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洪哥提醒，采矿这种事，矿脉中的含金量并不会那么稳定，时高时低是家常便饭，这都没有什么，最致命的是矿脉走向出现偏差，前期开矿洞的投入就将打水漂，巨大的风险就在这里。
　　 老尹在等待，他似乎仍对独自拿下全部采矿证照手续更感兴趣。
　　
　　 六
　　 老尹晚上开始拉着我悄悄溜出门，去设法找小姐了。也难怪，每天无所事事又大补特补的，不找小姐解决问题那才叫怪。憋不住了！他悄声对我说。对他这一点，我是太了解了。
　　 金海棠洗浴中心，雒城最大的综合性浴场，二万多平方米营业面积，各种洗浴桑拿按摩休闲娱乐餐饮一应俱全，套件浴场专用短裤短衫，在里面可享受各种服务，只要你肯掏银子，侍候得你像大爷。听说背后的主要投资方，就是当地的矿老板。
　　 老尹小包完事后，回到休闲大厅，见我仰在躺椅上正做脚摩，便也唤过来一个，就近躺在我身旁空椅上，一只手枕着后脑勺，另一只手叉成五指梳子，向后梳理他那领袖发型。又要了个果盘，脸上是那种极为放松了的神态。
　　 腮帮子也不肿了，口齿也清楚了。神奇！男人的那家伙憋久了真会让腮帮子也出问题？当然前提应该是天天大补了。
　　 你知道当年的国民革命军北伐，靠什么经济来源支撑的么？他用牙签插了块火柴盒大小的哈密瓜，一边放嘴里咯吱咯吱咬着，朝我问道。
　　 不知道，向尹总请教。我也插了块丢嘴里。靠的是烟税、赌税两大项。烟是烟土，不是香烟。
　　 见我感兴趣，他倒真来了谈兴。
　　 有几次闲聊，他向我介绍他们家乡的历史风俗，倒也真的让我长了不少知识。
　　 而我此刻最想问他的是，对洪老板的合作方案，到底怎么考虑，真的这样耗着等独自拿证照吗？
　　 当年两广总督张之洞为筹兴粤银钱，在两广重开闱赌的事，你知道么？他竟拽起了历史，想必是大鼓书听多了。裤裆里一放松，竟整个变了个人似的。
　　 在广东，历史上，士农工商、男女老幼几乎个个嗜赌如命。
　　 啊？夸张了吧？个个？我笑道。咦？你还不信？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他端起茶杯，呡了一口。
　　 我倒是挺想调侃他一句，赌，还应该再加上个嫖。看着他一脸享受的神态，未敢扰了他的好心情。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他闭着眼，嘴巴叨叨着。
　　 噢？是吗？我坐了起来，睁大眼睛望着他，等待着下文。
　　 改革开放，我们广东，得风气之先，比经济实力，在国内还真没有什么其它省份的好比。你说，洪老板他们，真的就那么有钱？他睁开眼，也坐了起来。不想脚摩小姐手上一用力，他哎哟一声，又躺了下去。
　　 我当然了解他的心胸格局，想了想，言不由衷道，论实力，他当然比不过您了，也许，他们手头流动资金比较宽裕？
　　 我这是句让他下台阶的话，他应该听得出来。唉！他叹了口气，眯上了眼睛。
　　 有小姐过来添茶了，穿着超短裙，露出大腿，肥白肥白的，背后看很性感，我感到了几许躁动，舔了舔嘴唇，想起了覃家姐妹给保姆下的菜谱。
　　 所谓菜谱，其实就是汤谱，她们知道广东人爱煲汤，并且凡煲必加中草药，所以，这汤谱，又衍化成了药方。奇怪的是，她们竟又专往补肾壮阳、强壮筋骨上靠，不知道意图何在。一时间，保姆竟又成为了中药铺的常客，和那药铺伙计混得厮熟。
　　 杞子沙苑炖鸡子：雄鸡子十二个、沙苑子、枸杞子、韭菜子各一两。
　　 鹿尾巴竹丝野鸡汤：竹丝鸡一只、鹿尾巴一条、肉苁蓉一两、淮山二两、生姜四片。
　　 催茅雀肉汤：麻雀十只、仙茅五钱、芡实二两、红枣五个。
　　 巴戟海龙羊肉汤：羊腿肉一斤、海龙六钱、巴戟天二两。天哪！光看看这汤谱，就让人浑身躁热，情难自抑了，更何况喝汤？幸亏我早早发现，未敢尝试，否则，老尹喝得肿了半边腮帮子，换成我，非得两边腮帮子都肿起来不可。什么他妈的吃熊掌上火，其实全是这些天喝的饭前汤惹的祸。
　　 明天一定要建议她们改换些消火清热的中草药煲汤了。
　　 噢哟！轻点！我叫了起来，这小姐，手法真够重的。老尹又睡着了，这回是睡得真香。
　　 凌晨四点左右，我离开洗浴中心。不是不想待到天亮，而是被大厅内二三位呼噜王的吼声吵醒，那呼噜声简直就像是野狼断气前的嘶吼怪叫，听得人毛骨悚然。于是翻身坐起，想着到外面吹吹风透透新鲜空气，或者索性自己散着步回去。睡眠时间已经够长的了，看看老尹，仍在酐睡。
　　 街道上罩着一层轻雾，贴着地面要稍浓些，人走在上面像是在飘，空气中总是一股煤炉子味儿，四下里几乎看不到人，拐过了几条街口才遇到个蹬三轮的，戴着棉帽子，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车上装的像是些蔬菜。
