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二道菜(小说)
花儿正坐在屋前的晒场上择菜,明媚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真是一朵开得鲜艳的野菊花。
花儿,我来帮你盖澡堂了。他说。
哦,谢谢你,花办哥。她的声音甜甜的。
李花办去了场子帮着捡砖头。他的心里砰砰直跳,埋着头干活,不敢直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花办。像是洼南李秃子的声音。
花办,你有三转一响吗?别做黄粱美梦了。像是洼北蔡瘸子的声音。
哦,花办,你咋这么勤快呢?我请的人已经够多了,今天还放早工呢。是未来老丈母的声音。不对,这像是在下逐客令。
他的脸突然一下胀成了猪肝色,真是羞死人,女人怕缠,男人得脸皮厚,早上,阿爹还怂恿他,给他壮胆。此时,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扭头,向来时的路逃去。身后隐约传来花儿的声音,花办哥,吃了晌午饭再走。同时,他又听到了一阵哄笑声,似乎有人说,不尿泡尿照照,啥个怂样?武大郎赎个潘金莲,那还得有银子呀。
人贵有自知之明。花办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关了几天,饭不吃茶不喝的,最终想明白了一个问题,花儿的表面温和,其实心气比花香更高,城里花香的那个二道菜的资产加起来,可能也没有花儿的条件高,城里的二道菜还不是个万元户。想通了这点儿,他的心结儿就打开了,花儿不属于他的。开了门,跟着爹娘干活儿去,有钱才是真道理。
这么多天,有一个人其实比洼里、洼外的所有小伙子都焦急,焦急得深更半夜睡不着觉,常站在房前的空旷场地上,花儿,花儿,你在想我吗?他又想到了摩托车、洋房。哎,是男人就得有担当,就得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切,即使心爱的女人要天上的月亮,那也要去摘下来。自己从小不是机灵、智多星的代名词吗?这时怎么也成狗熊、屌样了?哎,自己要是能造票子就好了,可那是犯法的。钱哪儿有?银行呀。哦,去贷款呀,眼前不正在搞社销吗?公家在放款呀?贷款买辆木兰送给花儿,先给她吃颗定心丸。然后再去城里挣钱,他早已看到了一个商机,就是洼里、洼外的香椿芽,山里人都吃腻了,而城里的人把它吹棒成了绿色食品之王,贵着呢,比山沟里的价格贵上百十倍,这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这一夜,他睡得很安然,梦中,花儿甜甜地笑了,他也甜甜地笑了。
今个儿咋了?花儿还没起床,小酣正香,每天早上,她起得不是特别地早,爹、娘心疼她,她是家里的宠儿,三转一响、洋房全指望着她,有了这些就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家里的一些重活儿,爹娘都不让她干,让她把自己养得美美的、白白的,真正成为四乡八邻里的一朵闪着金色光芒的野菊花。她比爹娘起得晚许多,爹娘天刚蒙蒙亮就去了地里,她得太阳露出半边脸之后才起来给爹娘做饭、送饭。
几只喜鹊扑腾到了花儿的窗外,不是,是一群,几只扑腾的声音没这么大,也不可能吵醒她。喜鹊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唱着一首欢愉的歌儿。这是在报喜吗?她睁着惺忪的眼睛,用她那纤纤细指揉了揉,尽管最近媒婆少了一些,但每天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不死心的媒婆来踏她的门坎,对此她习以为常了,从没有喜鹊来她的窗前报喜,难道今天喜从天降?她匆匆地起了床,洗漱完毕,穿上了那件黄色的连衣裙。
门打开了,喜鹊扑腾到花儿的周围嬉戏,似乎在说,新娘子,给我们发喜糖吧。她嗔了一下,可爱的喜鹊妹妹们,哪来的喜事儿呀?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好奇怪的声音哟,这声音打破了山洼晨曦的寂静,悠扬的声音在山洼里回荡。
洼里的人被这嘟嘟声都吸引过来了,他们围着那两个轮子的、能自动跑起来且吼叫的怪物议论开了。
哎,花新,你骑的是何方神圣呀?马不马,骡不骡的。
喂,花新,你骑的这玩意像土豹子呀,跑得那么快,飞毛腿也赶不上吧。
花新,你这是送给花儿的吧?你小子真行……
花新看着花儿,只是抿嘴笑笑,给洼里人以无限的遐想。
洼里人又起哄,花儿抿嘴笑,花新也抿嘴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花儿花新,郎才女貌,这话不假,在洼里,能配得上花儿的也就花新了。
花新把木兰直接开到了花儿的门上,土路上掀起了一阵阵灰尘。
花新哥,你来了。
嗯,我来了,花儿,这是哥给你买的木兰。
谢谢你,花新哥,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花儿,哥跟你说,这不算什么,等再过段时日,我把你这土房给推倒了,盖上了洋楼,再买辆四个轮的,比这两轮的稳当,到那时,我带着你、伯父、伯母去周游世界。
