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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祭奠(小说)


作者:一棵艾蒿 秀才,1041.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22发表时间:2019-02-10 12:20:42

【晓荷】祭奠(小说)
   冒失鬼说,我妈在家呢,我得赶紧去舅舅家。说着扶起倒地的摩托车,跟姜主任打声招呼。刚要骑走,又停下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姜主任说看看你爸。冒失鬼骑上摩托车走了。姜主任指着他的背影对郝剑和我说:“苏一生的儿子,整天泡网吧,给苏一生添了不少麻烦。”
  
   五
   “上车吧,前面就是苏一生的家,顺他家往东再往南走就到坟上了。”姜主任说。郝剑和我上了车,郝剑想了想是否该去苏一生家里探望安慰一下他老婆?姜主任说算了吧,直接去苏一生坟上把鞭放了把纸烧了就行了,这时候去安慰个啥?
   郝剑觉得姜主任说得有道理,就说那就直接去坟上吧。面包车往漫坡上爬过,这条沙土路一旁是柳树,另一旁还是树。苏一生的家紧靠这条沙土路,面包车驶过他家跟前时,郝剑特地看了看他家的房子。他想仔细看一下他家院子里的平台,但一闪就过去了。
   我不知在他想什么,那目光凝固了似的。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对他说我真想下去看看苏一生家,不是去看他老婆,是去看他家的平台,还有那盘土炕。他说他想起了在他家平台上吃饭的情景,还有在他家那盘土炕上睡觉真他妈舒服。
   “睡土坑好哇,特别是冬天,把炕烧热,最好有点烫,躺上去别提多舒服了。”姜主任说。
   “比你们城里人睡床好,尽管你们城里人冬天有暖气,晚上睡觉不冷,但不跟睡土炕那么舒服。嗯,睡土炕就是好。”
   他说他特怀念睡土炕的日子。面包车往东走了一会儿,姜主任说苏一生的坟快到啦。面包车往南拐时姜主任指指前面说,那边就是。
   苏一生的坟是在一个小山坡上。他们把车停在坡下,拿上鞭和烧纸往坡上走。因为是春天,山坡上的柿子树叶片又绿又亮,各种小草也很旺盛。郝剑踩着小草往隐约可见的几个坟堆走着,他想起刚才苏一生儿子慌慌张张的样子,就忍不住问和他并排走着的姜主任,刚才苏一生的儿子说去他舅舅家,你看他慌张的。
   呵,不是苏一生死了吗?我听说有人给他老婆又介绍个退休的,儿子高低不让他娘再嫁,在家里跟他娘闹,找他舅舅可能是去劝劝他娘吧。
   郝剑听后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样。他想苏一生死了才大半年不到,他老婆就急着嫁人,也太快了吧,怎么会是这样呢。
   姜主任说:“他老婆平日就盼着苏一生死,不管谁打电话,只要他老婆接,就直接告诉说,苏一生死了。”
   郝剑感到愕然和费解,感到不可理喻。
   我也有些气愤地说:“苏一生才死了几天,他老婆就要嫁人,等不迭了?”
   郝剑看着愈来愈近的坟堆,五脏六腑似乎被抽走似的,心里空落落的。他怅然若失地盯着清晰可见的一个新坟,心里在说,这就是苏一生的坟了。
   日头把温热的光洒向坟堆,郝剑抬着看了一眼日头,他觉得阳光真好,他感谢它在春天里给了苏一生一点温暖。冬天这里枯草寒树,一派凄凉和冷寂,苏一生会受不了的。
   “到了。”姜主任小声说。郝剑和我同时站住了。郝剑看见这里一共有六座坟,姜主任指着最外面那座新坟说,这就是苏一生的坟。
   郝剑仔细看了看苏一生的新坟。它和别的坟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的土是新的,还蓬松的样子,坟上的小草也是嫩的。另外几个坟都是旧坟,旧坟的土跟周围的土质浑然天成,别无二致。
   “来吧,给苏一生献束花吧。”一阵沉默后,姜主任说。
   郝剑拿着一束花放在坟上。我也献上一束花,姜主任把几张黄裱纸压在坟尖上。郝剑献上花后退几步,站在那儿纹丝不动。我说给苏一生鞠个躬吧。
   姜主任把剩余的黄裱纸用打火机点燃,拣一根小树枝拨拉着火。郝剑和我同时鞠了一躬。郝剑抬起头说:“一生,郝剑来看你了,算是迟到的祭奠吧。”
   郝剑闻到了淡淡的黄裱纸的味道。姜主任说:“我也忏悔一下吧。”
   他对着苏一生的坟说:“一生呵,你超生罚款的事可别记恨我,那可是国策,谁也不敢违犯。”
   给苏一生鞠了三个躬后,郝剑伤感地说,一生呵,你这一生算是结束了。
   “应该给苏一生竖个碑。”我提建议说。
   “碑文怎么写,写民间诗人苏一生之墓?”姜主任说。
   我摇摇头说不能那样写,把他概括自己的那两句话写上最好。姜主任问是哪两句?
