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家宴(中篇小说)
曾如海举杯之前,笑道:干得不错,我马上就转账给你。
曾如海说的转账,曾钟心里自然明白。过年前,去新疆催的那笔款子,原本是讨要三日不见起色,于是曾钟电话征得曾如海的同意后,给对方公司负责拨款的副总八万块钱回扣之后,才在三十晚上到了五百三十万工程款。那八万块,是曾钟临时垫付的。
张飞虎频频向曾如海发起热情的进攻,后来,干脆拉着曾如海到阳台边,指手画脚的,表情和手势皆丰富,絮絮说着半天不进屋。有人故意拉开半扇玻璃门,揶揄道:有财大家要一起发,别想着独吞啊!屋子里,众人又是笑。张飞虎有些小气,大家都心知肚明,当初曾钟原来拜的码头是嫡亲表哥张飞虎,只是张飞虎不收,这才转身上了远房兄弟曾如海的船。
曾钟继续斟酒,示意大家不要管阳台外的两个人,但是他自己,却动不动走神。曾如海新年之后准备与人合伙在上海开个对外贸易公司,做的是日本某个产品在华东地区的总代理,引荐人是如海那个同学。也是巧合,那个产品在华东原来是有代理商的,去年因一些问题频频浮上新闻网页,原来的公司为了谨慎起见,便退出代理那款产品。用本地方言来说,是上街头不要,下街头想要就怕要不到。代理费要先押五百万美金到日本总公司,曾如海一人吞不下,也是为了分担风险,赶紧约了几个朋友,准备合伙拿下华东地区的代理权。面对这样的投资机遇,曾钟心有余力不足,只能在心里暗暗望洋兴叹。
桌子上,曾钟一圈又转完了,翘首玻璃外,曾如海傍着张飞虎转身准备进屋。张飞虎依旧滔滔不绝,曾如海笑着不住点头。
酒散后,不少人去二楼的KTV唱歌,曾如海、张飞虎几个人留在房间打掼蛋,曾钟陪侍在侧,给四个人递茶倒水,遇到某人中途到阳台外接电话,曾钟便替他抓几张牌。
掼蛋打到接近下午四点,曾如海和张飞虎要赶赴下个酒宴,便起身下楼,一行就到了楼下大门口。
曾老备好烟酒,在家里等曾钟安排车子接他去江洲酒店,看看将近四点,曾钟还没回来,心里有些着急,电视频道换来换去的。曾奶奶见了,便拨电话:阿钟,还有多长时间,你老子在家坐不住了!
急什么呀,才三点多……嗯,四点还差……好的,我正下楼,马上,车子马上到。
和曾老一样在家里坐不住的还有三姑父,三姑父跟在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后面,已经来到了江洲酒店门前的广场。
“往常都是路过,远远地看一眼,今天我来好好转转。”“爸爸,你就少转吧,别被保安当成贼了。”“阿钟,这喝酒了不能开车,赶紧打电话给我找代驾。”“好的,别急,你就在小区门口,车子快到了。”“昨晚大舅说的是长江厅,我们进去问问就行,这里的服务员可不是一般的热情。”“阿钟,找到代驾了没有,不行的话,我自己来找。”
那不是你表哥么?三姑父忽然瞥到了广场停车位旁边的曾钟。
是表哥!
哇,那个是你表哥的老板曾如海,快过去打声招呼!三姑父向三个孩子发完号令,便跛着脚也奔往曾如海而去。
阿钟……哈,这是如海表哥吧?三姑父随孩子的叫法称呼起如海来,他的笑脸,好像荒凉的沙漠上仙人掌开出灿烂花朵来。
曾如海笑笑,知道是亲戚,也客气地喊了声三姑父,又朝三姑父身后的三个孩子挥了一下手,算是招呼。
你也是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的吧?三姑父仰望曾如海,脖子伸得像长颈鹿,亲切地问道。
啊,不……我晚上在别处。曾如海客气回道。
啊哟,那真是……退掉吧,就和我们一起。三姑父试着挽留道。
曾钟站在旁边,内心对他的三姑父佩服不已:他竟然有这样强大的心理在这里装作热情地和一个亿万富豪对话。他也知道,曾如海敷衍了几句之后,已经不想说话。
我们在等代驾,你们先上去吧,长江厅。曾钟软声道,我爸妈马上也要到了。
代驾?哪里要找,这眼面前就有现成的啊!三姑父喜出望外地说道,你表弟二子早拿了驾照——二子,快去给你二表哥开车!