说曹操,曹操到。李桃、蔡篾匠在地头儿远远地都瞧见了那辆开往他们屋前的摩托车,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哎哟,是花新呀,快进屋坐。蔡篾匠远远地叫着,眼睛盯着那辆木兰。
花新,走,进屋喝杯茶,我昨天买了袋上好的毛尖。蔡篾匠说。
好茶待贵客,今天登门拜访的可不是一般的客人。
伯父、伯母,不了,你们忙你们的,我还有一笔生意要去赶着做,这就走。说着,他又走到木兰前,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本子,走到花儿的面前,说,花儿,这是木兰使用的说明书,你聪明,一看就懂,哥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花儿这次没有抿嘴笑,脸蛋上飞出了两朵霞云,有些害羞地说,花新哥,我等你。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再明白不过了。
花新的心差点蹦了出来,一阵狂跳,此时,要不是花儿的爹娘在场,他一定会在花儿的脸上狠狠地亲上一口。
都是明理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五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李花新凭着他聪明的脑袋,开始把洼里的香椿低价收购,倒腾到集镇的街上,然后又倒腾到县城,不出半年,腰包赚满了,把那辆让花儿吃了定心丸的木兰的账还清了。
在县城卖香椿芽的时候,花新误打误撞地卖到了花香的酱水鱼儿店里去了。
花香,这两年过得咋样?
你说呢?花新哥。
花香变得白皙了,城里没洼里的风吹日晒,她由丑小鸭变成了美丽天鹅,开始见着的时候,连花新都没认不来,还是她先认出花新的。
看样子过得不错,说实在话,花香,你变得年轻、漂亮了,我还真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花香的笑容甜甜的,抿着嘴,很幸福的样子。花新想呀,花香变得模样跟花儿一样了,也学会了抿着嘴露着甜甜的笑容,难道女人幸福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既然是这个样子,他得让他的花儿永远保持这个样子。
还是花新哥有福气,把我们洼里最美的花儿夺去了。
他本想说,花香,你要是在洼里跟花办过日子,有现在幸福吗?那个二道菜对你好吗?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眼前的花香过得不幸福吗?她忙前忙后,成了这店的女老板,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容,比她的花儿过得还幸福。他不能让花儿在洼里呆一辈子,得努力拼搏,拼命挣钱,也在城里买房子、买铺面,让花儿也成为名符其实的城里人,让他的花儿幸福一辈子。男人是什么?男人就是为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幸福的家肝脑涂地付出的。
一辆轿车停在了店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很有风度、涵养。花香迎了上去,从男人手上接过手提包,拍拍男人身上的灰尘。实际上男人很讲究,也很干净,身上根本没有灰尘,这也许是一个女人习惯性的动作。男人在外面闯荡世界,回到家,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动作。
得胜,看把你累的,让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你还要出去跑生意,来,快喝杯热茶。
花香给那男人倒了杯热茶,看样子,这中年男人就是洼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二道菜了。
得胜,你看,我们店里今天来贵客了,是我的发小,也是我在洼里最要好的朋友,我跟你聊过的,风度翩翩的花新哥。
男人起了身,随着花香来到花新面前。他从兜里掏出软中华,很客气,花新哥,我家花香常提到你,说她小时候常得到你的帮忙,我谢谢你。
花新忙起身,说,哥,不,老弟,我和花香小时候玩得来,今天进城顺便看看她。他才发觉自己称呼错了,男人是以花香来称他哥的,叫声老弟,感觉怪怪的。
什么哥呀弟的,肩膀一平为弟兄,花新,中午不走了,我炒两个菜,你跟得胜俩好好喝两杯。说着,花香去收拾了一包间,又进厨房给师傅交待了几句。
席间,李得胜尽地主之谊,一杯又一杯跟花新碰杯。当他得知花新做的是香椿生意时,就向花新建议,花新哥,香椿芽生意的前景很好,你得把这“香”香到沿海去,不怕挣不到钱。
一语惊醒梦中人。花新说,得胜老弟,把香椿芽香到沿海,我们洼里没那么多货呀。
这就得动脑筋、想法子,香椿芽是怎样产出来的?它还不是有籽吗?
