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您还没告诉我，到底是一件什么事呢？”
　　 青竹姐又是一笑说：“青山小弟，公社的陶冶副社长你该认识吧？”
　　 “嗯，认识，长着一副扁平的脸，勉强能看出还有鼻子。讲话爱打官腔，学术上的词句，任意往一块凑，没逻辑无所谓，只要是有哲理的名言，不思考拿出就套用。在不明其理社员面前，倒是显得有文化修养，其实，他给会计做的那次报告里，没一句有用的。哎，姐，他到底怎么了？”
　　 “他在向我求婚，死乞白赖地缠着，从心里烦他那副德行。”
　　 “不喜欢他就明确告诉他，在男女问题上不能模棱两可，让对方死心塌地。从另一角度去思索，姐您该马上复习高考课程，来年一定要参加高考，读完大学再安排个人终身大事。”
　　 “好，姐听你的。哎，青山小弟，你为什么不去读书呢？大姑才四十出头，完全可以供你上学，你的才智不读书太可惜了。”
　　 “姐，您也看到了我的家，妹妹上小学，妈妈是建国后国家培养的第一批乡村接生员，每年要经妈妈的手接到这个世上的新生命有上百人。家对妈妈是旅店，只能上个宿。满足老人家心愿吧，接生是她人生重任，我认命了。”
　　 那一夜长谈，一直到东方地平线升起暗红色光亮，才结束一切探讨。
　　 情悠悠，路漫漫，不经意间，岁月在指间流过五个年头。青竹姐在第二年的七月高考时，果然考上了她最喜欢的学科一一林学院，并在她的同学中选了一位如意男友石华剑。两人在毕业后，被分到国家设在东北杨树试验研究所。但已是好长时间没有和她魂牵梦萦好友青山小弟通信，她的青山小弟也不知道青竹姐和石华剑在杨树研究所。
　　
　　 六
　　 十年后。
　　 县林业局派我去杨树研究所，索取一些新品种插条种木，刚黑天时乘坐上行绿皮列车，一夜半天的劳顿，到了B市。走出车站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尚早，去郊区研究所还有九公里路程，既然沒有公交车，用步量也来得及。
　　 在站前小餐馆用六两粮票买了三个饅头一碗汤，吃个小半饱，紧紧腰带、背上行囊，踏上去研究所山路。太阳是累了？还是害羞呢？在西山口上红着脸，渐渐沉进层峦叠嶂群山中。这时已站在研究所门口。
　　 “干什么的？”
　　 “我是S县林业局派来的人员，来研究所办事的。”说完从黄挎包里拿出县林业局开的介绍信递给军管门岗（五十年前沒有身份证，时逢红色全民运动，凡国家科研单位都被军队保护起来）
　　 到研究所接待处办理完入住手续，被服务人员送进招待所贵宾房间。记住了房间号又随服务员回到接待处，想找点饭吃。在站前小餐館的三个馒头一碗汤，早被九公里山路收取了过路费。平时饭量很大，繁重的体力劳动要很多能量补充。六两粮票只吃个小半饱，饿了，真餓了，听服务员说离晚餐时间还有半小时，索性去接待处等候也好。
　　 刚进腊月初，森林硏究所、杨树培育实验站，石华剑便开始张罗给职工办福利，和年终各种纪念品、副食品。
　　 这些琐事，是石华剑工作范畴之内的事，都要石华剑一人置办，他是后勤部长。石华剑从B市市里采购商品回来时，又去招待所，看望今天是否有外宾入住，这是石部长份内职责。他是为国家科研机关绝对负责的。
　　 石华剑发现在住宿部登记室，来一位陌生青年。高高个头，紫红脸膛，浓眉大眼的，看一眼给人的感觉印象气度不凡。
　　 实验站很少来系统外旅客，招待所也不对外，不接待与硏究所无关的住宿客。另外，实验站地处荒郊野外，周围又没有交通路线。即使对外，估计外来住宿客人也该是零。石华剑认为，大概是所里派下来的工作人员？他到服务台拿起登记薄，翻到新页，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客人姓名。他惊奇发现住宿人“司马青山”，石华剑眼前一亮。难道他是从S县来的？不会吧？能会这样巧吗？真要是S县巴山公社的司马青山，既然能找到这来，为什么不到家里去看史青竹呢？还是先去问个清楚吧？
　　 石华剑走到我身边问道：“同志，您是从S县、巴山公社、清辛庄来的司马青山吗？啊，您别介意，我只是随便打听一下。我在S县有个亲戚也叫司马青山。我看到登记薄上名字眼熟，所以信口开河了，请谅解。”
　　 “是的，这位领导，我是S县、巴山公社、清辛庄大队的司马青山，我不记得在B市里有亲戚，您大概记错了吧？还有其它什么问题吗？对不起，没事我得吃点东西了。我太饿了，也太累了。”
　　 石华剑高兴地几呼跳起来说：“这可真是单田芳讲评书爱说的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走吧！咱回家！我是石华剑。这么说能明白了吧？你姐想你都快神经了！”
