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去的一切，都让它随着旧岁辞去吧！
　　 当晓晓站在这间与后妈一天都没有居住过的二层小洋楼内，帮她收拾着屋子里凌乱的杂物，大脑里给出的思绪全然都是灰蒙蒙的。似乎从学会叫妈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天空就没有好好的靓丽过一分钟。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可这后妈对待两个人的态度，那可真叫一个天地之别，从来不把晓晓放在眼里的后妈，妹妹是她亲生的，她会把她和爸共同拥有的财产全部给了妹妹。然而，晓晓呢？每逢星期天到后妈那看望她们时，都会摆出一大堆的家务杂活分配给她，拖地板、洗衣服、擦玻璃、清理房间各个角落里的卫生等等……如若干不好，还会让她站在门口得到相应的惩罚，如若再来顶嘴，还会让她站在门阁楼的后边，让她伸出双手，后妈便操起门后早已放好的竹竿，来敲打她的手面，这一切全然都让街坊邻居看了个透彻。怪不得人们都说：“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果真如此，而晓晓的这位亲生的爹爹，见到眼前这一幕，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故意把他另一位亲生女儿的小手揣在自己的袖筒里，给她暖着。这一切的一切，难挨的时光，可怕的时光，忙忙碌碌又战战兢兢的时光，终于都过去了。
　　 晓晓的妈妈在她四个月大时就逝世了，从此，晓晓一直由家中的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大娘大婶们共同抚养照顾着。自从有了后妈又有了妹妹以后，父亲的一切精力都放在了后妈与妹妹的身上。多少年来，他也一直陷入工作的忙碌中，晓晓从来不能拥有一个家的温暖。就因这样，晓晓甚至还曾跑到妈妈的坟前嚎啕大哭，曾经对着亲妈的坟向天大声地呼喊，为什么生下她不管？但是，那份凄楚和无助，还不如现在面对这幢小楼里的每间小屋子来的亲切。后妈生病了，得的是急性阑尾炎，炎症下去后需要手术，眼睁睁地望着她倒在病床上呻吟的样子，亲眼目睹着父亲整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那个无奈劲，生活本不宽裕的家里，还连着妹妹今年面临高考。而晓晓唯一的出路就是找份工作挣钱养家。
　　 二层小楼上屋子里的气氛是那样安静，那样凄冷，冷得就像整个一个大冰窟。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斜射下来，照射着后妈躺在床上的墙壁上，卧室的中间放着一张实木写字台，右边的梳妆台同样也是实木的，妆台的两边挂着两个不同的相框，一个是父亲和后妈结婚时的合影，另一个是他们和妹妹的合影，床对面的中间地带是后妈前两年刺绣的一幅十字绣画，图画是花开富贵锦绣春。望着他们房间的摆设，全部是高档实木家具和现代化器具，床上铺的盖的都是精品，用的日用化妆品都是大牌子的。妹妹房间里的摆设，更是应有尽有，给人一看便是大小姐的风范。而自己呢？却是一个无人过问的弃儿，这小洋楼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二
　　 “听我说晓晓，你妈病了，医生说还得做手术，不管她以前对你怎样，为了你爸，也应该尽孝。”
　　 “不可能！”晓晓生气地说：“她们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一眼，她也不可能得病的。”
　　 “真的。”奶奶温柔而平静地望着她说：“晓晓，我的年岁已大，能把你拉扯这么大，混到今天这个份上，多亏咱全家人的帮助，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你已经读完高中了，奶奶知道你心里是怎样想的，可咱也得面对现实，不管她从前对你怎样，记住，假如不久以后我离开了你，你一定要学会独立，要变成大人一样的面对工作和生活。”
　　 如今，应该是晓晓学会独立和面对现实的时候了。眼下的情况，想去上大学，渴望去完成大学学业，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于是奶奶便托付市里姑奶奶家的一个叔叔，给她安排好了一条路，为了学会独立生活，她没有更多的考虑，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但是，市里的叔叔又会怎样来安排她呢？未来的问题还有一连串。不过，当那些还没有来到晓晓眼前时，目前，她所要做的是尽快让叔叔安排好上班时间，做好自己本职工作。
