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丑小鸭(小说)
啥,你们领导都给你打了包票,你还一条道走到黑?你真是一头犟驴!老朱脸色有些难看。
喜妹低着头,没吱声。
这批出口衬衫,有多少数量?老朱问。
五千打,合计六万件衬衫。喜妹回答。
哇!这么多?你怎么找?你知道在哪个箱子里?这不是大海捞针吗?素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妈,即便是大海捞针,也得捞,否则我心里不会安宁。喜妹噘着嘴。
我看你是不是疯了?你一个人去翻箱,这要翻到啥时候?再说,万一翻不出来,你岂不是白干了?老朱眼睛里冒着火。
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只希望查个水落石出。
就你这林妹妹的体质还去翻箱?你要是敢去就别回来,我也没你这个女儿。老朱气得举手拍了一下小柜,将麝香保心丸都震落在地。
喜妹吓得一缩脖子,眼泪霎时落下来了,她不明白父亲怎么会发这么大火?
素琴见状,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抽了张纸巾递给女儿:你爸就是这么个人,心直口快,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喜妹摇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父亲:爸,你们就是骂我打我,我也得去,否则,真有啥事情,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接着,她又将脸转向母亲:妈,你还记不记得?在我10岁的那年冬天,有一次周末的晚上,我和爸吃好晚饭在家看电视,你还没回来,他打你手机,你一直关机。爸都急死了,说你从来没有这么晚的,怕你有啥事情,就带着我一起乘车赶到了你单位。门卫师傅说你还在会计室加班工作,我们怕打扰你,就一直在门卫室等你。可一直等到晚上10点多了,你还没下来,爸沉不住气了,就拉着我一起上了楼。当你看见我俩时,你很不高兴,还对爸发脾气,非让我们再去门卫室等。我和爸只好在那里,一直苦守到凌晨1点多钟,你才一脸疲惫地下来。爸问你为啥弄得这么晚?你说在轧账,账上少了一毛钱,一直轧不平。爸骂你死脑筋,自己拿出来一毛钱不就得了?你说公归公,私归私,不能混为一谈。我记得那天凌晨,早没了公交车,我们只能打车回家,大概花费了30多元车费。爸为此气得好几天没和你说话,你却满不在乎,还开心地说,只要单位的账能轧平,花费再多钱也值得。
喜妹眼泪汪汪地说着,一张纸巾都被眼泪浸透了。老朱在一旁默不作声,素琴叹息了一声,又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了女儿。
妈,这件事情虽然很久了,但一直挂在我心上……明天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的,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你们也用不着担心我。喜妹说罢,将纸巾扔在废纸篓后,转身欲走。
等一等,喜妹。素琴叫住了她,你明天早上不是要去新单位报到的吗?这事情怎么办?
是呀!这可是一个好工作,你千万别辜负人家严主任,机会难得。老朱也在一旁提醒。
喜妹一愣,咬着嘴唇想了想,欲言又止,神色显得有些痛苦和无奈。最后,她还是默然地摇摇头,毅然离开了父母的房间。
六
由于东海集装箱码头,离这儿比较远,喜妹只能早早起床作些准备。当她打开房间门,想去厅里收拾些东西,却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她没想到父母起得比她还早。母亲正在厨房忙着做早餐,父亲则站在客厅里,正往一只购物袋里塞着饮用水、面包之类的食品。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意,朝父亲投去感激的一瞥,不好意思地说:爸,谢谢你了,可我一个人,用不着带这么多吃的。
你以为是给你一个人准备的?我告诉你,这里面也有我和你妈的份。老朱没好气地说。
你们也要去?喜妹惊讶了。
不欢迎吗?我可把话撂在这里,你不欢迎我们也得去,谁让我们生了你这么个倔脾气的女儿?我们太不放心了。
喜妹霎时明白父亲的意思,老俩口总算想明白了,是要助她一臂之力。她高兴起来,心想:这样也好,三个人干活,总比自己单枪匹马要强。虽然父母年龄都大了,比不了年轻力壮时,但没病没灾,帮忙翻个箱找个东西问题不大。她一冲动,上前就在父亲的老脸上印了个热吻。
七
终于顺利出发了。三口之家换了两辆公交车,乘了75分钟,才赶到东海集装箱码头。这码头实在太大,喜妹领着父母从大门进去,一直走了大约一刻钟,才来到北面的纺织品仓库。
纺织品仓库又分面料、服装、鞋帽等各区域,若是第一次来,必然抓瞎摸不清方向。喜妹胸有成竹,因为她曾经因公派,跟随他人两次来此地翻箱查问题,所以没走冤枉路,很轻易找到了目的地。
仓库是找到了,可仓库办公室没人,只有一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小伙子,在偌大的仓库里开着铲车,不断传来铲车阵阵的轰鸣声。
喜妹和父母站在办公室门口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小伙子将一堆堆货物推来倒去的,却不好意思上前询问。幸好没多久,小伙子开着铲车朝门口而来,并在喜妹面前刹住了车,一脸正色地问:你们找谁?有事吗?