与有智慧头脑的人谈话就是不一样,一语就道破了事情的玄机。回去的路上,花新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要想把产业做大,必须要有生产、加工、销售一条龙服务,不怕挣不到票子,到那时,票子就如洼底的溪流,会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他在心里计划了一下,今年上半年挣的钱已经够把花儿的土房扒掉,盖上小洋楼了,下半年再努力一把,买辆四只轮的开着,到与花儿结婚的那天,好让花儿坐上最美丽的花轿。他又去手表店买了一只女式瑞士手表,让爱情天平上再加一个砝码。
花儿这些天在洼里的学校前的宽阔场子上练习骑木兰,她从小就聪明伶俐,没大会儿功夫她就学会了。骑着心爱的人给她的礼物,心里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她要一心一意地爱着她的花新哥,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这会儿,她正带着阿娘李桃兜风,飘逸的秀发飘起来,散发着青春的活力。阿娘坐在后座上,问,花儿,我坐在上面让你带着,费劲吗?
你傻呀,阿娘,这是摩托,就是古时的马、驴,你说我费劲吗?
李桃听了呵呵地笑,说,花儿,这花新还真有两下了,给我们整了辆驴子,上街也方便多了,不知道盖房的事儿有没有着落?这些天也不见这小子了。
阿娘,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花新哥从来说话都算数,他脑子灵,办事稳妥。
哎哟哟,这还没睡到一张床上,就替人家说起话来了,前两天,花办在我跟前嚼耳根子,说花新这驴子是在街上贷款买的,这是真的吗?
管它了,阿娘,你别听花办乱嚼舌根子了,他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我相信花新哥。
你这死丫头呀,我拿你真没办法,把我好心当了驴肝肺了,凡事得留个心眼儿,有一天,你的花新哥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了,到时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阿娘,你多想了,花新哥从小就点子多、脑子灵,他不会干欺骗我的事情,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花新下车后,猛打了几个喷嚏,是不是花儿在想他了?除了花儿想他还会是谁想他呀?他心里美滋滋的。
花儿骑着木兰带着阿娘行到洼口处,遇上了正在归来的李花新。
花新哥,我和阿娘刚才还念叨着你呢。花儿大老远地叫着。
花儿、伯母,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花新哥,叫阿娘,还叫什么伯母。花儿的话有些多,以前总是抿嘴笑。
花新显得有些腼腆,脸红到了耳根,阿娘。他的声音很小,又多了一个娘,他能不激动吗?有娘了,娘就会疼你。
哎。李桃则大大方方地答应了一声。哦,不对,花新,按辈份,我是你姑姑,不过,洼里李、蔡两姓不分家,叫阿娘好,阿娘叫着更亲切,走,中午阿娘给你俩做粉蒸肉圆子。洼里逢年过节接待贵客都必须做这道菜,用肥瘦适当的前夹缝猪肉剁成杂碎,然后用红薯粉条清蒸,味道香甜可口,清脆怡人,且有一家人团圆之意。她做这道菜,从心里已经默许了这个未来的姑爷,尽管没三媒六证,但眼下时兴自由恋爱,媒人也就是个摆设、走走过场而已。
花新从怀里摸出那块瑞士表,亲自给花儿戴上。好看吗?花儿。
花新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这表是瑞士牌的,很贵吧?
只要花儿喜欢,我都给你买,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要去摘下来。
李桃咳嗽了两声,酸溜溜的,我真是个灯泡,花儿,你阿爹就是头笨驴子,辗滚儿都轧不出个屁来,这样的话,他从没有向我说过,阿娘先行一步,你们慢慢谈。
花儿咯咯地笑着,阿娘,都是自家人,你有啥不好意思?笨驴吃麦麸,阿爹笨吗?笨的话,怎么把你给吃到了?
你这死丫头,没大没小的。
阿娘,你等等,这是一张卡,上面的钱够盖两层楼房了,若不够,改日我再给你带一些来,盖房子是大事儿,我又忙着做香椿芽生意,顾不上,还请阿娘和阿爹多操些心。花新把一张卡递了过去。
花新呀,你把盖房的钱都挣够了?李桃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娘,你还愣着干啥呀?快回去做粉蒸肉圆子,我说要相信花新哥,你还不相信,这回总信了吧。花儿今天确实很兴奋,以前,当媒婆踏破她的门坎儿的时候,她抿嘴而笑,就是要给李花新一个竞争的机会,容易到手的东西不会珍惜,她要让花新哥永远珍惜她。
李桃屁癫屁癫地往回小跑而去,时不时地回头望望。俗话说,儿大不由娘,有了媳妇忘了娘。她这是女大不由娘、有了姑爷忘了娘呀。这个死丫头,见了心上人,把我从她那木兰上给撵了下来。手里头握着那张卡,李桃还在问自己,花新这小子不会骗我吧?这张卡就能盖一栋两层的洋楼。这事儿,她还得跟蔡篾匠合计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