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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你有招工的消息吗(短篇小说)


作者:陈年 童生,621.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06发表时间:2019-05-19 12:28:03

如果二十年前,有人悄悄透漏给我一个招工的内部消息,我会兴奋得飞上天。那时候我多年青,十八九岁的小后生,浑身上下有的是力气,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而我做梦都想,像我家老爷子那样有一份正式工作。每个月四号准时发工资,穿上单位统一发的蓝帆布工作衣,公休时骑着二八大链盒自行车去城里一边逛街一边瞅瞅好看的小姑娘。嘿嘿!那日子过得比神仙还美。
   问题是二十年后,耿驴还在用同一内容的电话忽悠我。老天!我那有闲功夫儿听这头傻驴子胡扯?
   我女人在外面扯着嗓子喊,鱼香肉丝,红烧茄子,凉拌黄瓜豆腐干。这女人天生一条好嗓子,报菜名和唱歌一样红火。撂下电话,我赶紧掂着炒瓢。正赶上工人交接班的饭点上,不用挑开门帘看,我也知道外面的几张桌子坐满了客人。工人们喝着用茶叶沫冲得免费茶水,一边呸呸地朝天吐着茶叶梗,一边火上房地催着快点上菜。说啥?雇个厨师。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给出钱?
   我和我女人在矿上开着一小饭店,门脸不大,玻璃窗上贴着红艳艳的几个大字“冷拼热炒家常便饭”。我们两个人既当老板又当服务员。小本生意,一年折腾下来没多少余钱,也就够糊口而已。我老婆孩子从来没有穿过名牌衣服,都是地摊货,二三十块钱一件,便宜得和白给一样。这种化纤衣服结实经穿,怎么穿也穿不烂。最后扎成墩布擦地还能使唤个半年六个月。我知道现在有钱人都穿纯棉的,纯棉的当然好,贴肉皮穿着既舒服又吸汗。可咱不是穷嘛,穷人活着没架子,也讲究不起那么多。
   别拿那种同情的眼神藐我!我一点也不脸红,现在天下的穷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富人活,穷人也得活,还要活得有滋有味,要是老拿有钱人跟自个儿比,那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反正自己难为自己的傻事我从来不会干。
   受苦人的脾气都不好,上菜慢了,说骂就骂开了。娘老子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敢放在嘴边骂。当然我从来不会和他们计较这些,骂娘就骂娘吧,皮不疼肉不痒的。我妈打小就教育我,让人骂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时代不同了,有钱的都是爷。以前女人找对象听说是一线矿工,绕着走。现在女人都争着嫁给他们,女人们的思想早跟着社会发展进步了。男人活着呢钱够花觉够睡,好活一天是一天。死了也不是天塌地陷的绝境,最差还有国家给的二十万抚恤金。有这二十万垫底,剩下的日子也不会太凄惶。
   生死一张纸,男人们也想得开,该死面朝天,不该死又一天。活一天就算挣一天。井口边不光我的小饭店生意一直红红火火。两边的洗头店,洗脚店,按摩店的生意也是火爆爆的。妹子们穿着能看到乳沟的纱衣,燕语莺声地和男人腻味调情。男人出了井,都不着急回到又黑又脏的单身楼,找妹子们丰富一下业余生活那是必须的。别瞧不起矿上这种小地方,只要兜里有钱,南边的北边的什么样的女人都愿意来伺候着!那味道和吃了家生小豆芽一样,水灵灵的鲜儿。
   麻辣豆腐,我一听菜名,就知道吃菜的人是谁,一定是那个猪头队长又来了。他就好这一口。每次来必点。
   队长是我店里的老顾客。人家是矿上的正式工人,一个月六七千块钱雷打不动地挣着。再加上一些灰色的额外收入,一万都挡不住。小队长平时挺照顾我的生意,回回带人来吃喝都有几百的花销。这样的活财神爷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怎么敢得罪人家。这么说吧,我看见我爹不一定要陪着笑脸,但我看见小队长腰自动地就弯下来,九十度,只多不少,不信可以用尺子量一量。
   矿上人风言风语地说,小队长和我女人有一腿。我姐没眼色也跟着这么说,立马就被我骂得狗血喷头。别人说,咱捂不住人家嘴,自家人也跟着说就没意思了。当时我姐坐在店里正喝着半瓶雪碧,边喝边骂我老婆怎么偷人。你说,我能不骂她吗?吃我的喝我的还想埋汰我床上的人?