师傅,你好!我是星光内衣公司的,今天来是要翻箱查找一件有问题是产品。喜妹腼腆地说。
有进仓单吗?就是我们开具的红色三联单。小伙子朝喜妹伸出了手。
进仓单?哦,没……没有。喜妹一怔,吃惊得有点结巴起来。
没进仓单,那是不能给你们翻仓的,这是规定。小伙子嘴角抽搐了一下,方向盘一转,将铲车掉了个头。
师傅,你就给通融一下吧!因为走得急,进仓单我忘带了。喜妹找了个托词。
那不行,没进仓单,说啥也没有用。小伙子手摆摆,开着铲车走了。
这下把喜妹给弄得没了方向,她把进仓单这道关给忘了。她哪儿有进仓单?这玩意可能在销售部门,可她谁都不认识,即便认识,销售部门也不一定会给。这怎么弄?难道今天真要白跑一趟?白跑一趟是小事,要命的是,这只纽扣就像一根鱼刺,一直梗在她喉咙里,一天不除,自己就得难受一天。为此,她六神无主,呆呆地看着小伙子在操作着铲车。
闺女,还能翻箱吗?不能翻,咱就趁早回去。素琴在一旁着急起来。
你呀!就是嘴巴没毛,办事不牢。哪有你这样做事毛手毛脚的?这么大个仓库,没凭据谁会让你翻箱?出了问题谁负责?老朱板着脸没好气地说。
喜妹无话可说,蹲在地上,咬着嘴唇在苦苦思索。正在这时,她忽然看见前方有一个瘦高个的男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慢悠悠地朝仓库这边来。起初她还看不清楚,等靠近了,她不由得喜出望外,朝那男人大喊了一声:朱大哥,你来了?
被喜妹叫作朱大哥的男人,来到仓库门口,停好自行车,困惑地朝喜妹看了看:你是?我怎么不认识你呀?
朱大哥,我是星光内衣公司的朱喜妹,和你一个姓。你忘了?前年夏天和冬天,我和单位其他同事,两次到你这儿翻过箱?你还说过,特喜欢我的傻劲,还想认我做你妹妹的呢!
是吗……噢,我想起来了,哈哈,是你呀!喜妹,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啦?朱大哥笑呵呵地拉住了喜妹的手。
喜妹连忙将父母给朱大哥介绍了一下,然后说起了事情缘由。她以为朱大哥一来,肯定能网开一面,因为他是这仓库的主任,要不要进仓单,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可令她意外的是,朱大哥并没有答应,只是抿嘴一笑:
喜妹,不是我驳你的面子,这事情确实不好办,除非你将进仓单拿来。我知道你工作一直很认真,这是我最佩服的,但今天也请你原谅我的认真。
这……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了吗?喜妹感到了失望,焦急、烦躁顿时写在了脸上。
喜妹,你不要急呀!你完全可以打电话给严秀华,让她给你想想办法,或许能行。朱大哥宽慰着。
严主任知道了,还不将我骂个狗血喷头?我可不敢。喜妹恐惧地摇摇头。
这样,我有严秀华的手机号,我来联系她,看能不能解决?朱大哥掏出了手机。
电话接通后,朱大哥嘀嘀咕咕地和严秀华说了一通话,然后将手机递给躲在一边的喜妹:严主任找你说话。
喜妹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手机。果然不出预料,电话里,严秀华劈头盖脸地将她斥责了一顿,然后又稍稍缓了缓口气说:既然你不到黄河心不死,就随你的便,不过,我得将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因你翻箱的原因,造成一切后果,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严秀华也是个急性子,没等喜妹回话,她就将电话挂了。喜妹虽然被严主任斥责得灰头土脸的,但总算松了口气。
大概只过了20来分钟,仓库办公室的一部传真机里,“吱吱”地吐出一张进仓单证明,朱大哥看了看,朝喜妹微微一笑:手续全了,你们进去吧!
八
纺织品仓库的D区,那六万件出口衬衫,被分装在两千只纸箱,像堆积木似地,整齐地排列在一只只仓板上。喜妹估算了一下,大约有二十来个仓板。可是当她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产品,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这么多啊?这要弄到啥时候?老朱倒吸了口凉气。
喜妹,要不,你请朱大哥他们帮帮忙,给你派些人手来,否则……素琴也有些担忧。
一箱都没翻,你们就要打退堂鼓?那还是我一个人来吧!喜妹没多犹豫,上前手一伸就拎起了一箱产品。
有想法很自然,但当自己的女儿真要不顾一切地干,做父母的绝不会袖手旁观。于是,老夫妻俩使了个眼色,也上前拎起了纸箱。
开箱、查验、重新打包……就这样,一鼓作气忙了大约两小时,喜妹直起身子再看看剩下的货物,她不禁蹙起了眉:一个仓板才翻了一半。照这样的速度,二十来个仓板要翻到猴年马月啊?岂不是擀面杖吹火白费劲?
这时,朱大哥拎着一大袋封箱粘胶带过来,放在喜妹脚下,笑嘻嘻道:喜妹,本来做哥的应该帮你一把,可我手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出不了力,请你多多包涵啊!
