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只名字叫公章的波斯大白猫，因为无法坐飞机过安检带到海南，便理所当然地留在刘高和周清悦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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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章是老岳父最喜欢的一只猫，素有谋略的老头养过几只猫，独独宠爱这只大白猫。之所以起这个名字，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意孤行，而且态度坚定，不庸置疑，顽固到令周清悦和刘高吃惊的程度。
　　 老头算是一个人物。退休前在单位里当过小官，大概是在当办公室主任的时期，亲自管过几年单位的公章。刘高知道，那时，公家的事，私人的事，就是结婚离婚外出的事，都要盖上红艳艳的公章，所以，管公章的人就是半个领导。因为上一任领导有自己的想法，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总想出点成绩，把单位的职工福利搞上去，体制外循环搞了不少的经济动作，逼着让老头给空白的公用纸上盖过章，当时，老头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检察院的人果然来到单位搞调查，据说就与老头空白纸上盖章的关系。后来，上任领导因为擅自动用单位的资金，与一家私营企业合作做过不少桩生意，的确折腾了不少钱。可是，唯有那一次生意，不但没有赚上钱，而且损失了一笔，还背上一笔银行贷款，结果，管公章的老头，首当其冲地受到调查。虽然责任不全在老头身上，但老头却因为坚守制度不好，加之涉嫌收礼收好处，还是没有逃了干系，受到了组织处理，除了在五年内不得提拔重用，同时，被降职为副主任，三年间不能被评为单位先进和优秀公务员。处理的结果，让老头和许多同时进单位工作的同学之间，在职位和级别上拉开一段不小的差距。等到退休的前几年，才重新被组织任命为下属一个二级局当局长，此时，当年与他一起的人早就当提为处级干部，成为老头直接上级。
　　 韬光养晦那几年，除了眉头紧皱不开，老头还把这一股无名怨气，不同程度地发泄到家里人身上，直到老头开始喜欢上了养猫，猫变成了周清悦和母亲的福星。养猫是一种福，又是一份灾。起码，开始让变成老头第二任女婿、因为猫的毛丝碎屑而患有皮肤过敏症的刘高，时时生活在老头淫威下，满腹苦恼却不敢言语。
　　 猫小的时候，老头喜欢把猫拢在手里，而不是娇惯地抱在怀里。宽大的手掌，像蛇身一般盘旋绕拢在猫身上，显出巨大魔力才有的笼罩。刘高记得，刚开始时，老头从邻居家抱养的是一只黑色加菲母猫，猫幼小时娇弱逗人女孩味十足，喜欢用细细的爪子扯人衣服，还特别喜欢趴在男人大腿上睡觉，家里每有男人到来，加菲猫就径直跳上来人腿上，盘着身子睡觉，咕噜咕噜的鼾声，极像一首周杰伦唱过的单调音乐。时间长了，还会把一起看电视剧的岳母，共同带进甜蜜的梦乡，俩人抱着楼着睡在沙发上，彻底忘记要给下班回来的岳父做饭烧菜的事情。长成以后，加菲猫突然间变得个格庞大，就是一个黑社会里出现的打手，全身肉肥体壮。手指触摸时，会发现它的筋骨柔软异常，一对淡蓝色的眼瞳，亮亮晶晶与众猫不同。除去显出的冷漠，同时却显出驯顺无比。这种孩子的表情、成年的凶蛮，却让老头找到知音那样爱不释手。老头常常是一边捏着玻璃茶杯喝酒，一边抚着弓腰待宠的黑猫，除了他们变成黑社会的样子，猫简直就像黑社会里老大离不开身子的另一只酒杯。
　　 老头慢慢地成了局长，有了脾气，最后退休没了脾气，变得像一只乖巧的猫。谁知长大成年的加菲猫，越长越显个性，成为一个叛逆的孩子，变成了年轻时的老头。老头呆在家里，猫却不呆，它为了寻找自己的爱情，纠缠上了一只邻居小区的公猫，俩人趁着一个春天的黑夜，什么也不留恋地抛弃了宠爱它的老头，就像空气那样永久地消逝在空气里，让老头在对着空气不歇地发疯骂人。寻找猫的日子，老头伤心过很长一段时光，刘高却像奸臣一样，私下里暗暗庆幸和高兴很久。谁知，高兴没几天，老头就养上了这只白色的波斯猫。波斯猫不久又变成一条跟在老头身后的灰色影子，甩也甩不掉。不同的是，这只猫的一双眼睛是淡灰色的，像一对滑润透明的宝石，镶嵌在充满猜测和揣摩人类的脑袋上。
　　 受过单位公章事件伤害的老头，思考良久之后，把公章的名字给了这只眼珠淡灰的猫，当然猫不知道这件事，对自己的主任有多大的伤害，顺理成章地享受着公家的待遇，成为一个代表无限权力的词组。
　　 公章，过来！周清悦想起逗猫时，便会大声叫喊。公章极不情愿地挪着身子，一脸委屈地靠过来。
