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采】县 官 嫁 女 (小说)
(五)
月香小姐自那日进了锺离相公衙内。第二天,夫人吩咐打扫中堂。月香领命,就拿着扫帚出去。
锺离义梳洗完毕走出中堂,见月香呆呆地拿著一把扫帚站在庭中。锺离公奇怪,悄悄地上前看时,原来庭中有一个土坑,月香对着土坑在流泪。锺离公不解其意,走入中堂,唤月香上来问其缘故。月香愈加哀泣,口称不敢。锺离公再三追问,月香才收泪将幼时父亲曾于此地教她踢球游戏,球落于此坑,她即教养娘取水灌进去,水满球自浮出坑外。父亲夸她聪明的故事说了,并说:“今虽年久,尚然记忆,睹物伤情,不觉哀伤,望相公勿加怪罪!”
锺离公大惊问道:“你父亲姓甚名谁?你幼时如何到得此地?”
月香说:“妾父姓石名璧,六年前在此作知县。为天火烧仓,朝廷将父革职,勒令赔偿。父亲病郁而死。妾和养娘被卖到本县公家。贾公曾被冤枉,是我父亲为他平反昭雪。他感我父亲活命之恩,故将贱妾赎回抚养至今。因贾公出外经商,其妻不能相容,将妾转卖于此。此系实情,绝无隐瞒。”
锺离公听罢说道:“我与石璧一样是个县官。他只为不幸遇了天灾,亲生女儿就沦于下贱。我若不扶持她,同官体面何存!石公在九泉之下以我为何等人!”当下即请夫人上堂,把月香的来历说明。夫人说:“这样说来,她也是个县令之女,岂可贱婢相待?瑞芝与高家公子的婚期已近,相公将如何处之?”锺离公说:“今后不要月香服侍,可与女孩儿姊妹相称,下官自有办法处置。”即时修书一封,差人送到亲家高知县处。
德安高知县与锺离义原是同乡,又是亲家。高知县生有二子,长子高登,年十八岁;次子高升,年十六岁。这高登就是锺离公的女婿。
高知县拆书观看,原来是请求宽延婚期的。钟离义的信中说:
“偶然得知小女陪嫁的养娘月香,竟然是我的前任石知县的令爱。石公为官清廉,因仓库失火被免官并丧命,爱女被辗转卖于寒家。同官之女,就和我自己的女儿一样。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在她之前出嫁。现今急切为此女择婿,以小女的妆奁作为她的嫁妆,让她先期出嫁。为此,令郎婚期须稍待改变。”
高知县看了信,说:“原来如此!”即给钟离义回信称:
“亲翁既以同官之女为己女,我心同此理,为什么不能把你的事也看作是我的事呢?令爱或别选高门,或赐为儿妇,亦无不可。我的次子高升,年方十七,尚未婚娶。令爱归我长儿,石女属我次子。佳儿佳妻,两对良姻;一死一生,千秋高谊。妆奁不须求备,时日且喜和同,岂不两全其美!”
锺离公得书大喜道:“如此分处,方为双美。高公义气真不愧古人。我甘拜下风!”
当下即与夫人说知,将一副妆奁分为两份,衣服首饰稍稍增添。二女一样,并无厚薄。到十月望前两日,高知县安排两乘花花细轿,笙箫鼓吹,迎接两位新人。锺离公先发了嫁妆去后,随唤出瑞芝、月香两个女儿,吩咐她们为妇之道。二女拜别而行。到了县中,恰逢吉日良辰,两对小夫妻如花似锦,拜堂成亲。高知县夫妇欢喜无限。
(改写自《醒世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