   我姐气得摔了瓶子手指头点着我鼻子尖骂,天生就是个泥头,你老婆把泥都抹在你下巴上还笑?泥头在我们这里就是说男人没本事戴绿帽子的意思。
   我姐的嘴巴一激动就变成一把小型喷壶,我抹了一把脸上臭哄哄的水珠子不急不火地说,我老婆外面有人,那说明人家有媚力,你想做还找不到合适人,哪个男人能看上你那张柿饼脸。再说我这个当男人的正经主都不管,你又操的那门子闲心?是不是眼红我家的生意好,成心来挑唆我们夫妻关系。让我把老婆赶走,你们两口子好插一脚进来?
   我姐脸红完白,白完青,最后是锅底黑。她说,咱妈要是听到这些混账话,能爬起来抽你的嘴巴子。我嬉皮笑脸地说,别老拿没用的死人吓唬我,咱妈早就死了。她再也管不动我的闲事,你如果不想早死最好现在就闭嘴。
   姐摔门而出时说,我真是瞎操心,原来我弟天生就是一活王八。
   我提高声调对着门口喊,当王八当乌龟我乐意,有钱难买乐意。王八汤大补。知道不?
   我姐从这天起再也没跨进我饭店一步。
   家里人动不动就说是我气死了我妈,这么大的帽子想压死我吗?老黄历啦,提起当年的事还得从招工说起。
   那年和耿驴到工资科等招工的通知,屁,又是招的人情工。心情不好,路上和一个卖水果的动起手来,耿驴尝了老头儿三个梨,最后一个也不买。人家的水果也有本钱,卖水果的老头急了,骂骂咧咧地让我们赔。赔?也不看看马王爷长了几只眼。在我们哥们的字典里还不认识“赔”字怎么写。后来就打起来了,老头的老婆姑娘小子全家一起上,人多手杂,我和耿驴被打成落水狗。忍无可忍,耿驴操起摊上切西瓜的水果刀划拉了几下,真的只是划拉了几下,我知道他不敢拿刀行凶。他也就是想吓唬吓唬老头,耿驴胆小,很怕警察叔叔的。不知是谁报得案,警车来得风驰电掣,我和耿驴一起被抓了进去。那时耿驴爸病得厉害,不能让快死的人合不上眼,我只好承认自己是主犯。耿驴家给警察多花点钱,把人捞了出去。我被劳教半年,进去吃了几天牢饭。在劳改农场时,耿驴和小嘴拎着几个蔫苹果去看我,我让他们多长个耳朵,打听着招工的事。我虽然进去了,可他们还有当工人的希望呀。
   只是等我劳改回来,我妈已经睡在大野地听蚂蚱叫唤了。
   豆腐切成麻将块氽水,青蒜切段,炒锅放油加入郫县豆瓣酱煸出红油,加肉沫加葱姜蒜炒出香味,放入氽好的豆腐稍稍掂炒几下,撒上青蒜苗勾薄芡,最后出锅的时候再放一点白花椒粉。这道菜关键的就是这勺白花椒粉,菜一入口,整个嘴巴又麻又辣地爽。
   我算是一个开明的男人。对男男女女乱七八糟的关系从来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老婆偷人现在已经和炒菜放盐一样正常。一个男人如果你没本事让自己的女人吃好穿好,就不要限制人家出去打野食的自由。我对天发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难过,肯定没有。男女间的这种事出了就出了,有就有吧,我不会认真的。私下里我寻思,最好,我老婆能有手段把小队长一万多的工资弄回来。只要老婆能把钱拿回家,就说明这个女人本质还是挺不错的,最起码还没在钱上背叛她男人。懂得往回家抓钱的女人绝对是可爱的女人。我喜欢钱,至于她喜欢和谁睡,我不管。钱是啥?钱就是个可爱的王八蛋呀!