　　 快到团结巷时，我停住了脚步，正好站在一台大变压器下，两根电线杆之间。巷口，昏黄惨淡的路灯下，停了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越野车，车腰身部镶有银白色的扰流板在反光。车挂的是西安牌照陕A-。就在那一刻，两侧后门同时开了，一左一右下来了两个人，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米色风衣，手拎着一个密码箱；另一个身材稍矮，穿着件加绒短外套，正是覃家姐妹。
　　 我的嘴巴就张大了。
　　 只见覃小华左手拎箱，右手朝车内挥了挥，车便起步慢慢开走了，没有开大灯，只是刹车灯灭了。随后覃家姐妹迈步朝四合院走去，覃小华在前，覃小玫在后，双手竟还插在短外套衣兜里，背过身，一双眼睛朝四下看了看，几乎是倒退着跟在覃小华身后朝巷内一步步移了过去，那短外套，口袋像是不小，不知手上是否捏着个什么东西。
　　 我仍呆站在阴影里，动也不敢动。似乎是在害怕稍一动就会立刻招来覃美人的一梭子。
　　 她口袋里捏着的，真会是枪？
　　 一霎间，我脑子里闪过了太多的强烈疑问，或许还有惊惧。
　　 没听到开关门声，院门应该是开着的。四周一片寂静，很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鸡鸣。寒气逼人，我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噤。
　　 奇怪，怎么这会儿听不到一声狗吠？常识告诉我，此时断不能回到院子里，她们肯定还没睡。于是稍定了定心神，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壮了壮胆，然后转身，重新向洗浴中心方向快步走去。
　　
　　 七
　　 整整一天，我都处于一种极度纠结当中。恍恍惚惚、昏昏沉沉。到底跟老尹说不说我凌晨碰到的一切？说了他会相信吗？说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我又没有抓住任何把柄或证据，能说明她们做了什么，或正在做些什么？覃小华的那只密码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覃美人口袋里捏着的真的是枪？
　　 我他妈是不是一不小心掉到了什么陷坑里？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我敢断定老尹跟我一样，对这一切慒无所知。滑水是否知道内情也很难说。
　　 白天看到覃家姐妹，一切如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怀疑我昨夜是不是做了个梦。我似乎隐隐觉得，覃小华和洪老板之间的关系，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但应该不是那种普通意义上的男女关系，
　　 这一点，我几乎敢断定。这两人给我的最大感觉就是都那么神秘，经历神秘、行事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你很难完全弄清楚他们整天究竟都在忙活些什么。尤其是覃小华，像影子一样，在你眼前闪过来晃过去，一转身，又不见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我有点替老尹担心起来，我了解老尹的实力。他的生物肥料产品几乎都是赊账给广东当地的农民的，一般都是要等收获之后，农民才陆续付钱，而且到时候还要安排不少人力上门催讨，才能将资金陆续收回。也正因为如此，老尹的周转资金压力一直都比较大。虽说这开采铅金矿的业务，从理论上计算，应该是个相当不错的暴利行当，如果操作得好，应该是可以让老尹在较短时间内打个翻身仗的。但老尹如果总抱着这种羡慕嫉妒恨的意气心态来对待，那么其结果，倒真的很难说了。不过，他似乎也并不是不想采取跟洪老板合作的方式。
　　 啪的一声，老尹重重地拍了我肩膀一下，发什么愣，是不是又憋不住了？老尹竟调理起我来。
　　 哪能呢，没见我不敢喝那饭前汤么？我笑了笑，脸上有些僵硬。
　　 今天的汤喝了保管你没事。说着他冲我神秘地眨眨眼。跟我来，他拽了下我衣服袖子。厨房里，我又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一只大鸟笼子，足有常见鸟笼的二三倍大，上面盖着块黑布，罩得严严实实。掀开，老尹指了指那块黑布。我站在那儿，犹豫着，害怕又像昨天夜里一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胆小鬼！他迈前一步，手往上一拎，黑布掀了开来，只见巨大鸟笼子里，呆立着两只猫头鹰，黑灰两色交杂，正拿一双像剑一样的目光紧紧盯着我，寒光四射。我感觉我后背上一股凉气从屁股沟一直上窜到了脖颈根部。
