就是读者所要提到的问题。但作为作家其实也不是万宝全书,有些缺失能提出来很好,但也情与可愿。凌解放能够面对现实,实事求是的接受批评的观点,这也是作家的最可贵之处。
他说:在《乾隆皇帝》中,写到的历史地名时也有一些小出入。书中有一段写到,一枝花经过武安,武安知县捕获未果,就和邯郸知府到北京请罪。按照现在的行政区划,武安是属于邯郸管辖的。但有能人查阅过当时的管辖,武安是属于河南省的安德府也就是现在安阳管辖,是属于河南省的,而邯郸属于直隶管辖。当时是在武安出的事情,如果要和武安知县一起去请罪,应该是安德府的知府才能去,与邯郸是无关的。他对读者提出的意见表示接受和诚恳感谢,展示了一位作家的大气胸怀。其实,对不了解历史和家族辈分和文学关系的人来说是根本看不出什么道道来的,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样的评点对阅读者来说是好的,可以加强读与研的互动性。
凌解放说,作家的作品就是要经常修改的,一个当代人去写三百多年前的事情,确实是要慎之又慎,因为文章好坏的所有的牌子都是自己砸的,作家越是出名,读者寄予的期望值就越高,要写出让读者满意的作品,就得不断地学习。
凌解放说得多好。我又想,他的作品毕竟是属于通过文学创作出来的,不是专门的历史研究学家,凌解放在小说中把皇帝当作正面人物来写,那是因为这是文学,作为小说也是应当允许可以虚构的,这顶多只是他的一家之言,读者可以谅解的。凌解放能够看到如何完美他的小说,毫无疑问是一位了不起的作家,我认为他的“落霞三部曲”依然是历史小说中的一座丰碑。
五、
在聊谈中,当他知道我在伏牛山采风时,他着点头深有体会地说:其实创作是应该这样的,作家要写的人和事,不是在真空里能触摸到的,要写的每一个地方的风景和地理位置,都应当去走一走,看一看,即使是走马观花也是应该的,这就是创作的一份实践。
紧接着,他又给我介绍南阳伏牛山老界岭自然保护区。他说,南阳的伏牛山传说是当年老子修炼隐居的地方,掌管着八百里伏牛山,他每天祈祷平安而坐化成仙。伏牛山主峰老界岭是中国的东西走向山脉、南北气候过渡带、长江黄河分界的分界线、分水岭。老界岭是中原第一峰,高山日出、苍茫云海、峭壁红叶等唯美画卷,历来是文人墨客喜欢相聚的地方。他说:我爱着这块土地,我对自己的孩子说过,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离开这里,我会把生活甚至老了的后事交给这块我爱的地方。
在他的介绍下,我了解了南阳的人文历史,包括名声在外的“三宝”。即是“玉器、烙画、《出师表》”。一是南阳北八公里的独山镇,生产一种矿物元素组成的硬玉,其硬度几可与翡翠媲美,被称其为“南阳翡翠”。独山玉玉质坚韧微密,细腻柔润,色泽斑驳陆离,温润,有绿、蓝、黄、紫、红、白六种色素,七十七个色彩类型,是工艺美术雕件的重要玉石原料,成为南阳著名特产,如今已经是中国四大名玉之一。如在南阳出土的一件南玉铲,经鉴定是新石器时代晚期的产物。殷墟出土的有刃玉石器中的七件玉器,质料也全是南阳玉。听了他介绍,想到伏牛山景区中有人在卖各种玉制品时。我点头信服。
二是有关南阳烙画。南阳烙画是以温度在摄氏三百到八百度的烙铁代笔画出的画,不施任何颜料,在竹木、宣纸、丝绢等材料上取相应温度勾、擦、点、烘,巧妙地把绘画艺术表现技法融为一体,形成了古色古香、纯正精美、典雅独特的东方艺术风格。南阳的烙画历史悠久,起源于秦汉,鼎盛于明清,发展于现代。已经有十八个系列一百三十多个品种和上千个花色,主要产品有丝绢烙画、木板烙画、冬青药木烙画筷子等。很多作品被国内外博物馆作为珍品收藏,大型烙画《黄河在前进》悬挂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河南厅。纸烙代表作“清明上河图”陈列于广交会珍宝馆,曾在十多个国家巡回展出。他说得自豪时神采飞扬。
