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经是十八岁的胡晓东这天打电话对我说，韩叔叔，我想找您问个事，如果您方便的话。拿着电话，我很快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我已经猜到了，胡晓东想问我什么事情。这件事我瞒了他几乎快十五年了。如今，胡晓东也成人了，他考上了大学，很快就要离开这座城市，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将实情告诉胡晓东呢？
　　 胡晓东对自己父亲的死一直是耿耿于怀，他曾经问过我多次，但我都没有把实情告诉他，我是真怕他听了之后受不了。那时候他还小，胡晓东母亲也不让我告诉胡晓东他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胡晓东父亲胡金友在十年前临死时也交代我，不能将真实情况告诉自己儿子，胡金友当初还交代我，一定要帮助他照顾好不满三岁的儿子，我也是答应过了的。其实我就知道这件事早晚会出现，可真的胡晓东给我提出来，想知道自己父亲真实死因，我却多少为难了。放下电话，我很快拨通了胡晓东母亲电话，我征求她意见，说胡晓东刚才电话告诉我，想问我一件事，我猜测，他很可能是要问我胡金友是怎么死的，你说我怎么对他说？是告诉他实情还是不告诉他？
　　 胡晓东母亲愣怔了片刻，在电话里对我说，还是告诉他吧。他已经成人了，应该让他知道了，我们总不能瞒他一辈子，将来他也会从别人嘴里知道的。
　　 胡晓东母亲叫郭丽娟，当年，她和我还有胡金友都是警官学校同学。我们一同毕业，郭丽娟没有进公安局，而是进了政府机关，我和胡金友进了公安局，由于学的就是刑侦，我们被分配到了刑警大队。要说起来，当年郭丽娟也是我追求的对象，但最后却被胡金友追到手了。胡金友是怎么将郭丽娟追到手的，我心里不大清楚。但我总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胡金友一定对郭丽娟做了什么手脚。要说，当初郭丽娟心主要是在我这边。我们三个人都在同一个小区居住，后来又一直同学到考上警官学校。郭丽娟其实是离我家更近点，在高中，我更加有机会和郭丽娟接触。原来，郭丽娟并不起眼，人们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然，等上了高中后，郭丽娟变得比上初中时漂亮了，窈窕的身段，令当时我们那些男生垂涎。
　　 是的，就算是到了警官学校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和郭丽娟也还没有确定恋爱关系，我们三个人一直走的近。在我意识里，郭丽娟非我莫属，可突然有一天，郭丽娟对我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郭丽娟是转了弯了，可我心里的弯却很长时间都转不过来。我和胡金友是多年老同学，在恋爱这个问题上，我两个互为情敌，我败在了胡金友手下，虽然这个弯转不过来，可我也认了，只能祝福他们两个了。直到胡金友死后，我才从郭丽娟嘴里知道了整个事情经过，但时过境迁，再谈这些，已经没有了丝毫意义了。在爱情面前，不能说是玩阴谋吧，算是阳谋，也能说过去了。
　　 在见到胡晓东时，他第一句话就是质疑。他说，韩叔叔，我想问您，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是因公，可他为什么没有成为烈士？我也听到了一些消息说我父亲是自杀，可他为什么要自杀呢？究竟真相是什么？我很想知道。
　　 面对胡金友儿子这种质问，我还真不好回答。我挠挠头，我问胡晓东一个问题，小胡，你为什么就这么想知道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胡晓东嗫嚅片刻，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他最后对我说，韩叔叔，我要说了，你可别生气。我听别人说，我父亲是死于阴谋。我就想搞清楚，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韩叔叔，您告诉我，我父亲是不是死于阴谋。
　　 听到胡晓东这些话，我头皮都炸起来了。很久，我都听有人在私下传言，说胡金友的死与我有很大关系。关于这点，我不否认，但要是说是一场阴谋，那我简直是比窦娥还冤枉。我突然发现胡晓东在紧紧地盯着我，他眼神是那么冰冷。我猜想，胡晓东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为了平静一下自己情绪，我点燃了一颗烟，我问胡晓东吸不吸烟，他点点头，我丢给了他一颗。
　　 我对胡晓东说，如果我告诉你，你父亲不是死于阴谋。我如果再深一层往下告诉你，你父亲那是咎由自取。你会怎么想？你父亲形象是不是在你脑子里瞬间坍塌？
