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大义(传奇小说)
喜路春父子在内屋喝了一通茶水便起身告辞,石不群把喜家父子一直送到街口。回家的路上,喜路春扭头盯着喜元郎问道:“大郎,你看石家丫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喜元郎故意反问了一句。他虽是这么问,其实心底翻腾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润。
“石家丫头你也见过了,中意吗?”
喜元郎努了努嘴巴,心中窃喜,他早就相中石亚荣了,又不好表现得过于激动,便由鼻孔里轻轻挤出一个“嗯”字。
喜路春看着他笑笑:“你若是同意,过几天我就托付媒人去石家提亲,先把亲事定了,过两年等你们完成学业,就给你迎娶过门。”
却说北村石家。石不群送走了喜家父子,扭身进了药房。他走到柜台前,盯着还在柜台里抹着尘土的石亚荣问道:“闺女,刚才来的那位便是喜家的大公子喜元郎,你觉得怎样?”
石亚荣连头都没抬,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却闷闷地回道:“不怎么样。”
石不群嬉笑的表情立马阴沉下来,盯着石亚荣问道:“啥意思,你没相中他?”
“爹,我还在上学,不想这么早订婚。”石亚荣委婉回绝。
石不群叹了口气:“喜家对咱家可是有恩啊!你和喜元郎的这门亲事,当年是我和喜路春定下的,咱们可不能悔婚啊!”
“我没相中他。”石亚荣不再含蓄,直截了当地回道,“爹!照顾了你们的兄弟情面,我也不能阿猫阿狗的都得嫁吧!你瞧他家大郎的那副尊容,我看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石亚荣撅起了嘴。
“喜家大公子长得是不咋样,但他才十六岁,以后肯定还会长个的。”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陈亚荣连连回口,“若是非得要我嫁到喜家,我宁愿嫁给他家二公子。”
“你说啥?”陈不群眼珠子瞪得溜圆,“你相中了那个喜元达?那可不行,喜元达不是喜家亲生,当年的事儿,我是知道的。”
“不是亲生又怎么了?你若是非得让我嫁到喜家,我就嫁给那个喜元达。不然,女儿宁愿出家为尼。”
“你?”陈不群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石亚荣,气得浑身直抖。陈亚荣却不搭理他,将手里的抹布一摔,自顾扭身进了东厢房。
一个村住着,石亚荣对南村喜家也是略知一二,前些日子她路过村中老井台,在那里与喜元达不期而遇。
喜元达正挑着扁担由井台往家走,扁担两头各坠了一个盛满水的大木桶。他上身穿着一件无袖短衫,裸露着的臂膀被负重的扁担压着,鼓胀的腱子肉颤颤巍巍的。
两人错身而过的当隙,石亚荣还主动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之后,石亚荣一直瞅着喜元达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神情有些呆然,令她感到惊讶的是,不过是八年未见,当年的小脏娃儿竟然长成了如此英俊伟岸的壮汉。其实,石亚荣对喜元达的印象一直很好,看着眼前的这座老井台,她的眼前浮现出八年前的一幕情景。
八年前的一天上午,石亚荣蹦蹦跳跳地向着老井台那里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摩挲着口袋里装着的几个核桃。那是爹今天赶集专门给她买的核桃,她稀罕得不得了。远远的,她发现有两个娃儿在那里玩耍,便快步走了过去。老井台的旁侧有一盘石磨,石磨上坐着两个娃童,正是喜元达和他的哥哥喜元郎。石亚荣走到离石磨十几米元的距离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默默地看。喜家两兄弟在石磨旁侧玩“弹泥丸”,喜元达发现了站在旁侧的石亚荣,朝着她摆摆手:“小荣,过来一起玩。”
石亚荣轻抬微步走到近前,吸溜了一下垂在鼻翅下面的两道黄鼻涕。喜元郎抬头看了看她,不屑地说:“你跟我们玩啥?你又没有泥丸。”
“我有核桃!”石亚荣怯怯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核桃,朝着两兄弟伸直了胳膊。
喜元郎眨巴眨巴眼睛,瞅着她手里的核桃笑嘻嘻地说:“过来过来,咱们一起玩。”
石亚荣走到喜元郎身边,将口袋里的核桃掏出来尽数放到他手里,喜元郎将核桃一个一个地摆上石磨,扭头盯着石亚荣说:“咱们玩弹核桃吧!”石亚荣笑着点点头,还没等她伸手去弹核桃,就见那些核桃在凹凸不平的磨面上滚动了起来,最后都“骨碌骨碌”地滚进了两个磨眼里。
喜元郎说了一声:“坏了。”撸起袖子打算将手探进磨眼,可是磨眼既小又深,他的手根本探不进去,探了好一阵子只是徒劳无功,最后在磨盘上一坐,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拿不出来了。”
石亚荣瞅瞅磨眼里的核桃,眼圈儿立马红了。
喜元达忙安慰她:“别着急,我来试试。”说着,也挽起袖子将手往磨眼里伸,探了好一阵子也没探进去,最后也放弃了。喜元达将手从磨眼抽出来的时候,手背上有一块鲜红,他着急探磨眼,手背都磨破了。
石亚荣往磨盘上一坐就哭出了声。喜元郎忙安慰她:“莫哭莫哭,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回家去取一把小铲子,我就能把核桃掏出来。”石亚荣应了一声,扭身跑回了家。
石亚荣刚走,喜元郎快步走到老井台跟前,手摇辘轳把从井里打出了半桶井水。他提着水桶走到石磨近前,将水快速倒进磨眼。磨眼灌满了水,陷在里面的核桃也尽数漂了出来。喜元郎盯着喜元达说:“弟弟,趁着那个傻丫头没来,咱俩快吃。”说着,顺手拿起一块砖头将一个核桃砸碎,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喜元达并没有吃,更没有像喜元郎那样拿砖头砸核桃,他觉得哥哥的这种做法有些不妥。
喜元郎正吃得起劲儿,石亚荣向着这里跑了过来,手里还握着一把小铁铲。喜元郎早就看见了正跑过来的石亚荣,朝着喜元达喊了一声:“弟弟,那个傻丫头来了,快跑!”撒开脚丫子就跑了。喜元达却没跑,一直等着石亚荣跑到近前。石亚荣瞅着磨盘上摆着的那堆核桃以及被砸碎的核桃壳,眼珠子睁得老大,瞪着喜元达问道:“你们为啥偷吃我的核桃?”