　　 公章，来哟！老头子叫猫时，只用一声，不管声音大小，公章便会跛着四脚，快乐地跑过来，扑进老头的怀里，像丢失的孩子找到了母亲大地。
　　
　　 5
　　 很多时候，女人就像一只关在笼中的小鸟，往往紧紧地关在婚姻的精致笼子里，而不自知。这是曲晓琴一直以来带给刘高的重量，沉重如磐石，密不透气地压在刘高身上的巨石，让人活在并不真实却又实际存在的感受间。
　　 但是，在周清悦的想法里，却恰恰相反，周清悦认为好日子都是一天一天过出来的。她很喜欢让自己忘记过去，忘记那个前任渣男带给她的无穷痛苦，那个男人带给她的那份苦与重压，往往让她张着嘴巴死鱼似地喘不出气来。唯有和刘高在一起，身体和心情都会沉浸其中，满含着俩人世界才有的小情小调，融身于某种无形的笼子里而不自知，却让她觉得空间巨大又能心随所愿。其实，谁又能真正知晓自己，不是生活在各种不同的笼子里。每每放下手里的小说，让自己重新走出脱离世界的虚幻，重新回到现实的环境时，刘高总会对自己、也对身边这个活生生的女人，产生着天为笼地为罩，身在其中无法飞翔的错觉。
　　 刘高喜欢读书，开始时读书时，像狂奔飞跑一样的读古龙、梁羽生、金庸的武侠小说。幻想着自己能有一天，突然有了身怀绝技，出现在上班工作挣钱养家的单位里。有时，他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位身穿黑衣，目光矍铄的傲慢大侠，深夜之时，独行地穿梭在乌城市的街巷里，掠夺走富人官人的财富，包括把单位一把手藏在暗处的不义钱财全部掏出来，挨着凌乱居住的家户，给打工失业摆摊贩菜的穷苦人家、给半夜时分仍在苦读课本幻想成功的穷学生、给长年在黎明时分身穿绿衣起床清扫街道的中年妇女，送去大摞大摞神话一般的现金。在一堆突如其来的巨大财富面前，让他们即时拥有一份意外的收获，甚至他会站在黑暗的角落，看着这些人背对着他悲喜交加、喜极而泣。转过脸来，欣赏美女一样地，欣赏那些丢失巨财后，仍然不敢言声的暴富者，在一份无奈的失落里，目瞪口呆地自认倒霉。
　　 可是，刘高非常清楚自己，眼睛离开书，一切都是幻想啦。现实毕竟坚硬，幻想就是幻想，幻想不仅是文学家的事情，也是穷人的事情。况且，自己本来就是一个靠每月薪水过日子的穷人，是搬着指头数钱，钱却不会多出来的那个人。每到黎明时分，在闹钟叮当的吵闹里，他还是不得不穿衣吃饭，不得不夹着公文包上班，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只有把这种无望的想法和不能与人分享的快乐，深沉地埋藏在每个循规蹈矩的日子里，收敛在低头思已、仰人鼻息的小人物状态里。
　　 倒是那只叫公章的老猫，像成熟彬彬礼貌的老绅士，像早已习惯富裕生活的富人，甚至像心安理得统治都会万众的皇帝，冷静地俯瞰着自己的主人。这是一个潜伏的对手，一种压抑张狂情绪的警告，让刘高的心中时不时产生着某种自卑的心情，有时，他真想杀了它，当然要趁一个没有人的时候。
　　 让一位权重位高的敌人活着，一把开刃后隐藏着锋利的长剑，乖乖呆在刘高家里，其实也是呆在周清悦家里的老猫公章，突然间发现了它暂时失去依靠的恐慌，像换了一番心境、顿时参透人间真理的高僧哲人，在与刘高的交往里顿时变得懂事很多，甚至与刘高严守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惹谁，不去触犯对方禁区。即使见到年轻的女人时会躲着走，到了该吃东西的饭点不再发嗲，更不敢随着犯犟的性子胡闹乱叫。与动物世界的其它灵性动物相比，除了狼以外，猫就是尊严世界的王者。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其实刘高是看猫，他把自己与这位雄性对手的关系看得很清楚，这是一只隐而不发的真正公猫，在没有长到追求爱情的年岁之前，更像一位懂事明理安分守戒的男孩，就像他小时候即使再喜欢邻居女孩，仍然隐瞒着真实的想法而不敢擅自乱动。整个白天除了拉屎撒尿需要跑动碎小的步伐以外，公章大多时间会老实的卧在沙发上，偶尔会站在隔着双层玻璃的窗台上，冷眼隔世地看人类，看外面不知所措却继续不知所措的人类生活。沙发上，有一块被卧成不大不小的小窝窝，可以证明它坚守在这个地方的时间不短了。公章很喜欢会歪着脑袋，用斜的、甚至邪恶的目光，看着刘高和周清悦匆匆忙忙上班。有时，它会甘愿认输地低下脑袋或仰着脸，转动着一双浅灰色的眼珠子，认可地聆听着刘高和周清悦两位老师，以人类的方式、以理想、向往、高尚为字眼的轮番说教，这种状态让周清悦喜欢，也让刘高慢慢地开始不讨厌它，却说不上喜欢。晚上时分，它就干脆笔直地侧卧在客厅地毯上，老实得就像一个才被捡来不久，还没有熟悉环境不敢造次的流浪儿。当然，半夜时分，听着男女主人们嬉笑呻吟过后接着是沉沉入睡的声音，它会从地毯上轻盈地站起来，蹑着四足，用力弓着腰肢，像即将射出的箭簇，在房子里悄无声息地跑来跑去，沉默地干出自己喜欢做的任何事情。这些发生过的事情，刘高和周清悦不知道，能知道的，除了不知现在有还是没有的上帝，恐怕只有猫自己啦。