   做厨师我是半路出家。我没正经拜过师学过艺,要是一定要有师傅,那我丈母娘算是我的一个师傅。老太太活着的时候教我,麻辣豆腐里的花椒一定要用四川的白花椒。我觉得我丈母娘就这一个菜烧得最好,我怀疑她年青时的那些相好的,就是因为吃多了麻辣豆腐才和她睡在一起。这个问题,我和老婆私下也嘀咕过,我媳妇揪着我的耳朵,要吃层层脆。不过,她也说,她娘年青时风流成性,屋里小炕上的男人总是换来换去。到底有多少个,恐怕连她娘自己都记不清。那时候女人不值钱,食堂的大师傅送一颗白菜也能睡一觉。
   刚把菜盛在盘子里,要命的电话又响了。我用肩膀夹着手机,歪着头边刷锅边接电话。耿驴一本正经地说,这次的招工消息一定准确,保密级别是五个星号。公司已经下了新文件,上头马上就要让退休工人的子弟接班了。而且还是响当当的长期工。这家伙口气大得好像公司老总是他亲爸,他说让下招工文件就下招工文件。
   黑色幽默,我像听到有人说上帝用嘴放了一个屁,眼泪都笑出来了。耿驴是不是被南方那个做鞋的老板折磨得精神失常,而产生了穿越的幻觉。
   招工?天方夜谭,神话还是传说?接班?多少年前的老政策。亏耿驴竟然还能想起“接班”这两个字。让我想想这两个字在人们嘴里快活地蹦来蹦去的时候,是什么时候?起码也是二十多年前,对,那时我们还是初三毕业生。教室里乱哄哄的,老师的课讲不下去就骂学生,不好好学习,将来和你爹一样当个小窑黑子。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样儿。老师不咸不淡的寡话,招来男生一阵嘎嘎怪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子挖煤儿子下井,革命自有后来人。
   和他们相比,我在学校时绝对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我除了不爱学习别的表现都好,劳动呀,卫生呀,都很积极,期末考试老师给我的操行评语是,该同学热爱劳动,爱护班级荣誉,团结同学。
   我学习不好是因为脑子不好。我天生笨,笨到啥程度呢?上小学一年级能把十根手指头数成九根八根七根。反正就不是十根。你想,一个连自己的手指头都数不清的人,智商一定不怎么高。我妈从没指望我能考上大学光宗耀祖,从她把我送到学校那天起,就算是把教育的大任完全移交给老师了。我妈对老师常说的一句话是,孩子不听话就给咱打,狠狠地打!所以九年书读下来,我还是糊涂蛋一个。不过什么人也得活着是不?爱学习的聪明人凭脑袋瓜坐在办公室里吃饭,笨人靠两只手受笨苦活。我一点都不怕,没文化也没啥,咱浑身上下有的是蛮力气,用我爸的话说,一看那身子板就是个好受苦人。
   这话我信,我爸也没啥文化,大概只上完小学二年级。但我爸是好工人,年年被评为单位的先进劳模,领导奖的大红花塞了一抽屉。后来这些写着“劳模”的大红花被我偷出来当生日礼物送给了何玉凤同学。何玉凤是我的女朋友,比我聪明不了多少,书念得也不咋样,考试从来没有及格过。
   可惜那些光荣花都白送了。离开学校后何玉凤同学留起披肩长发,穿起裹屁股的牛仔裤到城里的饭店端起菜盘子,第二年就找到了能送得起鲜花的男朋友。我心平气和地把女朋友拱手让人。欢欢喜喜地送人家走,以后见面还能说个话,叙叙旧,谁让咱连个正式的工作都没有。人往高处走,人家姑娘跟着你出来逛街,口渴了吃根雪糕都要算计一下钱够不够,寒碜死个人。后来听耿驴说何玉凤傍了一个爷爷级的老干部。他们为我叫屈,我觉得没啥,爷爷也是有钱的爷爷。现在的女女都喜欢老男人,越老越值钱呗。最起码人家有单位,一个月到了日子就发工资。那像我们二十大几,还向爹妈伸手要零花钱,脸都丢到裤裆里去了。
   那会儿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工人,我觉得当矿工挺好,不用啥大文化,还能大把大把地挣钱。头几年,我和耿驴隔几天就往矿上的工资科跑,在那里认识了和我们同一年毕业的小嘴。小嘴也在等招工。他们家科里有认识人,常有激动人心的内部消息提前透露出来。可招工的门槛越来越高,人家最低也要求有高中毕业证,后来竟升级成大学毕业。真是没谱的事,你说,一个搂着大铁锹攉煤的工作,要那么多文化干啥?当饭吃还是当水喝?