　　 我惊喜地看着石华剑，一把抓住他的双肩，大声说：“你是姐夫石华剑吗？不会这么巧吧？我姐现在在哪呢？从我在A市市府工作半年回家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你们怎么会在这个偏僻的荒原上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被遣送来的吗？快告诉我，我姐在哪呢？”
　　 他看着我微笑地说：“青山小弟，对不起，青竹总是这样称呼你。为什么要想到遣送呢？你姐有过的经历还会再现吗？咱不用去想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回家咱唠他三天三夜，一切就都明白了。现在姐夫只告诉你，我俩人都是正式分配到实验站的。这是国家级科硏单位，和红色沙暴不沾边。快回家吧，我给你做两个好菜接风。”
　　 姐夫把我的住房登记退掉，并肩往家属住宅区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聊着。一贯爱说的石华剑，笑着对我说：“看样子你是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工作了啊。青山小弟啊，和你姐一德行，两人思念不减，互相就这么抻着，谁也不给谁写信。思念这根神经还总也掐不断，你姐一想你就看她那装着宝贝干花盒子，她说那是你送她的生日礼物。唉！小弟，你想你姐时你有的看吗？没听你姐说起过给你留过什么纪念品啊？”
　　 我看着石华剑，只觉得似曾相识。可是，再仔细想想，只是四年前听青竹姐说过。描绘过石华剑的外表特征，在脑海中形成影像概念。加之几年中在思念姐姐时，总要把石华剑的影像翻捣出来的原故。没见过，根本没见过。
　　 听石华剑唠唠叨叨的说起没完，我打消了戒备心。轻笑一声说：“别见笑姐夫，八年前我们都是孩子级呢，和我姐都不满十六周岁，那种友谊可以用天真无邪、童言无忌、两小无猜等成语去比喻。那是一九六零农历八月十二，是我姐的生日。不怕姐夫笑话，在那个年月，我家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即使有钱也买不到想要的物品。头一天我想了一夜，也只能到北山采些野花做个花束，给姐姐送上一片心吧。不能算礼品。就是这一束野花，我姐说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生日贺礼。我姐让我物理教授卜老师把它做成干花，并用珍贵的礼品盒装起来。想不到我姐还留着它。又过了三天，是中秋节也是我的生日。我姐给我一个日记本，在扉页上赋散文诗一首，我想我姐就背一遍。现在，我倒着背也一字不差。诗里边的标点符号，都记得清清楚楚。”
　　
　　 七
　　 两人说说唠唠地到了家。石华剑打开房门，两人走进到客厅。
　　 青竹姐面容和八年前相比，稍有些憔悴，在床上斜卧着正在半睡眠状态、半梦香中。可能是梦里想着华剑该是下班时间，能不能把青山带回家呢？可能她心里在想：华剑，快把青山小弟找来让我看一眼吧，我想他，想得我精神快要崩溃了！
　　 是两人说话声惊醒了青竹姐吗？还是她在梦魇中呢？微睁的双眼看到她的青山小弟并没有任何反映。我就站在青竹姐眼前，她明明看到了我，怎么没言语呢？姐夫石华剑看此状态不对头，他轻轻地摇两下青竹姐。青竹姐像是没醒过来，却动起来。行为有些失态，顾不得丈夫华剑就在身边。她忽的一下猛醒过来，站起身抱着我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小弟，你怎么才来呢？姐刚才做梦时抱着你，看你的脸紫青色，一下子魇着了，动弹不得，吓着你了吧？”
　　 “姐，你们怎么在这里呢？”
　　 “小弟，姐是林学系本科毕业，你知道我喜欢白杨林，所以才经常喊你白杨林。来杨树研究所是我和你姐夫的心愿。”
　　 “姐，小弟知道您喜欢白杨林，我在清辛庄造了两千亩杨树林，有机会和姐夫去看看吧，比起清辛庄原有护屯林可大多了。”
　　 “小弟，姐现在还像梦里一样，定了定神，真是我日思夜想的青山小弟。”
　　 青竹姐完全清醒过来知道不是做梦时，知道自己是过于激动，有那么瞬间失态，是来自于日久的思念在久久占据心房一角，情中友人的突然出现。在那一刹间，虽然丈夫石华剑就在身边，但五年来堆积情怀中的泪水，实在控制不住，如飞瀑般倾泻。
　　 青竹姐看到我还像五年前那样，稳重大方的拍着她的后背，声音低低地说：“姐，别这样子啊，会让姐夫笑话的。我姐夫回来路上都说了，咱唠他三天三夜，把一切的都倾吐出来。好了，姐，小弟这不是又站在你身边了吗？高兴起来吧！”