   我说:“就写他的诗悬在空中,埋在地下。”
   郝剑说这建议不错,百年后也知道他是一个诗人。说着接过姜主任拆开的两挂大红鞭,招呼我把那瓶酒打开,我一边启开酒瓶一边说,这是苏一生生前爱喝的酒。姜主任说让他喝点吧,他有大半年没喝了。
   我把酒来回在苏一生坟前洒了几遍。郝剑说鞭现在就放吗?姜主任说放吧,放完鞭好回去吃饭。郝剑就把鞭点上,一阵噼叭炸响声把一群觅食的鸟儿惊飞了。鞭炮声在这旷野里持续响着,坟前弥漫起烟雾,但很快就散开了。郝剑闻到了一股好闻的火药味。苏一生听得见吗?我问。郝剑说他应该能听见。放完鞭后,郝剑又想起一件事,他把那本杂志从包里掏出,又把苏一生寄给他的书稿掏出,他要把杂志连同书稿同时焚掉。他把那本杂志点着后,又把书稿点燃。我闻到了焚书的味道,头看见了郝剑的手在抖动,快速喊了一声后一下跳他眼前,把杂志连同书稿抢下,说你疯啦!
  
   六
   苏一生听说郝剑发表了他的作品后,感慨万千。他说:“郝剑没忘记我啊。”
   我点点头。他忽然想起什么,说:“你们看我的墓地修得怎么样?”
   我说:“就那么回事吧。”
   苏一生说:“你们给我献花了,还放鞭炮了?”
   我说:“祭奠死人,哪能不放鞭炮?”
   我告诉苏一生,临走时,郝剑瞥了一眼另外几座坟,他指着里面那座旧坟问,那座坟是苏一生的什么人?姜主任说那是他大爷的坟,年轻时就死了,是个烈士,听说是县大队的一个排长,被日本人抓住用铡刀铡了。那一座是他父亲的坟,当年被打成右派,后来平反了,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郝剑没吭声,他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
   走吧,姜主任催促说。郝剑说走吧,但仍站在那里不动。我推了他肩膀一下,说走吧。
   他往坡下走着时,感觉自己像喝醉了酒,脚底下轻飘飘软绵绵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苏一生的坟,又看了一眼他大爷的坟,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他父亲的坟上。
   这时,他看见坟地西边不远的那片杂树林中有一个人影闪了一下,接着就清楚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是一个大男孩。他站在那里,远远看着这边。他是谁?为啥躲在杂树林里偷窥他们?郝剑觉得不远处的大男孩有点面熟,他问走在前面的姜主任,你看看那个人?姜主任回头看见后一下辨认出来是谁了。
   他说:“那不是苏一生的大儿吗?”
   姜主任叫着他的名字,却见他张望了几下就不见了。姜主任叹口气说,这回一生再不用为两个儿子忙活了。不是因为两个儿子,一生不会死的。
   说起苏一生的大儿子,姜主任说苏一生跟他上了不少火。大儿子谈的好几个女朋友都因为他在城里没楼和他吹了。大儿子吵着要他在城里买楼,他这些年又没攒下钱,儿子老埋怨他,他能不上火?
   郝剑说:“是啊,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没有钱还行?”
