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难道除了星光内衣公司，自己就没有活路了吗？她不甘心，苦苦思索着，但最终一无所获。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到职介所去看看再说。
　　 职介所离喜妹家有些远，乘车也得半小时。喜妹早早起来，洗漱、收拾、吃早饭，完毕后她便要出门，可这时，她却发现自己放在梳妆台上的布包不见了。布包里放着她所有的证件，没了它，职介所去了也是白去。她稍愣了一下，即刻意识到一定是母亲给收起来了，因为父亲一早出去打拳还没回来。于是她唬起脸朝母亲吼了一声：妈，你干嘛要拿我的包？
　　 你这么着急找工作干吗？怕我们养不起你吗？母亲素琴从厨房里出来，朝她瞪着眼睛。
　　 我没有，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喜妹撒了个谎。
　　 出去散心，需要带身份证毕业证书吗？素琴冷笑道。
　　 喜妹一时语塞，烦躁地跺了一下脚：妈，这是我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嘛？
　　 素琴没理会女儿，白了她一眼后，干脆提着购物袋出了门。
　　 这可把喜妹急坏了，她朝母亲的背影吼叫了几声，可母亲没理会，自顾往前走，喜妹气得只好在家四处乱翻。幸亏没多时，她在洗衣机里发现了那只帆布包，于是脸色由阴转晴，拿起包便跺出了门。
　　 职介所里的人还真不少，来看招聘信息的，围着工作人员咨询的，站在大厅里互相吹牛的，乱哄哄的一片。喜妹还是头一回来这里，心里不免有些忐忑。等大厅里嘈杂的声音渐渐平静，人也逐渐少了，她才鼓足勇气来到柜台，将自己的证件材料递了上去。
　　 接待喜妹的是一位中年女子，稍稍翻阅了一下她的材料，淡淡地说：你填张表，我给你登记一下，如果有适合你的，打电话通知你。
　　 有没有现成的招工？喜妹迫切地问。
　　 有啊！但都是些你干不了的工作，比如：车床工、管道工、护士等等。
　　 护士？护士我行啊！我就是医科护理学院毕业的。喜妹赶紧插话。
　　 是吗？可问题是你……行吗？还有医院要不要呢？女工作人员似笑非笑地说。
　　 虽然对方态度很温和，但喜妹明白她的意思，她不由得脸一红，不再多问，连表格都没填写，神色黯然地拿着布包走了。当她正欲拉开职介所的玻璃大门时，身后又传来几位男人的窃窃私语：
　　 都长成这样了，还来找工作？这是想跟我们抢饭碗啊？
　　 就是。不过，谁会要她这样的丑八怪？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哈哈……又是一阵哄笑。
　　 喜妹的血霎时涌向了脑门，她想看看究竟是谁在侮辱自己，可一转身，那些冷言冷语的男人，都立刻将脸转了过去，装作没事似的。喜妹真想对这些人发泄一下自己的愤怒，但最终还是努力抑制住了怒火，她咬着牙，一瘸一拐走出了职介所。外面的太阳火辣辣的，却丝毫融化不了喜妹心里的冰雪，她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家里，一头趴在了梳妆台上。
　　 一连几天，喜妹再也没出门，要么整日蒙头睡觉，要么无聊地帮父母做一些家务事，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这天下午，她在家忙完家务后，无聊地打开关了好几天的手机，想查看一下里面的信息，冷不丁跳出一条短信：喜妹，你怎么不开机？太耽误事了。看见短信后赶快和我联系，我有要紧事情和你说。
　　 喜妹平时没啥朋友，也不喜欢玩手机，经常关机成了她一种习惯。因此，当她看见这条短信，马上意识到可能是严主任发来的，肯定与介绍工作有关，于是她不敢怠慢，赶紧将电话打了过去。
　　 果然，短信是严秀华发来的，她先是劈头盖脸地将喜妹斥责了一顿，然后又赶紧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本市某日化用品公司仓库管理员。说是管理员，其实就是负责货物进出的电脑登记工作，工作一点不累。由于喜妹关机，已经耽误了时间，严秀华让她无论如何在明天上午9点钟前，去报到上班，否则，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
　　 明天？明天不是周六吗？这家公司休息日还上班？喜妹有些纳闷，但没多想，千恩万谢后，将喜讯告诉给了父母。父母自然也很高兴，当晚，一家人还特地到附近一家饭店美餐了一顿，以示庆贺。
　　 情绪低落之时，来了这么条好消息，让喜妹一扫心头阴霾，不再怀疑严秀华过去说的那些客套话。现在看来不仅面包有了，而且人家给的面包还又香又甜，很适合她的口味，真让她即高兴又有些惭愧。
　　 吃饭回来，喜妹忙着翻箱倒柜，寻找着自己喜欢的衣服。她心想，明天到新单位报到，自己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不能太邋遢。于是，一阵手忙脚乱后，一件半新的花格子外套，被她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床头。