喜元达的神情有些囧,忙将磨盘上的那些还没砸碎的核桃攥在手里,朝着石亚荣伸了过去:“我没偷吃,这是你的核桃!”
石亚荣噘着小嘴儿,赌气地将那些核桃一把抄在手里,装进了口袋。她转身欲走,只走了两步却又蓦然顿住身子,慢慢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核桃朝着喜元达伸了过去,轻轻说了一声:“给你的!”
这档子事儿虽然过去八年了,但石亚荣回忆起来仍然历历在目,当时的她相信喜元达并没偷吃她的核桃。喜元达绝不会干这样的事儿,那些砸碎的核桃肯定是喜元郎所为,与喜元达没有半点儿关系。她对喜元达的这种信任来自于心底,一种毫无理由的信任。
三天后,喜路春托付媒人去了北村石家。两个时辰后,媒人满脸沮丧地回来了。喜路春看着他的表情就觉得事有不妙,问道:“怎么样?石家怎么说?”
媒人也不避讳,尽言石不群的意思,说他家丫头不同意这门亲事。喜路春听了怒火升腾,一拍桌子怒道:“这个忘恩负义的赤脚鬼,难不成想悔婚?他也不想想,当年若不是我以资相助,他家莫说开药店,一家老小怕是早都饿死了!”
媒人见喜路春态度如此恶劣,忙紧着安抚,末了加了一句:“石大夫说了,喜家当年的搭救之恩他们石家没齿不忘,只是他家丫头死活不愿嫁给你家大公子,但也不是不能嫁给喜家……”
“你这话是啥意思?”喜路春盯着媒人问道。
媒人回道:“石家丫头相中你家二公子了。”
“啥?”喜路春盯着媒人,眨巴眨巴眼睛,没了言词。
喜路春和媒人的这番对话,躲在偏房里的喜元郎听得一清二楚。他悄悄离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炕头前,鞋子都没脱,往炕上一倒,扯过一床棉被蒙住了脑袋。
当天夜里,喜路春就把这件事儿告诉了喜元达,说石家丫头没相中你大哥,倒是相中你了,你看这事儿怎么办?喜元达听着爹的问话,明白爹的意思,便一口回绝了。他说:“爹,我哥哥对我说了,他也喜欢石亚荣,既然他们两个早有婚约,石亚荣就是我嫂子,我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喜路春微微点了点头,盯着喜元达说:“知道你的态度,爹就放心了。”
第二天,媒人就把喜元达的这番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石亚荣。石亚荣听后,躲在屋里哭了两天两夜,最后银牙一咬,对石不群说:“爹,我同意和喜元郎订婚。”就这样,喜元郎和石亚荣的婚事就定了下来。他俩订婚的那天夜里,喜元达蒙着被子哭了整整一宿。
三
时光荏苒,转眼过了两年。某一天,喜元达起了一个大早,匆匆吃罢早饭,打马去了石家车马镇,喜记驴肉馆早就开张营业了。
喜家在车马小镇开了一家大店铺——喜记驴肉馆。喜记驴肉馆专门经营驴的生意,包括活驴贩卖,生驴屠宰,特别是喜记驴肉馆的“酱驴肉”更是美誉八方,每天慕名而来的吃客络绎不绝,驴肉馆的生意甚是火爆。这么多年,喜路春靠着这个生意赚足了银钱。喜记驴肉馆的掌柜张新堂是喜家雇佣的长工,早些年经常跟着喜路春跑潍县贩驴,自从喜家在车马镇开了这家驴肉馆之后,张新堂便专职干起了饭馆掌柜。喜路春很信任张新堂,饭馆生意交给他一手打理。张新堂做事也是兢兢业业,把饭馆生意打点得滴水不漏,生意做得也是风生水起。
今天是车马镇大集,赶早的商贩都喜欢到驴肉馆喝碗驴肉汤,饭馆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掌柜张新堂忙得不亦乐乎,正站在柜台里忙着收钱记账,而店铺伙计跑里跑外忙着招待客人,直跑得满头大汗。
喜元达拴好马匹,抬脚踏进饭馆儿。张新堂看见了他,抬手打了声招呼:“二少爷来了,茶水已经沏好了,你先用着,我得忙一会儿。”喜元达笑着回了一句:“张叔,你忙你的。”随即走到墙角的一张八仙桌旁落坐,提起桌子上的一把白瓷茶壶,倒了满满一碗茶水,慢吞吞地品着。半个时辰之后,饭馆里有了些清闲,张新堂拿着账本走到八仙桌旁侧就坐,将账本往喜元达面前一摆,说道:“二少爷,这是这几天的账目,你过过目。”
喜元达回道:“不用看,张叔做事细心,我和爹对你是信得过的。”
张新堂微微一笑,问道:“二少爷今天这么早过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喜元达呷了一口茶水,回道:“明天我哥成亲,我爹吩咐我过来取些驴肉招待婚宴。”
“喔!大公子娶的是哪家姑娘啊?”