三是闻名中外的武侯祠。武侯祠位于南阳市的卧龙岗上。它是为纪念三国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诸葛亮而修建的一所祠堂。武侯祠内苍松翠柏广植,碑刻林立。大殿及殿中彩塑诸葛亮及其儿子诸葛瞻、孙子诸葛尚的大型泥塑像,大殿前侧的明代碑廊,镶嵌有岳飞书写的前后《出师表》石刻,字迹遒劲有力。武侯祠现存大量的碑刻题记,约三百余石,篆、隶、楷、草皆有。其中篆书《汉诸葛孔明旧庐指道碑萌》,隶书《草庐对》,楷书《诸葛传》,草书《出师表》等,在书法艺术和雕刻技术上都有相当高的造诣,是研究我国书法艺术的宝贵资料……凌解放非常熟悉南阳的人文历史景观,说得头头是道。他坦然地说:所以我爱这里的一草一木……
在凌解放的介绍中我还知道,他作品成名后,来寻他的来自全国各地的“粉丝”不计其数。但他始终牢记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名气大了,稿费多了,但不能有大作家和名人的架子,有的是要有平易近人的本色。他在没有写作任务的时候,还承包了家里做饭洗碗等家务,他说创作时让妻子受苦了,放松时多做点家务活也应该,他向大男人主义发起挑战。常常是这样,他出门乘车仍常喜欢坐二块钱的人力三轮车,喜欢光着脚穿布鞋子走路,天热时爱戴上一顶只盖住脑袋尖的小破帽,爱打扮成老顽童。他不拘小节。街上的人见了,认识的人都会喊他一声“二月老师”。有人还在背地里批评他成名了有钱不会享福。可见,他的人格力量是多么高尚。
在他的介绍中,我的脑海里又浮现起我要采写的那位黄浦军校学员曾经在南阳进行过抗战的故事,仿佛脚下的土地上响着当年的马队和战斗炮火声,还有众志成城的民众誓死抗日的声音……
记得那天晚饭后,我们还在宾馆内就文学创作谈了好久,他担心自己的脑海里再也写不出像“落霞三步曲”这样的作品了,似乎才思枯竭,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却继续鼓励他,直到他喜笑颜开时我们才分手,送他走出门外,等到他乘上了一辆三轮车。直到车辆沿着灯光远去……
六、
二零零七年八月,报上刋登了他新创作的历史小说《胡雪岩》这是他与浙江作家薛家柱合著的一本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再后来,我看到他在病中写的一些小散文。读他的散文,觉得大都没有固定的章法,是任意挥写而为,率性而谈,纵横恣肆而又收放自如,文章看似温厚,但内藏着很深的锋芒,尤其是面对丑恶的社会现象和畸形的文化遗留,他的文字鞭挞是更加深刻有力的,他的讽刺是尖刻而犀利的。读他的散文,就像看到他的性格一样自由、洒脱。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十九日,他的追悼会在河南南阳举行,从许多报上获悉,南阳社会各界人士前往送他最后一程,他的遗体前面摆满了花圈,送别者挤满了追悼会现场。看到新闻和网络视频,我首先为他高兴,一个作家临终能有这样隆重的追悼会,这是他的人生之福。
凌解放去世之后,在评价他的文中依然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肯定他作品的价值,一种是指出他对“帝王思想”缺乏批判性,说他是清代“辫子戏”的代表人物……于是,他再次成为大家议论的话题。
然而,不管外界有多少争议,我的耳边总是在响起他在身前给自己定了的两条处世规则,那就是人生要拿得起放得下,即是“拿起笔,老子天下第一”,“放下笔,夹起尾巴做人”。他生前已经把自己的一切看得很淡。
我想:他之所以要求死后回到家乡南阳,也许就是因为他挚爱着那片伴随了他多年的土地。因为这片土地使他走进了“红楼梦研究学会”,从而写出了中国至今独有的清代“落霞三部曲”……
文末我还要说一句,以前我一直叫他凌解放,而现在我必须改口,我要轻轻叫他一声二月河。因为此时我的眼前已经涌出一条向东奔腾的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