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大义(传奇小说)
游击队的这次行动大获全胜,他们不但成功营救出了王特派员,还搂草打兔子,顺带解决了宪兵队的山口俊,这的确是出乎他们预料之外的事儿,战士们个个兴奋不已。喜元达盯着张新堂说:“张书记,你先护送王特派员回胡林谷,我去前面打援。”
张新堂点点头,率领着两个战士扶着王特派员向着胡林谷走去。
喜元达短枪一挥:“同志们,跟我走。”随即撒开脚丫子向东跑去。二十几个战士紧紧跟上。喜元达率领着众人拐过了一道遮挡视线的土丘,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只见土道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日军和日伪军的尸体,几个还没被打死的鬼子正以熄火的军车为掩体,举枪朝着山腰射击,而山腰密林处也传出了密集的枪声。喜元达见此情景,大喝一声:“打。”战士们就地趴俯,朝着土路上的鬼子开了火。那帮鬼子绝没料到有人在他们背后打伏击,早就乱了阵脚。短短一刻钟的工夫,就被游击队员们全部消灭了。
这片山谷经历了枪林弹雨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平静,土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数十个还冒着黑烟的弹坑,四辆爆了轮胎、炸飞了车盖的军车歪歪扭扭地横在土路中央。看得出来,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这个时候,由山腰处下来了一帮人,陆陆续续向着土路聚合。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很像是国军队伍。喜元达正疑惑间,一个一身戎装、双手持枪的女人朝着他走了过来,他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来的这个人正是石亚荣。
其实战役刚刚打响的那一刻,喜元达就想到了是国军的武装部。喜元达昨天去过走马驿站,他是被石亚军态度蛮横地赶出了武装部,这次石亚荣能够率军来打支援,肯定是瞒着石亚军,甚至有可能和她的哥哥闹翻了脸。喜元达想到这里的时候,盯着对面站着的石亚荣问道:“亚荣,你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谁帮你们打鬼子?鬼子可是派了上百人的队伍押送。就凭你们那几条破枪,还不是白白送死?”石亚荣说着,将手里握着的两把短枪插进腰间的枪套。
“你这次率队出击,你哥哥知道吗?”喜元达问道。
“我把他绑在作战室了。”
“什么?你这么做,就不怕受处分吗?”
“杀了这么多鬼子,受处分也值。”石亚荣说着,脸色一沉,盯着喜元达问道,“我怀疑头前的那辆军车上有你们要解救的那个王特派员,所以刚才故意将他们放过去了,你们把人救下了吗?”
“救下了,张书记已经带他回了胡林谷。”
石亚荣点点头,又问:“你们抓住喜元郎了吗?”
“没有。”喜元达摇摇头,“不过,山口俊刚才被我击毙了。”
“这个狡猾的家伙,看来他真没参加这次押送行动。”
“你这话啥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喜元郎这是借刀杀人,借我们的手杀死他舅舅,他就可以高升了。”石亚荣说着,盯着喜元达又问,“你爹死了,你知道吗?”
“什么?”喜元达眼珠子瞪得老大,盯着石亚荣。
“是我们的情报人员提供的消息,昨天下午他死在县人民医院了。”
“我爹是怎么死的?”
“听说他因病住进了医院,昨天下午突犯心肌梗塞,当时就咽了气。”
喜元达脸色沉暗,双手抱着脑袋蹲下了身子,口中喃喃嘟囔着:“爹,我对不起你,是孩儿害了你啊……”
胡林谷游击队未伤一兵一卒成功营救出了王特派员,张新堂当天下午就亲自把他送到了省城县委。张新堂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走马驿站的国军武装部却是损失惨重,他们打的这场伏击战,虽然全歼敌人,但他们也损失了将近五十号人。更重要的是,石亚荣这次是抗命出击,裴县长大为恼火,亲自审查此事,好在石亚军将此事尽数揽了下来,石亚荣才免于军事处罚。
七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一九四五年秋天。
胡林谷游击队经过长达八年的战争历练,已经成长为一支能打硬仗的彪悍队伍,而且人员也由最初的二十几人发展成为现在的一百多号人。某一天,张新堂接到了上级指派给他的一个新任务——配合武装部的国军攻打潍县日军宪兵队,于明天拂晓时分发起总攻。战士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群情激昂,个个摩拳擦掌——终于又要有大仗打了。
张新堂和喜元达率领着队伍当天夜里就赶到了潍县城,他们在西城墙外面的一条荆棘丛生的壕沟里埋伏了起来。这是他们与国军约定的战略计划。国军有一千多号人,军事力量相对强大,负责攻打城东、城南、城北三面的守军,胡林谷游击队负责攻打西城门。西城墙是整个潍县县城最高也是坚固的一座城墙。鬼子早就在城垛口派了重兵,还架了五挺重机枪,他们也明白,西城门是为县城的咽喉要冲,守住西城门也就取得了这次战斗的胜利。
夜色沉暗,张新堂趴在荆棘丛里,瞪大眼睛昂望着南方的天空,他在等着那里升起信号弹。只要信号弹升起,等于给他们下达了总攻的信号。黎明前的那丝黑暗沉寂却又充满躁动,游击队员们望着城垛口伸出的一杆杆的长枪和一挺挺的重机枪,他们都明白,即将打响的将是一场恶战。
城南的信号弹还没有升空,城墙上却突然有了异动。张新堂借着高悬在城门口的两盏灯笼的灯火仔细打量,见城墙上的敌人来回跑窜,架在垛口上的长枪大炮陆续撤了回去。这是咋回事儿?难道敌人撤防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张新堂一时有些懵神了。就在这个时候,通讯兵突然跑到张新堂身边急躁躁地说道:“报告张书记,刚刚接到省委王书记的指示,鬼子投降了!”