“石大夫的女儿。”
张新堂微微点了点头,盯着喜元达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老爷说过,石家丫头相中的是你,怎么要嫁给你大哥呢?”
喜元达抿了抿嘴巴:“张叔莫再提这事儿了,石亚荣是我嫂子。”喜元达说完这句话,脸上掠过一丝忧伤的神情。喜元达的这丝神情没有逃过张新堂的眼睛,他点燃手里握着的一杆烟枪,狠狠嘬了一口烟嘴儿,慢吞吞地吐着烟雾,没再说什么。
翌日,双庄喜家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在这种热闹的气氛中,喜元郎跨下高头大马,从一顶八抬大轿里抱下了一身红装的石亚荣。石亚荣脑袋上遮盖着一块红头袱,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喜家大院早就摆好了几十张大方桌,前来贺喜的乡民们团团围坐,大家伙儿划拳猜令,大院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大家伙儿吃喝得正开心,忽见村南土道上荡起一片飞尘。弥漫的飞尘里,几十个彪悍的身影若隐若现,正朝着喜家大院飞奔而来。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呼叫:“不好了,土匪来了,快逃命。”喜家大院顿时乱作一团,所有的人都往院门口挤,前来贺喜的乡民们登时跑得一干二净。院子里桌翻凳倒,碗碟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此时,十几个背负长枪的彪形大汉已经堵在了院门口。为首的是一位秃头大汉,满脸络腮胡子,背上插着一把鬼头大刀,手里握着一把短枪,正是匪首刀疤。刀疤原名刀把,岭南李家坞人氏,两年前他领着一帮地痞无赖占据了髻髻岭,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刀疤把喜家大院打量一番,挥着手里的短枪高声叫嚣:“这里谁是主事的?”
喜路春紧走两步站到刀疤身前,连连作揖:“刀大当家今日造访,不知有何指教啊?”
刀疤冲着喜路春瞪了瞪眼睛,阴阳怪气地说:“喜老板不讲究啊!儿子办婚事也不请咱们兄弟过来喝杯喜酒。”
“哪里哪里,刀大当家来了,肯定好好招待。”喜路春一副奴才相地应诺着,回头冲着喜山氏喊了一声,“快摆酒菜。”
喜山氏和喜元达又重新摆好了两桌酒席,刀疤冲着手下的人一挥手:“兄弟们,尽管放开肚子吃喝。”十几个土匪应诺一声,都把长枪往肩膀上一挎,围着桌子大吃大喝起来。
众匪喝酒吃肉的同时,喜元达搀着娘的胳膊,喜元郎握着石亚荣的手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着这帮凶神恶煞的土匪丑态百出,他们战战兢兢不知所以。刀疤一边喝酒啃肉,眼睛不断地瞅瞅站在院角的新娘子,与身侧的几个土匪嘀嘀咕咕,还时不时地发出淫荡的笑声。
喜山氏心里没了底,胳膊肘捣捣喜元郎,低声说道:“元郎,快领着石亚荣进屋。”
喜元郎应了一声,拉着石亚荣向着堂屋走去,刚迈了几步,一个土匪却高喊了一嗓子:“站住。”喜元郎听到这声喊,好似被蜂蛰了一般,蓦地顿住了步子。
喊话的土匪快步走到喜元郎身前,喜元郎定睛打量,见这人长着一张大长脸,左脸颊上有一个若豆粒般大的黑痦子,痦子上长着一撮黑毛。此人便是土匪的二当家,绰号“一撮毛”。一撮毛瞅了瞅站在他身侧的战战兢兢的石亚荣,喷着满嘴酒气坏笑道:“我大哥说了,要这个新娘子做他的压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