　　 哪……哪来的？我发现我舌头都在发颤。集贸市场买来的。一百多块钱一只，多便宜。老尹一脸得意。
　　 煲……煲汤？我舌头颤得更厉害了。那当然，这可是清补的好东西。
　　 我一个箭步蹿出门去，胃里像突然伸进了个棒子开始搅动，我想我是要呕吐。
　　 俗话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他老人家竟把这一对猫子给主动请进了自家宅子，竟然还要给煲了喝汤！我差点崩溃了。
　　 我知道我在广州的半年算是白待了。想做个纯正的广东人真他妈不容易啊！我一边抵着墙角干呕着一边在心里想。
　　 陡然记起，我曾在老尹家里不小心喝过一次蝙蝠汤，是那似小鸡一般大的蝙蝠，翅膀展开，有芭蕉扇那么大，他老婆胡姐称之为飞天虎的东西。得知真相后我真的吐了有三天三夜。后来我还专门去广州市图书馆查了一下资料，这飞天虎学名叫鼯鼠，系松鼠科下的一个族的物种的统称，称为鼯鼠族，多分布于亚洲东南部的热带与亚热带森林中，性喜安静，夜晚外出寻食，行动敏捷，善于攀爬和滑翔。
　　 多少天之后我的胃才没有了反胃反应的，我已记不清了。总之那次给我的教训太深刻。以后我但凡到广东朋友家做客，所谓的饭前汤一律不喝，索性也来它个一刀切，以防再出现意外。
　　 我想老尹是疯了！这回竟然干脆将夜猫子请回来放锅里煲了。真是能煲尽煲，无所不煲。我真担心，没准他哪天会大脑一发热，神经一短路，会把他老婆也塞锅里给煲了。
　　 干呕了半天，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赶忙站直了身子，又踅回了厨房。
　　 老尹正在指点着保姆什么，我插嘴道，听说猫头鹰喂肥一点煲汤才更好，我提议还是养两天再煲吧。
　　 老尹像是不认识我似的盯住我半天，也好，今天就先把那只红肚子锦鸡煲了吧。说完出门去了。
　　 我松了口气，又瞅了眼那只巨大的鸟笼。我记得，前几天他刚煲过一只朱鹮，再往前，他还煲过一种既像鼠又像兔的叫作高山鼠兔的东西。
　　 自然，当天夜里我就把这对猫头鹰给放了。
　　 是夜月白风清，夜凉如水。在院子里，当我抽开大鸟笼子门的时候，我看到这两只猫头鹰两双眼睛像四只五彩小灯笼一样，亮闪闪的，一动不动盯着我，好半天都不肯离去。直到我挥了挥手，它们才弹跳出笼门，扑楞楞振翅向夜空飞去。那一刻我心中竟回荡起了舒伯特小夜曲的旋律。
　　 是夜我同时发现，覃家姐妹又不在房间，门上挂着锁，月光下反射着寒光。滑水在屋里，呼噜声不大，时高时低，尾音拖得挺长，丝丝的有痰音，像小动物抽泣。老尹房间，呼声依旧。我决定，不把凌晨看到的一幕告诉他。因为我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将那一幕说明清楚，没准他还会以为我在发呓症。只是，我记住了那辆黑色保时捷卡宴的车牌号。
　　
　　 八
　　 天开始下起雨来，没完没了似的。北方，哪怕是清时时节，也不多见。或许，秦岭山中是个例外。
　　 雨中的远山如雾如烟，凄迷缠绵，只是时时飘荡在空气中的煤烟味儿消失了，扑鼻而来的满是湿矶矶的青草气。萧萧的雨声中，我似乎感觉出了些许闲适，淡远的山水诗的情趣，暗淡、朦胧、清寂，如隔了一层轻雾。
　　 覃美人提议打牌，就安排在老尹屋里。
　　 于是一张桌子摆开，老尹、滑水对桌，覃家姐妹分襄两侧，我立在老尹身后助阵。
　　 老尹嚷着要打广东麻将，立时就被覃家姐妹嘻嘻哈哈扯扯拽拽中被否定了。于是还是打的湖南麻将。一百元一底的幺幺，和底、满贯均按20%、30%分摊。覃美人话未讲完，我便若一头撞进了土耳其浴室中，东南西北已经分不清了。这玩意对我来说原本就是擀面杖吹火，现在再由覃美人刻意加上了这么多弯弯绕就更是如坠十里云雾了。
　　 牌桌上莺莺燕燕，好不热闹。怎么就让我想起上次陪老尹在顺德画舫上叫局子吃花酒的情景了呢？不过，眼前的这两位可不同于船上那些湘妹子，学历高不说，并且身价都不低，但就牌桌上的表现看，姐妹俩那眉眼，那作派，实在已被商海中腌臜之气给深深浸染，甚至可说是已深入到了骨髓。
　　 八圈打下来，老尹竟然一吃三，通赢通吃，输得最多的是覃家姐妹，滑水小输。
　　 覃小华起身上厕所，覃美人回屋拿包取钱。付完了头八圈的账，只见覃美人又从那只LV包里掏出一小瓶药，拧开盖，往手心里倒了五粒赭红色胶囊，扔进嘴里，端起右手边小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一扬脖，将药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