　　 周末是快乐的，起床很晚。俩人一边收拾家务，一边听着周清悦哼着流行歌曲。周清悦，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看自己的好男人，看刘高读书时的安静劲。
　　 他说，周清悦，你简直就像一只鸟，吱吱叫个不停。
　　 她回应说，刘高你简直就像一只猫，阴险狡猾。
　　 猫可是要吃鸟的呀！刘高低着脑袋一脸坏坏地笑着，神定气闲，显得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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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父又从海南打来长途，说明天要回乌城市，这次是刘高接的电话。俩位男人有一句没一句在说话，公章像嗅到什么气味，意识到它的一些好事情即将来临，悠闲地放下尖小的屁股尖臂，像为了更舒服一样，又盘着把自己的长尾巴，厚厚地垫在屁股下面，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旁的扶手上，左爪挠着脸上的皮毛在洗脸，右爪紧紧撑着身体的重量，这个极爱干净的家伙，似听非听，似懂非懂，像另一种人类。
　　 海南那地方，变得有些奇怪了，有好多外地人住着不走了，尤其是从咱们乌城市来的人更多，我遇见不少的熟人。刘高，你知道我遇见谁了？周清悦穿着拖鞋疾步走出厨房，从刘高手里拿过电话，还没有顾得上说话，就听到老头在电话那一端，用最大的颤音讲述道：我遇见了曲晓琴，她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就住在我们小区。
　　 还有，那个老家伙死了!岳父的声音变得很尖，这是岳父心情极好时才有的状态。谁死啦？刘高心中一憷。还不是那个害人的家伙，活该！岳父没加思索说道，他的心情显得极其兴奋。刘高明白了，那个家伙，那个害人精，其实就是岳父以前的领导。
　　 嘿嘿，刘高配合着老人，该死，早该死了，坏人本来就要这样的结果，说这些话时，刘高和老头把曲晓琴的事情放了过去，像谁也没有说，谁也没听到一样，全是空气。
　　 爸，是我，清悦。周清悦心有不悦，对着话筒凭空大喊了一声。
　　 哟，是清悦呀，你也在家没上班，我和你妈都挺好的，我晒黑了，也长胖了。你和刘高，还好吧，人就更要好好的生活！老头那边太远，看不清女儿的表情，也不曾顾及女儿的情绪变化，继续沿着自己长长的思路说道：清悦，明天你和刘高一起，开车去机场来接我和你妈。
　　 其实，接人去机场这事，根本就不用父亲说。周清悦比谁都明白，不管接不接机，她和刘高是不是一起去，都不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她们要继续好好生活下去，谁有充足的理由，不让自己去好好的活。
　　 周清悦继续过着自已认可的幸福生活，她把现在的生活像天天都过年过节，过得有滋有味身在享受之中。天天早上泡一杯温茶，加上一勺灰白色的贝母粉、一勺西洋参粉和二铁勺野生蜂蜜，有时要加二、三块金桔片，或是将一块被切成三角的柠檬块直接泡在杯子里，递给坐在床头睡了一夜仍在发愣的刘高喝，让他清润一下并不太好的肺部。刘高的肺部前几年做过手术，切除肿瘤时肺片也被掉一部分，遇到天气变冷的季节，或者气味不好的地方，就会有些轻度的哮喘发作，整个人有时就像老头吹气，嘶嘶拉拉的让她心疼。然后，周清悦会趿着棉布拖鞋，走到厨房后叮当作响的弄早饭，鸡蛋，燕麦粥，面饼，有时加一盘炒肉，就差一口小酒，俩人坐在小木凳上边说边吃，开始这一天的幸福生活。刘高心疼周清悦，就自己抢着天天洗锅涮碗，然后把滤干净的餐盘碗筷摆回柜子里，然后沾上清洁剂清洗抽油烟机、灶台，把不大的厨房弄得整整齐齐像摆弄一件复杂的艺术品。还是刘高关水关电，拉着周清悦的手一起背着包出门上班，到达街路口要分开时再深情地相互道别，让几个在路口坐着的维吾尔男人，投来羡慕里掺着暧昧的目光。周清悦一身农家孩子的作派，全无半点官家、城市儿女的霸气，俩人相敬如宾的舒服，晚上鱼水和谐的温暖，让刘高长时间能感受出一种不太相信自己的重新活过感，他害怕这样的日子会在一个不知的时候点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