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光】蔷薇怒放(小说)
不是床,是电板炕,上面已经铺好被子,炕上也已经热了。炕很长,靠里面的一头有窗户,窗户外面就能看到我的车,还能看到再远处点,有树和房子。炕的另一头放了一张白色的炕桌,墙上有衣柜和储物格子。
“这些石头是以前我们放羊的时候在山上捡的。您现在要休息吗?”杭舒娟靠着门框站在门口。
“不,我暂时还不睡。这些石头很漂亮,是这里特有的吧!”
“是特有的,青白石,不过不值钱,到处都是。您可以和我说说他这两年的事吗?”她进来坐在炕桌边的炕沿上。
雪下的真大,窗外我的车上已经白了一层。我应该实话实说:“其实我和小俊并不是很熟悉,我们只是工作上有些来往,我知道他是个善良周到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我来处理他的财产,这件事情我也很奇怪,可能是他觉得我是一个律师。”
“他既然找了您,一定是有道理的。您说的很对,他是个心思周到的人。那您肯定不知道他更多事情了。”她对我的回答有些失望,转而又抬头看着我说:“他是个可怜的人,我真想和你说说他,你为他处理后事,知道他的过去也是应该的。不过我感觉太累了,明天您就走了吗?”
“看事情处理的情况。不过如果雪下两天的话,我估计也走不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着急要走的想法。
“您也是心思周到的人,其实您可以不听,只是我很想说。那我去休息了,您也早点休息,这里实在冷。”她说着要走,但身体没有挪动。
“你要是觉得身体还好,我倒是很想听听他的故事,现在才八点一刻。你最好喝点热的东西。”
她出去端来一个茶盘,里面有几个杯子,还提了一个很大的热水壶。
“这里有红糖还有咖啡,我想你愿意喝杯咖啡吧!他把这里弄得像城里人住的,很多饮品,我看看过期了没有。”她从一个小格子里拿出一个大铁盒子,放到炕桌上,里面有很多小罐子。她给我冲了咖啡,动作很娴熟,自己冲了红糖水,从她的动作和言谈态度看,我认为她是一个很有修养的女人。
“听这样的故事,可能会很乏味,或许每天都能看到差不多的桥段,但他的又不同于别人的,他在我心里的份量是不一样的。”她双手抱着冒着热气的杯子。
兴明送过来一个电热器,插上电,不一会也就热了。
“小俊是大妈捡来的孩子,那年冬天,大妈出去到镇上买棉花,路上就遇到他了,也就三个月的小婴儿,因为是个长得胖嘟嘟,白嫩嫩的,很俊的孩子,大妈抱起来就没有再舍得放下。这些话大妈说过很多次。所以捡来的那天就成了小俊的生日。对于他是捡来的这件事情,他从小就知道,他父母也没有瞒着他。后来听村里人传,他的亲生妈妈是个没结婚的姑娘,所以生下来就扔了,也有的说是外地人生的,总之都是些猜测。”她喝了几口水,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这是个耐看的女人,脸型有些方,所以不够柔美,但眼睛和神情让人舒服。
“我和他是前后邻居,也一起上学。他从小力气就大,但是身高是在十八岁后才开始长个子。
我觉得有些混乱,因为在说这些的时候,我会想到其他一些东西。”
“你随着心情说,我不介意。”
“他比我大两岁,但是和我一起上的学,大爹不想让他上学,家里实在太穷,地里庄稼是不挣钱的。大妈说什么都不让,借了钱让他上学,所以他上学晚。他经常和同学打架,力气大得很,这句我已经说过了是吗?我们成绩都不是很好,初中毕业后就不念书了。他在家放羊,我在家帮父母种果树。那个时候的日子多好,多快活啊!”她脸上有了笑意。
“那没有想过去城市吗?”
