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民乐街风情(散文)
辛红终于听清了小喇叭里的声音,与蚊子声也差不多。于是她也跳上窗台,坐在窗沿上,将那个蚊子声的小喇叭贴紧耳朵,她一边听,两只腿一边悠悠荡荡。
冯家的迎亲准备还在进行,但冯二强看上去懈怠了许多,他开始专注于解数学题了,并且越加勤快地举来本子向辛敏请教。辛红的大白鹅们驯服了许多,它们窝在了一角,吃着嫩草芽。
上海嫂子似乎并没有与辛红照面似的,匆匆在民乐街一闪就消失了,也似乎她压根没有来民乐街,辛红不再关心有关上海嫂子的话题。
四
民乐街的斜向纵里是孩子的乐园,但这乐园总要打破,向外延伸。就如民乐小学,已离开民乐街了,但小学,初中,高中,还是很密集地布在民乐街相近的地段。
这应该是个很有内容的地方,怎么说呢,苗老二时不常会来辛红家,他嘴里的故事有一火车,都是有关这条街的事。
我爷爷说——苗老二拉开了说故事的架式,当然这些故事都出自他爷爷之口,因而他经典的台词就是这句。
我爷爷说,咱这地方再北面原来住过小日本儿,是小日本儿的军营,我爷爷就看到过小日本儿的兵,那个院子有门楼,我爷爷就差点让日本兵放狗咬了!小日本子忒他妈坏! 你们知道八路坟吗?就在民乐中学院里。地底挖出那么多白骨头,都是八路的。后来起坟用卡车拉烈士陵园了。
苗老二的故事辛红听入了神,她琢磨着苗老二说的白骨头,想想白花花的骨头棒堆成了山,心里便有些莫名的伤感。
辛红没怎么走出过民乐街,她觉着这地方足够她疯玩的了,还有流传了很久的故事听。当然,她也有很固定的去所,比方学习小组。赵艳丽的学习总是那么好,理所当然,她当了这个学习小组组长。辛红不大用功,她最盼望的是学习小组作业都完成的时候,那会有小人书看,有象棋下。赵艳丽家的小人书用筐子装着,书摞得很高,这让辛红心中喜欢。赵艳丽的爸爸总是在给赵艳丽讲课,所有的孩子都在玩,而赵艳丽却不停地吃她爸爸给的小灶。
辛红就一点也不羡慕赵艳丽,下棋是个愉快的事。辛红的象棋就是那会儿学的,虽然那棋艺也就知道当头炮把马跳,棋瘾却节节高升。小伙伴们出车起相正忙得欢,一个人站在这帮孩子后面,他一边笑,一边看。
来,跟我杀一盘?
几个小伙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来就来!一个男孩上来了一股不怕死的劲头,小伙伴七手八脚摆好了棋子,楚河汉地,煞有介事。
要不?我让你们两棋子?那人话音还没落,一个车一个炮就让快手们飞下。
七八个人组成的小组先声发人,摆出过河双炮的阵式。可不知怎的,前面的棋子闹得欢时,那人的河卒发起了威。卒子的威力是孩子们没想到的,这盘棋输到几只卒子就掀翻了老将。
那人笑着起身往外走,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孩子们尖声叫起来,他们一窝蜂涌上,将那人硬生生按到座位上。
三局两胜!三局两胜!
组合队到底大败下来,如霜打的柿子,红头赤脸又无可奈何,看着那人扬长而去,谁也没咋呼再来一盘了。
赵艳丽大多不参与的,对于象棋与小人书,似乎只是个道具,她就是她爸爸的专一听众,她复制着她爸爸的演讲,她也把爸爸的演讲成功复制到成绩单上,因而赵艳丽的班长地位与学习组长的头衔冠得很牢固。
然而赵艳丽却被学习小组的伙伴孤立了。辛红开始绕开赵艳丽,学习小组的作业一完成,她拉起伙伴们另立了山头。玩跳格子蹦绳到底比象棋在行,女孩子们在这些游戏中找到了比象棋要浓得多的乐趣。
五
辛红家不知什么时候就动荡起来了,好生生的大院白天关上,一家人搬进了苗家大院的仓房里。这只是做做样子的,因为天一擦黑辛红就又回自己家睡觉了。这有点跟电影里的地下党一样神神秘秘,辛红不解其意,她闷在鼓里。她照旧上学,放学,去学习小组。
这一年,学习小组中,除了赵艳丽,大家一同进了民乐小学的快班。快班全天上课了,学习小组自然解散。赵艳丽出乎意料地落在了慢班,听说她生病休学在家,辛红她们没有去看她。
辛红终于可以大摇大摆回家了,这时院里在清仓。
冯二强闷闷不乐,他一边将辛红家剩下的木绊子往冯家搬,一边与辛敏闲话。
这就搬家?那儿远吗?
远,这是城北,那是城南。
那,我能去看你吗?
辛敏没应,只是在收拾东西。
听说老邢家的秀才也搬了,人家是珠算协会的头,市里给套大房子。
是么?辛敏应了一声。
辛红的大白鹅准备送邢婶了,她哭咧咧不舍起来。她有些怨恨起邢婶,邢婶来赶鹅,辛红堵住了门口,不让邢婶进院。白鹅伸长了脖子,一声一声叫唤,也不知是想与邢婶走,还是想留下来。僵持中,辛红的目光有些杀气,她直直地瞪着邢婶的眼睛,邢婶的目光终于垂下来。
苗老二来到辛红的院里时,辛红还在无知无觉中。苗老二是应差杀那只鹅的。他手起斧落,鹅头落地,鹅身在辛红的面前扑愣愣乱撞。辛红哇地大哭,她想将那鹅抱住,然而什么都来不及了,她瑟瑟发抖,蜷缩一团。
搬家的卡车来时,西天的云霞斜斜地挂起来,有些血红色。
辛红坐上了卡车,在车尾的一堆杂物里夹坐着。她背对着夕阳,正面是民乐街头的那个木亭子。木亭子泛着蓝漆的光,此时与晚霞重叠在一起,竟生成了一种让说不清的色调。邢婶走过来了,她踮着脚,伸手在辛红的脸上拍了拍。卡车启动,民乐街月芽弯的街路在向后倒叙,那个木亭子,也缓缓地,在辛红的面前变成了一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