没事,朱大哥,你帮我是客气,不帮我也是理所应当的,我怎么会怪你呢?喜妹淡然一笑。
不过,喜妹,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抓紧哦!否则,今晚零点之前还没完成,我们得封仓,要为周一出仓装集装箱做准备,到那时候,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的哦!朱大哥温和地提醒。
朱大哥的话过电似的,让喜妹的心胸猛然震动了一下:是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这里的仓库不会让你无休止地查下去,是有最后期限的。这,这怎么办?她额头又开始冒汗,左侧脸颊上的伤疤隐隐作痛。她强忍着心里的烦躁,开始冷静地想着对策。思索了一会儿,她蓦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哎呀,我咋这么笨?自己完全可以走捷径的呀!这纽扣虽然是同一批次的货物,但它不是有四种形状的吗?每一种形状的纽扣有15000件衬衫,只要根据它的形状找出它的生产箱号,岂不是可以少走很多弯路?想到此,她兴奋起来,迅速从包里掏出那粒纽扣,仔细察看了一下,然后朝父母喊道:爸,妈,你们停一下。
老朱精神一振,睁大着眼睛:问题找出来了吗?
还没有,但我们不能这样盲干,得想办法巧干,否则时间不等人。喜妹激动地说。
巧干?怎么个巧干法?老朱不解。
我不多解释了,我得找朱大哥帮忙。朱大哥,朱大哥……喜妹扯起喉咙喊着。
不一会儿,朱大哥来了,他笑吟吟地问:喜妹,问题衬衫找出来了?
还没有,我就是为这事情着急。现在这样,朱大哥,你能不能让铲车师傅帮忙,把这些仓板的货物全部给我挪动一下?我要核对一下箱号。喜妹急切地说。
朱大哥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朝喜妹竖起了姆指:你总算开窍了。是得这么干才行,否则,光有拼命精神是不够的。
很快,朱大哥将那开铲车的小伙子叫来了,只稍等片刻,铲车就将所有叠得高高的仓板上的货物,全部平放在通道里。喜妹赶紧上去,用自己刚才已经计算过的箱号去逐一排查。
1501—2000编号的箱子在哪里?喜妹心里念叨,眼睛紧张地搜寻着,死死地盯着那一排纸箱,唯恐漏掉。大约半小时后,她终于在后半部分的货物里,找到了这批箱号。虽然还得重新翻500箱的货物,但已经大大缩小了范围,喜妹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口气。可她不敢怠慢,和父母稍作休息后,又赶紧投入到紧张的翻箱之中。
然而,要命的事情还在后面。那只还没放下的“靴子”,或者说梗在喜妹喉咙的那根“鱼刺”,似乎与喜妹捉起了迷藏,三口之家一直翻到下午一点多钟,仍不见踪影。父亲沉不住气了,黑着脸说:喜妹,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都翻了100箱了,还没发现问题,这说明什么呢?说明那缺少纽扣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爸,还有400箱没翻呢!我当然希望没问题,但没查到最后,我不敢保证没问题。喜妹抬头,没好气地白了父亲一眼。
你真是死脑筋,也不想想这400箱我们干得了吗?我看翻到朱大哥规定的时间,你也完成不了。老朱气恼地说。
喜妹此时不想再和父亲解释什么,因为她浑身疲惫,已经没多少力气说话。再者,解释也是苍白的,父亲说的是事实,她已没办法反驳,自已只能拼命干活,努力争取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绝望渐渐逼近喜妹时,下午2点多钟,仓库门口忽然来了一群人,其中一位女的朝里面高喊:朱喜妹……喜妹在里面吗?
仓库太大了,门口有人扯着喉咙喊,里面干活的人不一定能听清楚。喜妹隐隐约约听见似乎有人喊她,她又辨不清是谁,于是赶紧放下活往门口跑。当她一瘸一拐逐步靠近门口时,才看清楚来者是谁,原来竟是严秀华带着车间好几位员工支援来了,这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大喜过望,霎时激动得跪在了地上……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缺少一粒纽扣的衬衫,终于在晚上9点多钟浮出水面。当喜妹颤抖着双手,从严秀华手里接过那件问题衬衫时,她喜极而泣,一下子晕倒在严秀华的怀里。
九
纽扣事件过去的第二天下午,喜妹收到了星光内衣公司老板亲自打来的电话,盛情邀请她再回星光内衣公司工作,却被她婉言拒绝了。喜妹并非不想再回星光公司上班,毕竟她在那儿工作了近三年,有着磨灭不掉的感情。但如今的她,已不想让自己的命运,再捏在别人的手心里,她想得更深了,看得更远了。
两个月后,喜妹在自己家附近,开了一家“丑小鸭”特色餐馆,招了几名残疾人做辅助工。“丑小鸭”餐馆生意不错,一年多点后喜妹滚雪球,又在星光内衣公司附近,开了第二家分店,她又招了几名残疾员工。店经理不是别人,正是从星光内衣公司辞职的严秀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