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婚礼上，乔静悄悄告诉我说，她哥哥找个这样的，也就不错了。一个残疾人，还是盲人，人家谁能看得上？乔静说，哥哥能找个老婆，她也就放心了。虽然现在家里有爹妈，可以后呢？等老人们都不在了，哥哥一个人怎么生活都是问题。老婆，最起码能照顾他了。我也悄悄地对乔静说，你哥哥长的不错，找个漂亮姑娘也行嘛。乔静说，漂亮女人他能养得起？看不到，就没有视觉审美，对哥哥来说，无所谓。
　　 那次婚礼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没再见过乔西，我再次看到他，是在一个澡堂里。那段时间，由于过多低头研究科目，我颈椎出了些问题。我准备到按摩医院找医生看看，当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乔西。可总不能在上班时候去按摩颈椎吧，我听说市里有一家澡堂里，有个盲人按摩手法很好，正好，可以不用占用上班时间了。
　　 这一天，下了班简单吃了点东西，我摸到了那家澡堂。泡泡澡，躺在床上，搓背师傅问我，是不是叫个按摩师？我点头同意了。小包间门被推开，我看到了乔西，他穿了身白大褂，推开门，乔西手在门边上摸了摸，轻声说，这位先生，需要按摩？
　　 我没和乔西对话，只是哼了声，就势趴在了床上。我知道，乔西是熟悉我声音的，我不想让他知道他按摩对象是我，不然，可能他不会要我的钱。我不想留下沾光的话柄，再说，也是对乔西的不尊重。
　　 全身按下来，身上轻松了很多，等乔西按摩完毕，乔西并没有立刻走，而是摸着床边坐了下来，他脸对着前方问我，你是张双吧？
　　 我是连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愣了愣，问乔西，你怎么知道是我？
　　 乔西说，虽然我看不到你，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可你别忘了，我们盲人眼睛不管用，可手的触觉是很敏锐的。你不要忘了，我和你握过几次手，我刚才在按摩你手时，就知道是你了。
　　 既然都已经说透了，也就没必要再隐瞒了。我多少有些尴尬。我慌忙说，我不想让你知道是给我按摩，主要是——
　　 话没说完，乔西就打断了我说，主要是不想让我得不到钱，怕我不要是吧。
　　 乔西笑着说，我给别人按摩是为了钱，可对朋友，要是再计较那么多，还是朋友吗？你也太小看我了。你颈椎有问题了，你别来这个地方，等你下了班回家，我给你按摩，到时候让你嫂子做两个菜，咱们喝两盅。
　　 乔西临出门时对我说，你先别走等我给经理说说，今天不干了。你跟着我回家。
　　 不等我说话，乔西莫着门出去了。
　　 乔西妻子是个豁嘴，她看到我进门，很热情。我在乔西家吃了饭，闲聊时，我对乔西说，嫂子嘴有点缺陷，这样，我在医院找个整容医生，给嫂子整整容。女人嘛，都喜欢美。嫂子整容后，一定会更加美丽了。
　　 其实我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心虚。我瞟了乔西一眼，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乔西笑笑对我说，你问你嫂子意见吧。
　　 小倩羞红了脸轻声问我，真的能整好？我倒是不在乎自己能有多美，我是怕我孩子出生吓着了孩子。
　　 听了这个女人的话，我内心有些酸楚。那个晚上，我和乔西来到了那颗柳树下，乔西拿着二胡，坐在旁边石块上，乔西又拉起了二胡。这个晚上，乔西竟然拉起了阿炳的《二泉印月》。
　　 乔西告诉我说，当他拉《二泉印月》时，天上的月亮就在他眼前。他不是看到的，而是感觉到的。
　　
　　 四
　　 当我再次在河堤上柳树下听到二胡的声音，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这时候的乔西已经退休了。乔西是五十多岁退休的，属于特殊照顾，他年纪大了，也干不动了。在这几十年中，我进修过一次，和乔静结婚后，由于两地分居，乔静通过在省城关系，我调到了省城和她到了同一所医院工作。
　　 乔西膝下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乔西很明确告诉孩子们，长大后一定要学医，最好能学眼科。乔西说，他想让孩子们把美好的春天带给那些有缺陷的人们。
　　 我知道，春天是乔西心里始终存在的梦。
　　 听说我们这一片，城市规划准备拆迁走居民，在此地建一个城市公园。有一年，乔西大哥回大陆，来到了这座城市，给父母买了房子让乔西也搬过去住，可乔西舍不得老宅。他说自己喜欢柳树那股青翠的气息。闻到那股气息，乔西说他能感受到春天。
　　 走到离柳树还有段距离时，我停住了。
　　 我不想打扰乔西的心情。天上的月亮好圆啊，从月亮圆的程度，我知道，阴历十五很快就到了。月亮每到了阴历十五，都会圆的。墨黑的水面上，荡漾着月亮的影子。
　　 乔西二胡停止了。
　　 我慢慢地走过去，站在了乔西身旁。乔西抽动了几下鼻子。
　　 张双，你闻到了树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了吗？它多么象春天时候散发出来的气息啊。乔西头也没扭地对我说。
　　 透过明亮的月光，我看到了乔西额头明显的皱纹。我不由感叹，都老了。我对乔西说，你感觉到了河里倒影着的月亮了吗？
　　 乔西将二胡放在膝盖上说，我感觉到了。它一直都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