   “一生应该早几年下洞子挣钱,儿子要他买楼了他才想起下洞子挣钱,一切都晚啦。”姜主任说。
   我看看他,只见他紧绷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姜主任说:“看来咱应该想法挣些钱了,不过好在我只有一个女儿,你呢,你可得从现在起就要为儿子攒钱了。”
   我打个冷闪,说我刚才就在想怎样想法挣钱的事,要是当官就好了,想法贪点,别人再送点。
   “哎呀,我真羡慕那些好的贪官,我最恨那些不务实的贪官。好贪官既能为百姓办事,又能中饱私囊,我要是当官就当这样的贪官,可惜咱没有官运。”
   姜主任说:“你没有官运有好运,将来一定不错。”
   我说:“算命的也说我有好运,说我的官名跟好运谐音,预示着我以后会有好运。我想好了,从今天开始,十年内不写小说了,先想法去挣钱。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憋屎一样憋那写不出来的小说,可累死了。”
   姜主任笑了:“你呀,就是有经济头脑。”
   郝剑说:“怪不得你老不写小说了,原来早就有了想法。”
   郝剑脚步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他内心瞬间产生,他快步走到面包车跟前,拉开车门钻了进去。他有些饿了,可是他不想留下吃饭,他想马上离开这儿,下午就赶回省城,那里有好多事等着他做。
   面包车往乡政府赶时,我对姜主任说,看来中午得你请客了,听说计生办有的是钱。姜主任说一个穷乡镇哪来那么多钱,不过请几次客倒问题不大。
   我说:“中央不是有八项规定吗?基层抓得紧不紧?”
   姜主任说:“还行吧,中午吃个山区特色吧,吃九甲绿色山鸡,还有从水库里刚捉的野生鳖,来个霸王别姬怎么样?”
   我说:“好,好,让郝剑尝尝咱山区的特色。”
   面包车很快到了乡政府大院,下车后我说走吧,吃九甲绿色山鸡吧。姜主任对郝剑说,中午吃完饭,我把你送回去,让我一个人骑摩托车回城里。郝剑摇摇头。他头发被风吹得有些零乱,他对姜主任说:“我现在一点不饿,我得马上赶回去,赶那班回省城的大巴。”
   “吃完饭再走嘛。”姜主任惊讶地看着他说。
   “你怎么啦郝剑?”我不认识似地问看着他。
   郝剑说我头有点疼,我得赶紧赶回去。姜主任说吃饭再走也不晚嘛。我对姜主任说,咱中午不喝酒了,让郝剑吃完早早赶回去。姜主任说中午不喝酒了。郝剑无奈勉强留下,他随姜主任去了街上那家特色山鸡店。姜主任边走边告诉他,这家特色山鸡店是真正山上放养的当地有名的跑鸡,山鸡头顶上有一簇毛,个头都在二斤左右,肉质油嫩,口感特好。
   郝剑听见我说我现在真饿,一闻到山鸡的味儿口水都流出来了。郝剑想要是以前能吃上一顿山鸡那该多好,可是现在他真的没有食欲了。他随姜主任走进了山鸡店,掌柜的立刻就大嗓门喊他:“姜主任,雅座我给你留好了,进去先喝茶吧。”姜主任悄声对郝剑说:“这里雅座得提前订好,不然早没了,跟火葬场一样,得排号或者提前预订。”
   “噢,噢。”郝剑点着头,他看见姜主任同另一雅座的人打着招呼,他坐下后听见姜主任说,那桌是迎接全国卫生城市检查的,那桌是土管的,还有一桌听说是政工的,县里宣传部一个姓尚的副部长来了。
   郝剑今天中午确实没有食欲。尽管桌上摆着绿色山鸡,一会儿又上来一盘霸王别姬,但他就是没有食欲。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就像掉了魂儿似的。他问自己。我吃了一块山鸡肉,对郝剑说:“你尝尝,真的好吃。”
   匆匆吃了午饭,郝剑坐上面包车往城里驰去。姜主任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他开着车一言不发。郝剑也不说话,他只是透过玻璃往外面望去。
   郝剑回头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九甲乡。他眼前忽然浮现出苏一生的形象,浮现出那几座坟,其中一座是苏一生的,他的坟是新坟,连土都看出是新土。他想他以后再也不来九甲乡为苏一生祭坟了。
   郝剑回到省城开始了新的生活。半月后他接到我的电话,我说我要下海经商,另外还告诉他说,苏一生死的很蹊跷,洞子老板说,洞子里是死了个人,可是死这个人不叫苏一生。
   我接着又告诉他,苏一生没死,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我听见郝剑在电话里倒吸了一口气,像是喉咙被刀子割了一样。
   苏一生就在我跟前。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站起来对我说:“其实,我是死过一次了。洞子里死的那个人就是苏一生……”
   我大吃一惊。我死死盯住他看,他的确就是苏一生。我不相信他说的话,我结结巴巴问:“那你……”