　　 胡晓东一下子愣住了，他惊诧地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
　　 我又对胡晓东说，如果你不想让自己父亲形象坍塌掉，你就不要再去过问很多年前的那些事情了。人都已经不在了，还是让他能保留一点点哪怕是虚假的自尊吧。
　　 胡晓东双眼渐渐潮湿了，泪水慢慢地从眼睑流出来，轻声哽咽着。他用手抹去了眼里泪水，神情中，是一种茫然。我走上前抚摸着胡晓东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对胡晓东说，人啊，有时候是会犯错误的。有些错误只要你犯下了，可能你就永远无法回头了。
　　
　　 二
　　 胡金友死时，当时我在场。而且就我们两个人，为了胡金友的死，我愧疚了很久，我一直觉得是我把他给逼死了。其实我早就有一种预感，胡金友只有死路一条，即使是他自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就他杀了一条人命这点，法律不会放过了他。
　　 其实那次，胡金友完全是可以把枪口对准我脑门，但他没有。当胡金友交代了自己后事后，突然将枪口对准自己太阳穴。我大喊了一声，你别做傻事。可惜一切都晚了，枪响了。胡金友倒在了地上，一股殷红血迹沿着他脑袋流了出来，那瞬间，我看到了在他头周围泛起了一层血雾。我傻了似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脸色逐渐变的苍白。胡金友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我走上前，轻轻用手将胡金友没有合上的眼睛抚合上。
　　 在这之前，领导上早就怀疑胡金友了。不仅领导上怀疑胡金友，首先怀疑胡金友的就是我。因为这和我有直接关系。
　　 胡金友死的这个上午一大早，胡金友就给我打了电话，说有很重要事情告诉我。他让我在小区门口等着他。不久前，我被检察院工作人员叫到了检察院，我也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前一段时间，社会上曾经传言，我因为一枚古玩，将号称是祖师爷的赵老钱杀害。那枚古玩被我个人占有。其中有一枚古玩就是玉猪龙，这个玉猪龙可是红山文化标志之一，据说这枚古玩社会上倒卖价值好几百万。
　　 赵老钱是什么人？盗墓专家。江湖上称之为祖师爷，赵老钱对古玩很在行，他能一眼就确认古玩是真是假。据说他能根据地势走向很准确判断出哪里有古墓，他甚至可以随便抓上一把土放在鼻子下闻闻，就能知道此处是不是有古墓并且是属于哪个朝代。他的神奇，并不是传说传出来的，而的确是他真有这个本事。
　　 赵老钱，从面貌上看，有五十来岁，但知道他底细的，都知道，赵老钱也就是四十五岁样子，他长的黝黑，眼睛不大，但只要你和他眼睛对视，就能发现，他眼睛炯炯深不可测。我也是在一次抓地下赌场时认识了赵老钱的，赵老钱不好女色，但嗜赌如命。在赌场中他是有了名的大方，动辄几万几十万出手，即使是暂时没钱，也能从兜里随便拿出一个小古玩做抵押。后来内线告诉我，这个赵老钱手里还有一尊玉玺，价值连城，是属于国宝级，他准备将这尊玉玺出手，只等着有人来买。
　　 十多年前，要算起来，也就是一九九八年，那个冬季，在我记忆里是很深刻的。在得到了线报后，我及时向大队做了汇报，大队长令我带着队员先跟踪，等摸清楚了要和他接头的人再抓捕，争取人赃并获。那时候我是二中队队长，胡金友是一中队队长。我和胡金友从警官学校毕业三年后被提升为队长，也算是一个机遇。那时节，正好赶上了干部年轻化，因为我和胡金友都有学历，又都是从警官学校毕业出来，虽然在侦查工作中没多少经验，但有书本知识，我们当上了中队长，靠的就是学历。那几天，天气突变，寒风冷冽，已经进入十一月底，我从朋友那里借了一辆桑塔纳，带着队员小张，几天下来，紧紧地盯着赵老钱。
　　 赵老钱家就在我们城市市郊一个农村。再往北走，就是凤凰山，现在那个地方已经成了旅游景点，但十年前那里不是。我判断，赵老钱对自己被跟踪不是没有察觉，他不傻，我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在跟踪了几天后，赵老钱突然没有了动静。那两天，他回到了家，就再也没出门，而是一直窝在了家里。赵老钱家是在村边宅基地自建的一栋独院。他家有两处，这一栋独院，赵老钱家人并没有在此居住，而是赵老钱一人。不知道会什么时候来人和赵老钱接头，我和小张坐在寒冷的汽车内，暖气也不敢开，手脚都冻木了，实在是冷得够呛，就悄悄走出车子，在原地跺着脚搓着手。
　　 赵老钱平时很低调，他有钱也不买汽车，他喜欢开一辆摩托车，这种车子方便，大街小巷随便钻。其实我们跟踪赵老钱，也不是时刻不让他离开自己视线，那样也做不到，我们有内线可以随时通报，他这几天到底有什么动向。因为那尊玉玺太珍贵了，赵老钱也不会轻易带在身上，他一点都不傻。总是带在身上，还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我和小张就负责蹲在他家门口，随时注意着是什么人来过，如果发现身上带着鼓鼓囊囊的东西，我们当然可以亮明身份执行检查。