二子有些迟疑,似乎又是胆怯,他在驾校练习的车,跟眼前曾如海的百万豪车是地下天上的差别。
上啊!三姑父一转身,大吼一声,扯着二子的夹克衫往前一搡,二子被扔到了豪车前,两股战战,单薄的身子骨似乎在夹克衫里摇摆,可是面上强作镇定。
钥匙呢?二子低声道,努力克制着不让声音抖起来。
你上车!我这个不要钥匙的。曾如海笑道。
三姑父看着二子坐进了驾驶座,眼里不禁放射出万道光芒。曾钟看着二子手忙脚乱的,心里很替他着急。
曾老和曾奶奶也来了,三姑父想转身迎接曾老,又不放心二子这边,急得直跺脚。
曾如海道:行吗?不行的话,还让代驾来开,马上就要到了。
曾钟看着二子和曾和海说话时露出的颓丧神色,心里猜出了大概,忙奔到二子的车窗边:这个车子,灯光在这里,你看看,晚上回来要用到,你记着;空调在这里,这个,你看,可以调大小;始终记住脚刹的位置,别慌;安全带你还没系;音乐播放,这个……
二子不住地点头,终于,车子发动,倒退一截之后,转弯,行驶,离开广场。三姑父笑看二子开车离去,笑得合不拢嘴,一路目送直到看不见。
曾钟站在三姑父身后,也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被某种使命感笼罩着,又庄严又沉重。
晚上,在江洲酒店的长江厅里,又一桌家宴在热气腾腾地进行着,服务员穿着端庄俏丽的红色唐装在旁边等候客人的随时吩咐,但是,没人叫她提供服务。大家看着这么漂亮的服务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大姐?小妹?小姑娘?怕人家笑话自己土,所以忍着不招呼她。
二姑父问:怎么没见二子?
给他如海表哥开车去了!三姑父大声回道,脸上闪耀着万千得意。
宴席快接近尾声时,曾奶奶掏出十几个红包来发,席间小孩人人一份,没来的小孩,红包由大人带回。
二子给他如海表哥开车去了,他的红包,大舅母你给我。三姑父笑着说。
带来的酒和饮料都喝光了,大家坐着空聊了一番。二子还没回来,三姑父酒足饭饱,朦胧闭眼,在心里祈祷,惟愿二子迟迟,迟迟,迟迟地,回来。
有人提议,给二子拣点菜回去。三姑起身端盘子。这个后上的菜,还没怎么动,还有这个……众人七嘴八舌。三姑父全不管,他只闭眼端坐,一念祈祷。
酒宴散,众人伛偻提携,前呼后应,提醒着酒多的三姑父下楼小心台阶。张飞虎的哥哥在后面,扶着三姑父下楼。三姑夫一面探脚下去,一面扭头说:我家二子,给他如海表哥开车……
八
曾钟从二子姐姐的口里得到了二子的手机号码,存下,并在手机通讯录里第一回端正备注上二子的大名潘勇,同时还加了潘勇的微信。
忙完琐屑杂务,爬上床,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曾钟辗转难眠,发了一条微信:在楚河汉界的世界里,有时候,起点太低,首先就要努力让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棋子,有被调遣的价值,然后才是与人合作共赢的价值。
他希望他的表弟潘勇能看到,也相信他能看到。
曾老今夜的呼噜分外之响,从楼下雷霆一般传来,大约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曾钟不放心,披衣下楼。
窗外,一弯上弦月,鲜妍明洁,纯银铆成的,静静停泊在院墙边的桂枝上。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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