“开始没有想,他喜欢放羊,而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放羊。那时村里人还多,春天里,大伙都去地里种庄稼。我们两个去很远的地方放羊,沿着东面山上,一直往南走,山连着山,但那边草儿多,人少。他喜欢捡石头,也喜欢野草野花,经常拔了来种在地里,能活的总是很少。后来他喜欢上了画画,每次放羊就带着铅笔和纸,你别说,他画得可好了,我那里还有很多他画的画。不过,有一幅画还在他那里,是唯一一张他曾画过我的画,如果您回城里后发现这幅画,希望您能送给我。现在想来,他不该画画,要是没有那么多心思,就留在家里放羊,说不定他现在会活着。”
“如果遇到这幅画,我一定会寄给你。后来呢?”看她在遐思,我提醒她继续。
“两年后,他对放羊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因为村里的栋梁打工回来,和他说了很多外面的故事,但是激发他要离开的事情是另一件。一天我们在东山山坡上放羊,他说今天要给我画一幅山羊戏白云,还要把我画上。我躺在石板上,身上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突然,我弟弟跑来说我父亲在集上被人打了。我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和小俊的爹差不多性子。小俊放下纸就跟弟弟向山下跑,我跟在后面,根本跟不上他们的飞毛腿。等我到了集上的时候,他已经把一个很肥壮的人打趴在地上,一只脚踩着对方的后背问人家还敢不敢,对方是喝多了,酒气熏天,他说:“爷爷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俊甩着膀子,挑着我爸的担子凯旋归来的架势。他可不知道他打的是谁,也不知道人家后来找上家门来。不过不是坏事情,被打的那个人带着礼物来看他,听起来是不是很有意思?”她得意地看着我说,我急忙点头。
我帮她添了热水,她继续说到:“那个被打的人,在镇上是个霸道的人,没人敢惹他,一是因为他块头大,胆量大,二是因为他家里有人在县里当官,具体什么官不知道,但是,是有靠山的。从来没有人打趴过他,也没有人敢打过他。能打他,他觉得小俊有胆识,是可以交的哥们。你说好不好玩,他带着很多礼品来问打着小俊了没有,还和小俊称兄道弟,聊得很开心。”
经过这件事情后,小俊变了,他有了精气神,放羊这种事情越来越不喜欢。有一天,他说:“我们去外面闯闯吧!凭我的力气,我不信不能行。”只是具体去哪里,要做什么还不清楚,期间我们谈过很多以后的打算,畅想有钱后要做什么。他说挣钱了先给他哥哥和父母盖像样的房子,给我买好看的衣服和鞋子,再往大点说还要给我也在城里买房子。
实际出去打工的时间是那年春节前决定的,村里的大柱从城里打工回来过年,大柱很矮很瘦,但是穿着打扮很洋气,还说起城里的很多好。小俊动心了,问我去不去。我宁愿一辈子跟着他,这是我的心思,也是两家父母的心思。他这么问我,我生了闷气,我怎么可能不跟他去呢?他来哄了我,说是没有我跟着他心里不踏实。正月初六的时候,我们打包好行李跟大柱去城里了。”她的神情好似在那个去城里的早晨,看她杯子口都歪在了一边。
“你家就是城里的吧?”她突然看向我,眼神明亮,有一丝生动的美丽。我回答她是,她说:“那你不能明白,从山里出去的那种渴望和希望,真的,那时觉得去了城里,我们就不一样了,就可以拥有很多说不出来的东西,反正都是最好的。我们跟大柱去了他在的工厂,是个生产矿泉水的工厂,有宿舍,还有食堂,工厂非常大,还是个大品牌。心情也特别高大上,心里特满足和幸福。每天勤勤恳恳地干活,干活完了就去市里玩,去市里的次数多了,才知道水厂这边并不是最好的地方,小俊越来越迷恋市里的景。我们来的一年后的一天,他告诉我不想在这里干了,想去汽车修理厂做学徒工,以后有个技术可以多赚钱,要是做好了,也可以自己开个汽车修理厂。他的想法真好,但是我还是极力留他在水厂,我怕他混好了,看到城里的漂亮姑娘就和我分了,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我防着,但不会阻碍,尊重他的想法和做法,这一点上我是怯弱的,放纵他的。
晚上的大街上,漂亮姑娘格外多,走在她们身边闻到她们身上的香味,看到她们飘逸的裙子,高挑的身子,我是自卑的。他可是不听我说的,去了汽车修理厂做了学徒工,大约两年时间,这两年里,我还在水厂,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并没有招惹漂亮姑娘,他很用功,维修厂的大师傅都夸他。第三年他去了九州汽车服务公司,他租了新房子,我们一起住了,我的心里也安了。你困了吗?这故事很无趣对吧?”