　　 两天来没动静，我都开始怀疑内线通报的情报的准确性了。大队长不让撤，他说是局长意思，因为不能让价值连城的国宝丢失。我在电话里提出质疑，他何来的国宝？莫不知传说吧？大队长说，宁可信其有，只能这样了。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赵老钱竟然在我们眼皮底下被人杀害了。凶手是怎么进到了赵老钱家，从什么地方进去的，我和小张一点都没发现。
　　 那天天刚亮不久，小张拿着望远镜在车子内观察，我打了个盹，就听到小张轻声喊了我一声，告诉我，有个人往赵老钱家走去，我顿时睡意全无睁开眼睛往小张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个人走到了赵老钱家，轻轻推开门，赵老钱家门竟然没锁，是虚掩着的。通过我们这几天观察，这个人应该不是赵老钱家人，这个人在进门时，还往左右张望了几下。小张问我怎么办，我对他说，等他进去一会，咱们就进到赵老钱家，看他们在搞什么鬼。
　　 没想到，那个人刚进去，就匆匆忙忙跑了出来，一脸惊恐表情。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他极为紧张和恐惧。我和小张赶紧冲出去拦住了那个人，我很严厉问他是什么人。干什么的。那人结结巴巴地说，赵老钱死了。
　　 我和小张押着来人进到了赵老钱家，果然在客厅内发现了赵老钱躺在地上，地上到处流的都是血。他是被人割了喉，一刀毙命的。
　　 经过审讯得知，来人叫甲，是来和赵老钱谈生意的。所谓谈生意，就是来看赵老钱手里的货，那些古董就是他这次要和赵老钱谈的内容。据他交代，其中就有那尊玉玺。
　　 赵老钱这一死掉，我的麻烦也就接踵而来了。
　　
　　 三
　　 我在检察院待了几天，要不是大队长和局长极力保我，恐怕我就要进看守所去了。在赵老钱莫名其妙被人杀掉后，有人给检察院写了一份检举信，说我是渎职。一天，市局纪委领着两个检察院人直接找到刑警大队，大队长电话让我到他办公室，我刚进门，就看到两个陌生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问我，是不是韩超。我回答是。那两个人亮出了身份。这一刻我知道自己麻烦来了。
　　 市局纪检委人对我说，韩超你先跟检察院人到那里去接受调查吧。
　　 大队长对我说，你先把枪交出来。我把枪放在了大队长桌上，大队长说你先去，等事情调查清楚了再说。
　　 本来在接受调查时，只要情况还没搞清楚，我是可以回家去的。但检察院工作人员不让我回家，就连吃饭也是他们送到我待着的那间屋子。
　　 要说我渎职，不管怎么说都很牵强，可也能说过去，毕竟是在我监视下赵老钱就在眼皮下被人杀掉了。可最让我不能接受的，他们竟然怀疑我杀害了赵老钱，将国宝据为己有了。当检察院工作人员问我这个问题时，我简直就想拍桌子。
　　 询问我的是个和我差不多的年轻人，进了门就吊着脸，连正眼都不看我。想想啊，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啊。
　　 我对那个年轻人那种对我怀疑的口气十分恼火。我忽地站起身，年轻人对我说，你坐下。想干什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你关进看守所！
　　 我无奈地说，你当然可以行使你的权力了。但你要清楚，关进去想让我出来可没那么容易！我的口气也很生硬。因为我心里没鬼，我就不怕嘛。
　　 我桌上放着几张纸，是让我写经过的，也是让我交代问题用的。那两天，我仔细回忆了现场勘察经过。
　　 赵老钱把玉玺藏在了后院一个养鱼池子下面，那天我们勘察现场，发现了刚挖了的坑，这就是说有东西被人从这里挖走了。据我们推断，很可能就是那尊玉玺和其它一些古玩了。很重要的一点，我在后院墙角下发现了一枚烟头。这枚烟头的吸法让我吃了一惊，我很熟悉这种吸烟法。我很自然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我同学胡金友。我当然又联想到了那次我们抓地下赌场的一些事来了。按照我们规矩，是谁得到的线索，如果一把手不参加，那就由得到线索人负责，那次端掉地下赌场的线索是我内线给我提供的，当然就由我来负责了。我同学胡金友太好强，这我是知道的，就是这点，他竟然对我产生了不满情绪。
　　 按说内线只有得到线索人知道，不能告诉别人，胡金友当初问过我，是怎么得到这条线索的，由于是同学关系，我也没在意，随后就悄悄告诉了他。那次端掉赌场后没几天，我那个线人竟被人差点给毁掉。我是怀疑过胡金友，因为只有他一人知道我内线是谁。我也曾经问过胡金友，但他一口否认了。他对我说，规矩我还不懂吗？你也太小看了老同学了吧。他说话那副样子，显得很委屈，我也就没想过多。我将此事汇报给了大队长，大队长说，是咱们没保护好线人。他让我从大队内勤那里拿了一些钱，算是犒劳线人，也算是给了线人一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