“什么?”张新堂惊讶不已,盯着通讯兵说道,“你小子可听准成了,倘若传达错了命令,我要你的命。”
“张书记,错不了!王书记还特别指示我们,要我们现在就冲进县城,迅速占领县委大院,莫让国军抢了先机。”
“明白了。”张新堂回了一句,猛地站起身子,大喊一声,“同志们,鬼子投降了,都跟我冲进去,占领县委大院——”
黑暗中的荆棘丛“稀里哗啦”一阵骚动,战士们跳了出来,在张新堂的带领下向着西城门涌去。他们涌入西城门的时候,城墙上的敌人并没有开枪,他们涌进城门以后,才发现城门两侧站满了高举双手的日军和日伪军。张新堂命令喜元达带人收缴枪支、押解俘虏,他带人直冲县委大院。
现在的县委大院实际上就是日军的宪兵司令部。鬼子侵犯中原之后,就把县委大院当成了他们的司令部。等游击队冲到宪兵司令部的时候才发现来迟了一步,石亚军兄妹率领的国军早就把县委大院占领了。胡林谷游击队与武装部的国军于县委大院对峙,双方枪口互指,剑拔弩张,形势万分危急。
此时东天已然破晓,一缕阳光把县委大院照得亮堂堂的。一个头戴礼帽、颚下垂着短黑须的中年人站上了大院正中央的一座高台,他朝着院门口的游击队员们大声喊话:“县委大院已经被我们收回了,兄弟们请回吧!”喊话的这个人正是县长裴九斤。
“裴县长说这话是啥意思?难不成县委大院是你们的?”张新堂盯着裴县长高声回了一句。
裴九斤看了看他,笑着说道:“张书记,先来先得,这可是我们的约定,不信你可以问问你们的上峰长官。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我可不想咱们有流血事件发生。”
张新堂沉吟片刻,扭头盯着身后的通讯兵说道:“马上联系王书记。”
通讯兵冲着报话机喊了一通,盯着张新堂说道:“王书记指示,要咱们撤出县委大院。”
张新堂咬了咬牙,挥了挥手里的短枪,无奈的喊了一声:“撤!”战士们随即退出了县委大院。
却说喜元达奉命受降西城门的守军。俘获日军、日伪军将近三百人,缴获枪械无数。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在这些投降的敌人里发现了已经升任为中佐的喜元郎。七年前,喜元郎的舅舅山口俊被喜元达打死之后,他就升任为潍县宪兵司令部的司令长官。
共产党八路军优待俘虏,按照上级指示,这些降兵将分成两批处理,日军暂且扣押在部队,由省委日后做统一处理;而日伪军则当场处理,愿意回家的就发放大洋任其回家,愿意投降的就发放军服加入八路军队伍。三百多人的日伪军只走了很少一部分人,他们大都愿意留下来参加八路军。这些人参军打仗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在队伍里起码还能吃饱,回家怕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日伪军降军的队伍里夹杂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喜元达清点人数的时候,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他就是自己的哥哥喜元郎。喜元达一手托着花名册,一手握着钢笔,看着垂着头的喜元郎说道:“你怎么混在日伪军的队伍里?”
喜元郎抬眼看了看喜元达,声音小小地说:“我本来就是中国人。”
“那也不行。”喜元达说道,“你可是宪兵司令部的司令长官,一级战犯。我们要把你交给省委做统一处理。”
喜元郎说道:“他们是日本人,回到日本有家可归,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回日本能去哪儿?”