　　 此时的后妈也改变了以往的状态。脸上有了几丝笑容，父亲也尽快地给她收拾好东西，把放在奶奶那里的衣服全部放在箱子里，薄薄的一口小皮箱，里面容纳了她四季所有的替换衣物。只因为她和奶奶一直都过着贫穷简单的日子，从小到大，是奶奶的那份养老薪水，供养她九年义务教育生涯就已经很吃力了，就别提上什么大学了，更别提想穿什么好看的衣服了。整好箱子，合上盖子，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一切准备就绪。然后再到后妈那打个招呼去。可是，想起居住在不远处的那边二层小楼里的那个妈妈，她却忽然失去了力量，这小屋子，这幢二层小洋楼的每一砖一瓦，每一寸地盘，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她们的生活乐园，一丁点的空间里都从没有过晓晓的呼吸。这么多年来，她是乡下大家的孩子，乡下大家又都是她的亲人。而今长大的她，一眨眼的功夫，这屋子里的主人全变了，现在却成后妈身边的一份子了。
　　 晓晓傻傻地站立了那么久，她几乎忘记了父亲还要为她送行的那件事，一声门铃声惊动了她，转过头来，开开门，是奶奶，奶奶匆忙地奔着晓晓而来，把一只手里攥着的东西放进了她的手中。
　　 “晓晓，你马上上班了，这是给你的饭费。”
　　 “不，我不要！”晓晓把手中的钱又推向奶奶说：“奶奶，我有工作了，以后就不会再让你跟我受苦了。”
　　 “记住，出去了一定好好干，不要学疯了，会让人笑话的，也不要给你叔叔丢脸，让别人说三道四的。”
　　 晓晓点点头：“放心吧！奶奶，我已经长大了，每一件事都会有分寸的。”奶奶长长叹了一口气，凝视着她。
　　 “晓晓，我和你爸结婚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地盖起这座小楼，还得供你妹妹上大学，也算对得住这个家了，如今你要工作挣钱了，你若有良心，每月一定要上交生活费用，听到了吗？”
　　 晓晓无语了。这位妈妈自打和父亲结婚起，也是她开始记事之日，后妈从来没有承认过她是他们身边的一员。如今，她生病需要住院治疗，面临着大笔的费用，加上妹妹今年也要上大学，奶奶为了让晓晓和他们建立感情，也就乘机把她推向后妈的身边说：“晓晓，要走了，快快去和妈妈说个知心话去。”晓晓知道奶奶是一片好心，她老人家有四个儿子，也是儿孙满堂的人，再加上平日里都是伯伯叔叔们的照顾，可最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了，奶奶现在已经无法再来负担晓晓的一切了，所以她必须放弃念大学的念头，需要走出去，学会一个人独立生活。“好吧！妈妈，一切都收拾好了，我该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节假日，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奶奶含泪点了点头，父亲已经在车旁等得不耐烦了，晓晓走到爸爸的车旁，不舍地再回头看看全家人一眼，这个在小叔叔家院落里，是她与奶奶共同渡过的第十九年光阴，一瞬间，鼻中酸楚的泪眼模糊了。“晓晓！”有人叫她，她回过头来，只见后面黑压压的站着一大群人，大伯、二伯、大娘、二大娘、叔叔和婶婶，还有姥姥家的三个舅舅和舅妈们，还有舅舅家里的表哥和表嫂们……几乎姥姥家的所有亲戚都来了，她吸了一口气，把眼泪又逼了回去，应该变成大人了！于是她挺了挺背脊，走上前去，和亲人们一一握别，表现得那么沉静，那么稳重，简直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了。她接受着无数的祝福，接受着所有亲人们送来的礼物，也喃喃说出了许多感激的话语，最后，坐上父亲的车，离开了她与奶奶居住了十九年的地方。
　　 坐在父亲的车子里，望着为她送行的亲人，她坐在车内，对着身边这位亲爸。有满腹的苦水要吐，而又默默无言，只因为自己曾是他再婚中的拖油瓶，只因为自己的前途太渺茫，太不可预料，这份沉重一直压迫着她，同时，晓晓也在为父亲难过着，为自己的亲妈早早离他而去而难过，也为她自己难过……她也渴望上大学，可从没人关心过她的前途。一声汽笛鸣响声，汽车启动了，奶奶又把头伸了过来，大声喊着说：“晓晓，一定要好好的呦！”“我知道，回去吧奶奶！”她目光转向其他亲人大声地喊着：“再见了，亲人们！”
　　 “再见！”后妈听着这声音，不顾自己的病情，踉踉跄跄地推开二层小楼的窗子，虽然冷硬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怨恨，也是高声地向我说：“你个死丫头，记住了，一定要多挣钱，勤俭节约，我还要供你妹妹上大学呢！”换言之，晓晓本来就是个无依无靠的人，自从后妈踏进这个家门，身边的这位亲爸也从来没有给她说过一句暖心的话，就别提给什么钱了，今天送她到站台，就能想到以后会肯定拿她来当做他们的挣钱工具，不知道父亲在以后的日子里会成为我的依靠吗？难道以后的生活是用钱来换取他们的接纳吗？她靠在车椅背上，瞅了一眼一声不吭的父亲，凝视着车窗外飞驰而去的青山绿树，她的心更加的迷茫沉重了，远在两年前还没有读完高中时的一个早晨，奶奶看着她放学回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怔怔地说：“想上大学，可没那命，还是读完高中，找一份工作，然后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可是，而今，这一天终于来到晓晓的跟前了，父亲将她送到了站台，简单吩咐几句就走了。