　　 衣服寻找妥当后，她又忙着寻找起化妆品，将一些粉底盒、睫毛膏、口红，统统翻了出来。梳妆台上的化妆品，显然已经过期，但她舍不得扔掉，拿在手里左看右瞧，像欣赏古董似的。正当她用少许粉底霜，轻轻地在脸上试抹时，母亲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颗亮晶晶的东西。
　　
　　 四
　　 喜妹，你看看，这是你衣服上的吗？素琴伸手递上一粒纽扣。
　　 这是一粒宝石般的纽扣，莲花形状，仅比红豆大点，上面却镶嵌着多种颜色，熠熠发光。喜妹不看则已，一看，脸色骤然发白，说话也不利索了：妈，你……你这是在……哪儿捡到的？
　　 扫地时，在沙发底下捡到的，这有问题吗？素琴不解地眨着眼睛。
　　 有，问题大着呢！喜妹憋不住，一下子吼了起来。接着，她放下粉底霜，稍稍平抑了一下心情，将事情的原委细说了一遍。
　　 原来，这粒纽扣非同小可，它是星光内衣公司用于一批出口到欧盟国家的女式高级衬衫上的专用纽扣。这批衬衫的订单数量有五千打（12件1打），工艺要求很高，一切原辅料都由外商提供，星光内衣公司只负责加工。因此，纽扣虽小，却是外商按订单给的，虽然略有余额，但余额由公司仓库掌握，发到喜妹手里是一粒不多。如果少了一粒纽扣，必须打报告说明原因，经上面审核后才补给。
　　 喜妹起初对此很费解，后来才明白，控制纽扣的发放，倒不是这纽扣有多少金贵，主要是外商要控制产品生产的节奏，以及监控工艺的流程。
　　 所以，在家里发现这粒纽扣，让喜妹吃惊不小，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怎么多出一粒纽扣的？自己又怎么会稀里糊涂带到家里的？她左思右想也弄不明白，急得都快哭出来，连连拍打着自己的额头。
　　 哎呦，我以为是啥大事呢！不就是衬衫上少了一粒纽扣嘛！有啥大惊小怪的？素琴不屑地摇摇头。
　　 妈，你知道个啥？出口的衬衫上少了一粒纽扣，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喜妹拿着纽扣，绷着面孔叫嚷着。
　　 我看你别神经兮兮的，急啥呢！或许真是多给你的？也可能别人已经发现衬衫上少了一粒纽扣，早给缝上了。素琴安慰着女儿。
　　 妈，这绝不可能。因为这种纽扣就我一人有，缝制也是我一人负责，与其他辅助工没任何关系。喜妹连连摆着手。
　　 哎呀，你都被星光公司辞退了，你还操这份心干吗？管他呢！素琴没好气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妈，这是两码事。缺少一粒纽扣不是小事，它弄不好，产品很可能都要被外商退回来，损失大了。喜妹脸色争得通红。
　　 这时候，老朱慢悠悠地进来，朝女儿白了一眼：说话不能轻点？你是想把邻居都招来啊？我看你这是危言耸听。一件衬衫上少了一粒纽扣，最多退一件，怎么会全部退货呢？这根本没道理嘛！
　　 爸，外商哪跟你讲这些？一切都按规矩办事。你们还不知道吧？在我刚到星光公司的第一年，就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我们有一批出口到日本的男衬衫，就因为日本人抽检产品质量时，在一件衬衫里发现了一根仪器漏查的大头针，因此造成一万件衬衫全部退货，你说这是危言耸听吗？
　　 怎么有这种事情？这纯粹是鸡蛋里挑骨头，一根大头针，对产品质量有啥影响？
　　 爸，你懂不懂？日本人是将衬衫里的大头针，提高到对人的危害程度上来说的，万一消费者买到藏有大头针的衬衫，他就可以将商家告到法院，那赔偿可不是一丁点，十万百万的都有可能。虽然纽扣不是大头针，但买了件不合格的产品，消费者同样可以告你。
　　 老朱顿时愕然。素琴也傻了眼，神色紧张地攥着女儿的胳膊，颤抖着嘴唇：喜妹，那你看这事……怎么办？
　　 怎么办？我现在是脑子一片空白，还不知道这批衬衫是否已经出货？如果已经出货，一切无法挽救，只能听天由命。喜妹摇着头，长吁短叹。
　　 你等等，别这么早下结论，也许没你想像得那么严重。闺女，你刚才说手里多了一粒纽扣，就意味着某一件衬衫上少缝了一粒纽扣。难道你干活的时候就没及时发现？再者，你就这么肯定仓库不会多给你一粒纽扣？老朱很冷静地看着女儿。
　　 喜妹被问住了，她确实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因为是有过几次仓库多发给她纽扣，她及时退回的事情。但她实在想不出来问题究竟出在哪儿？脑袋都想得发疼。最后，她气哼哼地朝父亲一挥手：不管它是多还是少，只有翻箱倒柜查一查才能知道。
　　 喜妹说着，丢下在原地发愣的父母，匆匆走出房间，在厅里用手机与严主任取得了联系。她本以为严秀华会在电话里责骂她一顿，却没料到严秀华的口吻相当轻飘：