   不管咋样只要招工就是好消息!招完了有文化的戴眼镜的,大概就会考虑招我们这些半文盲。所以只要招工绝对是好消息!一听到好消息不管沾不沾边,我,耿驴,小嘴,兄弟三个就会聚到小饭店里喝酒庆祝一下。年青,也没啥酒量,瞎喝呗。那个开饭店的老女人一看到我们,一脸褶子笑成了一朵番茄花。我们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财大气粗地拍在油腻腻的桌子上。有什么好吃好喝的统统都端上来,钱?钱算啥东西?明天,明天我们就是国家的正式工人了。云冈产的散啤酒,花生豆,酸白菜,土豆丝,最好加个红烧豆腐。边喝边出去放水。也懒得找厕所,随便找个角落背过身子就地解决问题。有人路过也不怕,看什么看,又不是没见过鸡巴长啥样。喝得横倒竖卧,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没啥丢人的,咱不是高兴吗,高兴就要有高兴的样子。那时我们都坚信煤业公司迟早都要招新工人,要不那些睡在地底下的煤谁给往出挖。
   那会儿我们听到招工的小道消息,比找到心爱的女人还高兴。可是一年又一年,等呀,等。等呀,等。等招工等得我们脸上都爬满了野草样的胡子。最后不得不各显神通。小嘴爸管教严,一个男孩子成天出来进去的晃,那不是成了败家的二溜子。靠山吃山,靠矿吃矿,大矿进不去,就进小煤窑。小嘴听话地去小煤窑下了窑。回来给我们讲窑里的事,吓死个人,大石头拍下来,死人的眼睛珠子挂在大腿面上。我胆子小,不敢下小煤窑,接着在外面混。混着混着便做些顺手牵羊的事。耿驴可不像我们没出息,人家南下到广州打工去了,耿驴走得时候说,等着瞧,十年以后,咱就是百万富翁,最差也是一个开着小汽车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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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招工体制前后,矿工上那些老待业青年的生活是各有样貌,各有辛酸。围绕着招工信息,讲述三位矿工待业人的生活走向与生活理念:活一天就算挣一天。哥们仨,在招工幻灭后,各奔东西,打拼生活。矿上井口边,除了矿场、矿井,也开了小饭店、洗头店、洗脚店等业余生活场。我和我女人开的是小饭店,继承的是老丈母娘的店面,两人既当老板又当服务员,儿子貌似不是自己的儿子,女人还疑似与小队长有染,然,我的小饭店生意红红火火,挣扎在贫困线上。各类休闲娱乐生意也算得是火爆爆的。耿驴外出打工,带着痴梦回家,边卖棉花糖边等招工,在大秦专线上拦火车被拘留,继而疯掉。小嘴上工的小煤窑出了事,他女人得了封口费,红着眼睛说小嘴在外打工。闻着香菇油菜香,翻炒着的却是生活的麻辣烫。文字生动,语言粗粝,又时时露出揶揄,四向点射,又集中笔力,道尽小本生意人的生活真相。带有王朔的黑色幽默,开明的面具下,涌动的是边缘人的自嘲、麻木,渗出漫无边际的苦胆味,倾情推荐。【编辑:芦汀宿雁】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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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9-05-19 12:29:33
  纪实生活真貌的同时,也映射了时代变迁中弱小者的挣扎与生存。
   好笔力,赞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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