　　 两小时后，奶奶托付的远房叔叔和婶婶已经来到站台上迎接着她，婶婶帮她拎着行李箱，虽然不知叔叔给她安排了一个怎样的工作，她试想着，叔叔婶婶无非是在可怜着一个没有亲妈的孩子，没料到晓晓便向叔叔先开口：“叔叔婶婶，来到你们的身边，给你们添麻烦了，希望你们也别有负担，我什么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而且我已经是长大的孩子了。”
　　 “长大的孩子？”叔叔问着晓晓，婶婶的目光也注视着她。
　　 “晓晓！看你瘦瘦的小样子，你以为你真的长大了吗？什么时候你能懂得担当，什么时候你才学会担当，现在你刚刚踏进工厂，记住，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一切从零开始，在家时任何事情，都有奶奶做主，吃的、穿的、冷的、暖的、睡觉、念书和欢笑就行了，可是现在离开了家，离开了奶奶，踏上新的工作岗位，刹那间，自己觉得自己都长大了！最起码，她已经被迫去面临那些许许多多无可奈何的“现实”，叔叔和婶婶把她带到早已安排好的宿舍，站在宿舍的窗口，四面张望这若大的装饰公司。十九年来，跟随奶奶一直生活在农村，一直没有机会来过这繁华的大城市，抬起头来，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工厂门口的两边，小吃店，小超市，淋漓满目的对面街上，是她渴望已的地方，也是头一次发现世界竟如此之大，不再是只有一张土坯炕的小屋，那么多土土的小路，那么多的建筑，也不再是她和奶奶共同生活的小天地，也坚定了她好好干下来的决心。
　　 是的，生活重新开始了，晓晓竭力摆脱尾随自己的那份忧郁，尽力让自己欢快起来，关于家里的许多事，她都不再想了，不挑剔也不再苛求，她每天在车间学着做起很多事情，用来调剂自己的生活，努力地工作着。
　　
　　 三
　　 2019年的新春来到了，腊月二十七，晓晓终于放假了。
　　 这年前的寒流来得特别早，再过两三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朵朵雪花也整日整夜漂落起来。过年再加上寒冷，奶奶家的小院子似乎也更可亲了。但是，对于在厂里上班而言，却是长大后遇到的最美冬天，站在温暖的宿舍里，望着窗外一片雾蒙蒙的天和地，望着来来往往赶回家的人流，喜悦和兴奋使她忘记举步，她拉起自己的小箱子，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回家过年啦！终于又能和奶奶在一起待上几天了……”
　　 她没有把话说完，和家中的后妈不和已经十几年了。虽然只是上学时的星期天到他们那里去转转，然后呢，遭遇的都是白眼的斜视以及无声的冷暴力。而现在，自己在厂里加班加点，别人不干的自己也抢着干，累死累活挣的这点钱，一点都不舍得用，除了年终那一千元的奖金外，五百元钱给自己买了一身过年穿的新衣服，剩下的五百准备给奶奶买点礼物，其它的全部都打到自己的卡上了，她环视了一下宿舍的四周，喃喃地说：“大年初一是后妈的生日，如不给她送上礼物，她肯定会把我骂死的，哎！送点什么好呢？还是回去再说吧！”说着一边拉着箱子，一边到外边的站台上等车去了。
　　 一辆164的大巴车疾驰而来，停在了晓晓等车的站台前，她匆匆坐上，直达回家的路。
　　 “我回来了！”“好啊！”奶奶微笑着点了点头。
　　 “也不打个招呼，好让你爸开车接你去呀！”
　　 “哦，真不敢劳驾。”晓晓点了点头，兴奋地给奶奶讲着进厂工作的一切经历，讲着叔叔婶婶对她长期以来的关心和照顾。一番过后，便帮助奶奶料理家务，贴好对联，一切准备就绪。
　　 初一的饭桌上，一大家子人围坐在客厅里的圆桌上，面对一桌子丰盛年饭，奶奶有意无意地说：“晓晓，今天是你妈的生日，你长大挣钱了，给你妈妈一个什么样的惊喜呢？”晓晓知道奶奶的这番话就是为了这个家的和睦相处，言外之意的要求，也是为了让后妈在以后的日子里对她好一点，她不是傻瓜，当然能听出来。小叔叔有点打抱不平了，扯着粗壮地声音说：“急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刚刚参加工作，就别个个争理了，不给家中讨吃讨喝就已经不错了！”
　　 家中的伯伯叔叔和婶子大娘们，都把目光都聚集在晓晓过年的打扮上时，却发现她一身很朴素很简单的装束，是令人心痛的。晓晓用手摸起自己的口袋，然后掏出一张银行卡，开始出神地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