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五儿,关门(小说)
我正一边捋着一边暗自得意着,一个影子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挡住了我的光线,我抬头看见五儿手里拿着一个药瓶正在门口犹豫着,我赶紧坐起来迎出去,“五儿,有事么?”
五儿穿着粉底白花的半旧衫子,蓬松着头,急急地问:“大哥,我想问问,你知道这药治啥病么?”
我接过她手里的药瓶,瓶子哗啦轻微响了一下,上面写着盐酸阿米替林片,“药盒呢?”
“药盒早就不知道扔哪了,只剩下这个瓶子了。”
“这药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着你查一下。”她局促地站在那里。
我转回身对她说:“你进来吧。”她回过头望了望她屋子的方向,略微迟疑一下就跟了进来。
我把瓶子放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打开百度。她站在我面前很拘谨的样子,我拍着床让她坐,她只是略微抬了抬下巴,“你先查。”
我一边把药品名称输进去点击查询一边问:“谁吃这药?”
“我大姨。”她轻轻地回道。
我把盐酸阿米替林片百度结果递给她看,却看见她的目光正对了我的那则招聘启事,犹如被窥见了心事般,我懊恼地把那张启事揉成一团向墙角扔去,她的脸腾一下红了,慌乱地把目光移到了手机上。
“这病有事么?”她小心翼翼地问我。
“这药治疗抑郁症范围,应该属于心理疾病,这个我也说不好,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下。”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陷入沉思中。我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忧虑,又为自己刚才粗鲁的行为感到惭愧,站起来拿起桌上的方便面。
“你还没吃饭?”不等我回答,她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走了出去。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大一会儿她手里端着盘子,中指上还勾了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两个馒头。
她把盘子和馒头放在桌子上,用右手搓了搓左手指头,揭开盖子顿时香气扑鼻,“这鸡腿,她吃不了,剩下不少……”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
“这些是在剩在锅里的,她没有动过筷子的……”她一面说一面观察着我的脸色。
我已经清淡好久没吃到肉了,况且又饿了这么久,我的眼睛盯着盘子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举手之劳,不值得什么的,哪里还让你这么客气。”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很坚决地把盘子往我这边推推,“吃吧。”我看着她的脸,好像并没有责怪我对那张启事的行为。
我坐在椅子上开始狼吞虎咽,她给我递了一杯水过来时我快吃完了,我这才发现她还在床前站着,更加让我难为情了。我离开了椅子移到床上,示意她坐下来,她看了看椅子握了下辫子才小心翼翼地搭坐在椅子边上。
“你的书很好看,谢谢!”她先开了口,这令我再一次惭愧。我把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头也没敢抬,说:“不值什么的,你喜欢可以再去挑些。”我指了指那些书,她摇摇头,有些心神恍惚的样子,我把那杯水喝了浑身舒服很多。
“你和你大姨一起住?”刚问完,我又想起那天的事,自己先低了头。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是我大姨,也是我妈,我三岁时过继给了大姨……”
“哦,你大姨什么时候得的抑郁症?”
“我也不知道,自从姨父离家出走后,她总说心口疼,要出来走走,于是我们就来北京投奔老阚叔,谁知道老阚叔的爱人脑溢血成了植物人,他想让我去他家帮忙……”
原来老阚和她是老乡,怪不得他们那么熟悉。
“你们来多久了?怎么生活呢?”大概我的问题有些多,她扭了下身子说:“我们来这比你也就早一个多月……”然后她抬眼望着天花板,“我也正在发愁呢,来的时候老阚叔说给我找了厂子可以上班,他来照顾大姨,但是现在想来是不可能的。”她的眼睛垂下来深叹了一口气。
“你大姨可以自理么?”
“大姨身体没什么毛病,但她就是不出这个屋子,她说外面的人都要害她……”她一手握了辫梢来回在手指上绕着,身子俯得更低了,“她还说男人没有可靠的,让我也不要和男人走得近。”说到这里她的脸一片绯红。我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知怎么心里又怜惜又无助,一时语噎,竟不知怎么安慰她好。
她停了停接着说:“今天我发现她原来一直在偷偷吃药,所以就拿出来想找你问问。”
“你最好带她去医院看看,自己乱吃药是不行的。”我想起她大姨的怪癖,不禁替她捏了把汗。
她嗯了一声又说:“大姨见不得生人,尤其是男人……”
她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老阚从外面直接走进来,她惊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碗筷就走了,老阚看看我想说什么,却转身出去了,我只听到老阚隐隐约约地说:“我这几天想办法把她弄走,然后把你们接过去。”五儿一直没有应答,到了门口依然是妇人那句:“五儿,关门!”老阚嘴里骂骂咧咧气冲冲地走了。
四
为了抓住这次招聘机会,我充分调动我所有的语言组织能力,以完好的个人形象给他们留下了好印象,我对人事领导说:“如果试用期间领导不满意,可以只给我一半的薪资。”大概是我的自信和诚意打动了那位领导,没过两天就有人通知我去上班,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我正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里,发现五儿背着双手站在我门口探头看着。
“进来吧。”
这次她没怎么犹豫就迈进来,“你要走了?”
“嗯。”我点点头。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地说:“我知道你不会总在这里的,你是做大事的人。”
她这样说倒让我惊讶,也让我更加无地自容了,我停下整理抬头望着她说:“五儿,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越发红了脸,眼睛盯着脚尖,脚尖来回杵着地,身子来回扭了两下,脸上似有笑意,然后她似乎下了决心似的把背着的双手向前一送,一张折叠的画纸举在我面前,“还你吧。”我站起身接过来打开的画纸,那上面画了碧绿的茴香,还有她站在门前的样子,那只苹果红得流光溢彩。
我这才想起那天画完随手就把它夹在那本《京华烟云》里,这更加让我难为情了,我搓着手磕磕巴巴地解释:“这是……这是我没事瞎画的……瞎画着玩的,你……你别介意。”
她冲我一笑,“画得很好呢。”我第一次见她笑,且那笑容温暖而有力量。
我的脸蓦地红了起来,讪讪地笑了笑把画对折两手拽了两端。
“别撕!”她惊呼起来,“如果不要你还是给我吧?”她拿了画站在那里眼望着别处,“过几天我们也要走了。”
我知道她说的我们,“那你们要去哪呢?”
她抬头看着外面碧蓝的天空说:“我还有一些积蓄,想先去给大姨看病,以后的路走着再说吧,我想只要肯吃苦终归有出路的,不论怎样总不能这样下去了……”
她抿着发白的双唇停了停,说:“我看了你的那两本书,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我虽比不得那个姚木兰和冷清秋,但是觉得人总要独立有尊严地活下去,对么?”她像问我也像问她自己。
这句话仿佛阴沉沉的天空劈下一把闪光的利剑,连同这低矮的屋子都清晰起来。
夜深了,院子里的人都已经安睡了,远处楼层还有几家闪着星星点点灯火,风吹过那抹黝黝天色,天空碧澄澄的,月光显得分外皎洁,仿佛赋予了这片天地无限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