　　 噢，没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不是还有两道质量检验关口吗？她们不可能都没发现少缝了一粒纽扣吧？
　　 主任，我还是怕……万一两道关口检验员都没有发现，那怎么办？喜妹怯怯地问。
　　 没有这个万一，你别说这不吉利的话，星光内衣公司生产到现在，还从未遇见这种事情，难道两位检验员眼睛都瞎了？即便都瞎了，还有最后的小包装呢……好了好了，别说了，如果真出现这样的事情，鞭子也抽不到你身上，你已经不是星光公司的员工了。严秀华口吻又变得严厉起来。
　　 那，主任，这批衬衫是不是还在公司？喜妹迟疑地问，她还抱着一丝希望。
　　 怎么着？你还想来上班？
　　 不不！我只是想来看看。
　　 想来看看？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你是想来查查。这六万件衬衫，你一个人查得了吗？真是自不量力！
　　 主任，你就告诉我，这批衬衫到底还在不在公司？喜妹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了汗。
　　 实话告诉你，这批衬衫早已躺在东海集装箱码头仓库了，就等着后天装船。这下你死心了吧？严秀华冷冷道。
　　 这么说，万一有问题，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喜妹呀！你怎么脑子一根筋呢？我不是说了吗？这事情即便有啥问题，已经与你没有一点关系，你怎么总想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人家躲避都来不及呢！你傻呀……好了，不多说了，你明天别忘记去新的单位报到，这可是我托熟人给你开的后门，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啊。说完，“咯嗒”一声，严秀华将电话挂了。
　　 领导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能怎样？喜妹虽然不满意，心里的一只“靴子”却勉强落了地。可还有一只“靴子”没落地呢！这只“靴子”就是她还心存疑虑：万一两位检验员都疏忽了怎么办？这粒纽扣岂不成了漏网之鱼？也成了粥锅里的一粒老鼠屎？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在她看来，只有当两只“靴子”都落了地，自己心里才能彻底安稳。怎么办？难道还真要去翻箱倒柜弄个明白？可严秀华都把话撂这儿了，自己又不能不听，唉，难呢！想到此，她心里又泛起一阵烦躁，忍不住握着手机蹲下了身。
　　 喜妹，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素琴见状，上前紧张地问。
　　 噢，没事，只是心里还有些烦。喜妹站起了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电话打得怎样？严主任怎么说的？老朱问。
　　 喜妹蠕动了一下嘴唇，轻轻地将严主任的意思说了一遍。
　　 皇帝不急急太监，你算个啥？还是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到新单位去报到呢！老朱关切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喜妹神情麻木地点了点头。
　　
　　 五
　　 没有月亮的夜晚，天色黑朦朦的，小屋处在一片漆黑静谧之中，唯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蟋蟀的鸣叫。老朱卧在床上横竖睡不着，想着心思。蓦然，厅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引起了他的警觉，他忙下床轻轻开了房门，然后迅速打开了厅里的灯。只见耀眼的灯光下，女儿正低着头，在橱柜里翻找着东西。
　　 喜妹，你不睡觉，半夜三更地在翻找啥？真吓我一跳。老朱蹙起了眉。
　　 爸，家里麝香保心丸还有吗？喜妹捂着胸口，轻声问。
　　 你要它干吗？老朱困惑地看着女儿。
　　 我心脏有些不舒服。喜妹轻声说。
　　 是不是又在想纽扣的事了？你这不是自找的吗？唉，你这样没病也要想出病来了。老朱责备着，心疼地上前帮忙一块儿翻找，但抽屉翻个遍也没找到那瓶麝香保心丸。
　　 喜妹沮丧地合上抽屉，一脸的憔悴。
　　 会不会在你妈那儿？你等一下，我去问问。老朱转身去了房间。
　　 喜妹呆站了片刻后，也去了父母房间。
　　 此时，声音惊动了素琴，她问清情况后，连忙从小柜抽屉里，取出一只淡黄色的小瓶子，递给女儿：你只是一时不舒服，只能服一粒。
　　 这麝香保心丸确实有效，服下去没多少时间，喜妹就感觉好多了。她又捧起母亲的茶杯喝了两口水，然后抹了下嘴，说：爸，妈，我考虑过了，要彻底弄清楚这件事情，明天必须去码头仓库翻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