　　 青竹姐收住了不知是来自哪方因素泪水，即刻破涕为笑说：“青山小弟，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呢？我在这里工作的消息没向外人泄露过。给江西二老去信告诉过，千万不要把我的通信地址告诉你。姐不知道你和谁组建了家庭？更不知道你爱人的性情与忌妒心是否强？姐怕打扰你的平静生活。咱姐弟俩互相间思念，姐想让时间一点点去淡化它，最终达到掩埋咱姐弟情缘。真没想到，时间越长，这种思念情怀不但没有淡化，反而越来越强。快告诉姐姐，你是怎么知道姐在B市的？”
　　 我並没有直接回答青竹的问话，把脸转向石华剑，诚垦的道歉说：“姐夫，对不起，请您原谅我姐对我刚才的过分行为。我们姐弟情怀，真是清彻透明到不加掩饰地步。希望姐夫理解，千万别嫉恨在心”
　　 石华剑是一位包容性极强男子汉，他大笑说：“哈哈哈哈，这姐俩个真是一个徳行，又倔又犟。我问你青山小弟，为什么不给我们来信？既然两相思，为什么不能早相见？另外，青山小弟，让我原谅你姐。原来你姐也没有哪点不对，让我原谅她又从何说起呢？要我原谅她什么？姐弟失散多年、喜相逢是上苍赐于机缘，我石华剑高兴还来不及呢！青山小弟，你姐终于把相思泪洒落双腮。我又见到了雨后复斜阳，才有彩虹挂云天。我终于见到你姐久违的笑容了。唉，光顾着说话了，你和你姐先聊着。我马上做两道好菜，咱三人好好庆祝一下久别重逢。不要着急，马上做得。”
　　 “青山小弟，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是谁告诉你我的工作单位地址啊？”
　　 “姐，说来话长，等一会儿我姐夫有空时我再细说。先吿诉您，我今天能坐到姐姐家里，纯属是巧合、也真是天意。小弟是出差来实验站，一是了解一下杨树家族都有哪些分支。
　　 二是到这里来寻求新品种援助。弄点种苗插条，回清辛庄搞繁育。把清辛庄几处荒山都栽满杨树，也了却一份心愿。小弟我真不知道姐在这里工作。我是在招待所准备住下和吃饭时侯，被姐夫发现盘问才知道姐就在这里工作。”
　　 青竹姐并沒有再追问其它琐事，一直微笑着看着她青山小弟。在三人用餐时，她看着华剑略带不好意思表情说：“华剑，感谢你对小弟的真诚。我在刚才和青山见面时的一幕，不是没把你放在心里。而我是觉得你平常对我和青山之间友情，不参杂任何疑点和戒心，我才敢那样放肆。以后不会在你面前，再那么肆无忌惮的放怀了，让你心里不好受。这样事传出去，不会被众人理解，像司马青山这样男孩毕竟是少数，占不上万分之一。这一点我心里明白，一个成年男人看到自己妻子，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不会容忍的。其实你也看到了，青山也很为难。他知道这种行为一旦传出去，我会身败名裂，成为众人笑柄。在这里不比……”
　　 还没等青竹姐说完，姐夫又是一笑说：“青竹，别往下说了好吗？我可没有醋意大发和心里不好受啊？刚才我看到的精彩一幕，不是人人都可以亲眼目睹、身在其中的。是我石华剑有眼福才看到的，是特定气氛才会有的场面，特意去刻画达不到的真实性。不要说以后你不会，是因为达不到那种特定氛围。人间应有真情在的场面，只有我石华剑有幸目睹。这可不是一般的说说那样精彩，这是人间罕见的真情。他比影片中人为的要真实百倍。咱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你我夫妻几年，我心里最明白。事实还用细解释吗？他司马青山和你史青竹在一起四年多，你那么爱他，他仅把你的这份爱深藏心底化作母爱。这些年你没少说，我从来没怀疑过啊？这个事实只有我石华剑有资格说，你们无血缘关系姐弟俩相处那些年，亲密无间日夜厮守一起是清白的，因为到我们新婚洞房花烛夜时刻，你史青竹还是一位处女。还用我表白吗？别人说什么，我都没理由去怀疑你们姐弟俩纯情的真实性。亲爱的竹，说你贞洁的人，我石华剑最有资格。”
　　 今天青竹姐见到我这位伪表弟那一刻，给她的感觉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信任的男人。可以想象到，姐夫石华剑把我司马青山选择做人的偶像，认为他的选择没有错。他不亲眼看到我时，他也没有对我们之间纯贞友谊怀疑过。今日一幕，青竹姐以前说过的让他心动。证实了，千真万确。难怪青竹姐讲过的她和清辛庄那些姑娘，一段爱情争夺战中的角逐那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