   苏一生说:“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说完,他就像不认识我似的,身子僵硬地转过去,一直往前走。走了几步,人就不见了踪影。我傻了一般,愣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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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电影《和平年代》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当幻想和现实面对面时,总是很痛苦。要么你被痛苦击倒时,要么你把痛苦踩在脚下。讲述的就是人与生活里的各种磨难冲突时,除了迎头而上外就只有勇敢向前,否则只能萎靡不振。我与郝剑、苏一生是县城里最要好的朋友,可是万万想不到苏一生会突然死了,还是被一个陌生号码告知的。尽管我不信,可再给几位苏一生的好友电话后,接受了苏一生下洞子被冒顶砸死的事实,犹如噩耗!通知郝剑时,三人过往历历在目。三人结缘都是被苏一生诗吸引,才有了后来结识县委,五味粥餐馆聚餐。可是谁又会知道一个死了的人还活着,一个活着的人已经死了呢?在苏一生死后的一个月,我在大街上遇到苏一生,虽然活着可和死了没区别,目光呆滞游荡街头。告知他已不在人世的消息,苏一生怀着惊讶与我餐馆了解原委,得知自己从死亡到被我与郝剑祭奠中途折返,后来又和计生办姜主任、郝剑再次去老家祭奠,途中遇到苏一生两儿的经过。苏一生听后,用自己的诗“悬在空中,埋在脚下”定了死因,而后告知“死亡真相”——夫妻不睦、童年父爱缺失、父子失和、创作艰难、生活压抑种种原因才让自己想到以死亡逃避世俗和偏见,哪怕妻给自己修了新坟,要改嫁,都是如此。小说以意识流创作的形式,塑造出角色鲜明的人物,赋予生活中的不同形象,表达出“敢为而不敢为”的中心思想,与人冲动之下人性的较量。而“祭奠”其实并非是祭奠逝去的苏一生,实在向过去的旧事物告别!同时也在告诉读者,小说人物的新生!小说创作方式别出心裁,创作手法颇具大家风范,推荐共赏!感谢赐稿晓荷,期待您的更多精彩!问好老师。【编辑:桑瑜】【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211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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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桑瑜        2019-02-10 12:21:26
  非常耐人寻味的小说,欣赏拜读!
生活中的背包客,世俗里的苦行僧。
2 楼        文友:桑瑜        2019-02-10 12:24:02
  小说中我和郝剑代表了生活中有经济、地位、能力的一类人;苏一生代表了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一类人,两两比较,告知生活真谛——奋斗一生,多是“悬在空中,埋在地下”。
生活中的背包客,世俗里的苦行僧。
回复2 楼        文友:一棵艾蒿        2019-02-12 13:50:40
  谢谢老师编辑,很深刻的解读,问好老师!
3 楼        文友:何叶        2019-02-10 15:17:27
  非常精彩的一篇小说,感谢老哥支持社团,敬茶。问候一声,初六快乐!
何叶
回复3 楼        文友:一棵艾蒿        2019-02-12 13:51:18
  社长好!
4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9-02-11 21:08:51
  祝贺老师精品。
回复4 楼        文友:一棵艾蒿        2019-02-12 13:52:17
  问好老师!
5 楼        文友:伊伊秋水        2019-02-12 09:00:23
  精彩文章,恭贺获精品
刘永萍,女,笔名伊伊秋水、yiyiqiushi,江西省吉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安福县作协副主席,已发文章50万字见于《中国作家网》等文学网站,作品见于多种报刊,出版多本书集。
回复5 楼        文友:一棵艾蒿        2019-02-12 13:52:47
  问好老师!
6 楼        文友:何叶        2019-02-12 09:12:04
  恭喜精品。老哥真棒!红包十元已发。
何叶
回复6 楼        文友:一棵艾蒿        2019-02-12 13:51:54
  问好老师!
回复6 楼        文友:一棵艾蒿        2019-02-12 13:53:14
  谢社长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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