“不,很好,我听得很认真。”我给自己添了水。
三
“下面的故事才是最精彩的,但也是最扎痛心的。他去了九州公司后,每天都很兴奋,像当年我们从山里来到城里的劲头。他会给我讲公司里有趣的事情,常说的是他们的总经理,一个叫秦季的女人。他说她不止是漂亮还很年轻,气质好,有能力。
一次公司来了个撒泼的女人,是他帮忙摆平,这个女人对秦季不折不挠地吼叫,还打砸了她的办公室,没人敢上手,小俊把那个女的拉到外面,平复了她的激动情绪。我问他怎么平复的,他说就是连哄带吓的,说要是让110来,吃亏的肯定是她,不但要赔,她老公知道了,很可能会生气她不顾体面。小俊说,那个闹事的女人说,秦季是个狐狸精勾引了她的丈夫,但是他不相信,他觉得秦季是个很清白自重的女人。他还说,秦季自始至终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一句话辩驳,就她冷静,强大的内心足够迷住他,也是他崇拜的性格。
我也想见见秦季这个女人,因为我觉出她已经对我的爱情构成了威胁。于是央求他让我也去他们的公司工作,三个月后,我如愿进了他们公司,因为学历低,就去仓库做了管理员。好在工资不错,最重要的是,我可以看到小俊在干什么。起初还是好的,但他经过英雄救美被提拔后,一切都变了。
在公司久了后,就会知道一些内部的“机密”,和我搭班的王姐,其实按年龄我可以叫她阿姨,她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确切地说是跟老板工作了很多年。从她嘴里我知道了一件事情,秦季不是老板,真正的老板是市里一家有名企业的老总,这个公司只是他其中的一小部分产业。
王姐说:“乔总家有很多钱,人家祖辈都是经商的,城东那片小区可都是乔总开发盖的,像这种公司连锁也有几十家,还有汽车四S店也有十几个,这是我知道的,听说他在国外也有建筑公司呢!秦总这个女人不检点,你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可不知道乔总身边的女人漂亮的多了。不过,他们一定是那个关系。大家都知道,要不凭秦季小小年龄能当上老总?”她得意地笑,对于知道这么多秘密很得意的样子。我问她:“秦总来公司很多年了吗?她看起来很有能力,不简单。”王姐向门口张望了下,捂着嘴嗤嗤笑着说:“那可不是,不过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她当时来的时候也就刚大学毕业,穿着土气,脸型也和现在不大一样,没现在白,他们说去整形了。女人长得好,就是本钱,你看我们就只能干粗活。不过,我是看不起那种女人的,就是吃了一肚子,穿了一身,到年龄大了,哪有个好。”王姐摸着挂在手腕上的仓库钥匙圈,又向外张望了一下。
我和前台一个姑娘相处得不错,她很漂亮,高挑白皙,一笑还有两个酒窝。我们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过秦季,她小声说:“这个女人不一般,是老板的那个。很有本事。”我问她听谁说的,她说:“公司老人没有不知道的。”我又问:“老板经常来吗?长啥样?”她凑近我神秘地说:“告诉你,那可是男人中的男人,帅气!有风度,就是有大叔成熟度的男人。去年开年会,我做迎宾,他还和我笑了。他一年来不了一趟咱这里。”她一脸神往,这个大老板也引起我的好奇心,但我自始至终没有见过他。
秦季真的很漂亮,她的美不是大街上那些女孩子的美,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气质,令人着迷的东西,好像很温和厚重,但又明艳动人,一举一动都让人舒服,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小俊在她办公室工作了,她不在的时候,小俊帮她处理一些事情,还给他印了名片,上面写着经理的头衔。小俊也去应酬,晚上很晚回来,每次都喝得醉醺醺,很多时候还吐一地。
我们之间开始不和睦,我是个倔强的人,不会责难他,也不会去求他,虽然我是紧张的,想去抓住他的,但是越来越发现,这是难的。深夜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会想念我们一起放羊的日子,也会想其实只要他好,我就会好,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只是不靠谱的爱情,那种情很深刻,是无人可替代的。经历了很多次对自己的说服,其实就是妥协,我想看事态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等他说我们分手吧!这样想来,日子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一年后,我们两个攒了十万,觉得挺多的,我的工资也就三万多,大部分是他挣的钱。他拿了五万给我,让我拿回家,因为我父亲病了,糖尿病。他把五万存起来,说是等有急用的时候用的,前几年我们挣的钱并不多,大部分也是补贴了家里。这点我是感激他的,他从来没有在金钱上和我计较,并且给的总是比我挣的多。
第二年开始,他几乎成了秦季的秘书,甚至她晚上回家晚都是他去接她。他回来告诉我,秦季住着别墅,花园很大,厨房也很大。有时休息时间他也会去秦季那边帮她整理花园,他还说秦季画画很好,他们还一起切磋如何画画,秦季很惊讶他会画画。他说这些的时候,应该没有把我当爱人。再后来他就开始告诉我他们之间的故事,你要是听了也会觉得有趣,因为我觉得那是城里人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