“这个我不管,这是上级的命令。”喜元达说着,朝着身后的两个战士喊了一声,“把他拉出来。”
转天,喜元郎与其他的投降日军被送到了省委。两天后,张新堂找喜元达谈话,他盯着喜元达问道:“八年前,山口俊想要屠杀双庄村的村民,被喜元郎阻拦了下来,是不是有这回事儿?”
喜元达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
张新堂又问:“七年前,喜元郎是不是向你提供过日军押解王特派员去省城的情报?”
喜元达点了点头:“他是对我说过。”又反问,“张书记,你问这些干什么?”
张新堂使劲儿嘬了一口烟袋,回道:“组织上正在调查喜元郎。听上面的意思,他想要投靠咱们的队伍。”
“组织上是什么意思?”
“现在还不明确,虽然你这个哥哥的母亲是日本人,他毕竟是在中国长大的,算不上是日本人。”
“可他担任过宪兵队司令,是一级战犯。”
“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组织上会有明确安排的。”
胡林谷游击队经过这次未放一枪一弹的战役声势壮大了不少,队伍由原来的一百多人猛增到了现如今的四百多人。队伍也有了一个正规的番号——八路军八纵支队。
某一天,队伍里来了一个新战士,正是喜元郎。喜元郎参加了八纵支队之后就担任了部队的机枪手。喜元郎不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在他担任潍县宪兵司令期间,还练就了一手奇准的枪法,特别是打歪把子,更是无人能比。八年前,他曾经在双庄村南的场院里打过一次枪,打的就是歪把子。那也是他第一次杀人,杀的是髻髻岭上的土匪。从那以后,他就喜欢上了打枪,更喜欢打歪把子。密集的子弹窜出机枪口的那一瞬间,对他来说有一种莫大的享受,他觉得压在心底的憋闷都随着“哒哒哒”的枪声发泄出来,内心充斥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自从喜元郎加入队伍之后,喜元达一直表现得闷闷不乐。张新堂看出了他的表情变化,找了个机会和他谈话。他盯着喜元达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吧?”
“喜元郎加入咱们的队伍,我想不通。”
“有啥想不通的,他可是神枪手,日本人给咱们留下这么多先进武器,咱们得找个内行人教咱们好好使唤,将来咱们与国军之间肯定会有一场大仗要打,到时候肯定用得着他。况且他还会讲日语,我听说这次咱们与日本人谈判,他可是立了大功的!”
“张书记,你不了解他,他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有什么不简单的?只要他全心全意干革命,就是我们的好同志,上面既然把他安排过来,自有他们的道理,咱们要服从命令。”张新堂说着,盯着喜元达笑笑,语调铿锵地说,“元达同志,民族大义面前,可不要被家仇私恨蒙蔽了双眼啊!”
喜元达努了努嘴巴,没再说什么。
八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一九四八年秋天。八支队接到上级命令——解放潍县县城。八支队的任务是攻打西城门,配合省委大部队于明日拂晓时分发起总攻。八支队的这次攻打计划与三年前的攻打计划有着惊人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上次是配合国军打日军,这次是配合解放军打国军。战士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仍然欢呼雀跃,比起上次的欢呼,有过之而无不及。张新堂站在兵营大院里做战前总动员,他信心满满地将整装待发的队伍扫瞄了一圈儿,情绪激动地挥着手大声说道:“同志们,这次咱们一定要把国民党反动派彻底消灭,解放潍县城。”
寅时时分,八支队已经赶到了潍县西城墙外,战士们趁着夜黑埋伏了起来。他们仍然埋伏在城墙外壕沟里的荆棘丛中。张新堂趴俯在荆棘丛里,仍然昂首高望着南天,仍然苦苦等待着那颗发号施令的信号弹。张新堂记得很清楚,三年前他也是趴俯在这个位置,苦苦等待着南天即将升起的那颗信号弹,结果他没等来信号弹,却等来了通讯兵转达的命令——战役取消。他想这次不可能再等到通讯兵的取消战役的命令了,国民党反动派决意顽抗到底,这场大战在所难免。
张新堂的身侧趴俯着架着重机枪的喜元郎。喜元郎瞪圆了眼睛全阵以待,看样子这次他是下定决心要杀敌建功。喜元郎的身侧趴俯着喜元达,喜元达却没有喜元郎的那份精神头,相反脸色阴沉,似乎满腹心事。喜元达知道,对面城墙上的守军正是武装部的国军,而这些守军的将领也正是石亚军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