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康乃馨前思母情(散文)
又有一次,我领着一帮小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相互扔石子玩,大哥在另一帮里面,偏巧我的一块小石头落在大哥的头上,顿时鲜血直流,我来了个“急中生智”,急忙抓一把水稻田里烂泥敷在大哥的伤口处,回到家里,母亲又气又恨。这次没打我,毕竟是自己家的人。母亲一边给大哥清洗烂泥,上药包扎,一边训斥着我:“世上有你这么胡作瞎闹的吗?砸伤自己的哥哥,还敷上泥,你怎么不直接上毒药?”到了傅家瑶村,我已上初中,虽然刚搬来一两年,但又与几个要好的伙伴结成了一帮,与另一帮孩子“分庭抗礼”起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母亲知道后,又为我担心起来,千嘱咐万叮吟,生怕又出现梅屋的情形。不过这时候的我,毕竟长成半大小子了,长点记性了,能掌握分寸了,所以一直没出什么大事,母亲在这两年里还算省心的。
两年后,我初中毕业,就到百十华里之外的地方读中等专业学校去了,三年之中,每年只有寒暑假回家,这对于我来说,就等于离开了傅家瑶,毕业后回乡劳动了一年,这时就长大了,懂事了,接着去参军了,这意味着我完全长大了,走向社会了。作为母亲,为一个顽童的担心、操心和操劳也就彻底释怀和消除了。
我的许多顽劣滋事,经常惹得村里人恼怒指责,找到家来,母亲都要替子认错、赔礼道歉。母亲的担心、伤心和心头之火必须要爆发,对我一边打一边训,一边打一边留着泪,之后又语重心长的教育我。然而我并不怕母亲的打,怕的是父亲那种不打不骂的冷酷式的严厉。母亲的打虽然是暴风疾雨式的,虽然有皮肉之痛,但这是在特殊条件下,交融着母爱与教子那种无奈的的情感发泄。至今,我每每想起一次次让母亲担心、惹母亲生气、使母亲伤心痛哭的情形,心里就一阵凄楚和难受。
多亏母亲有这种对待孩子犯错的诚恳态度和严厉管教,才化解了所有因我而起的大小风波和邻里矛盾,加上母亲平日里的热情友善,才使得我们在每一个地方都能与当地的乡亲深度相融、和睦相亲,情深义厚。
七
在母亲强大的人格魅力的影响下,我们全家人都和村里的男女老少建立了亲人般的关系,我们家的诸多困难,只要母亲说一声,人们都会伸出缓手。
我们家里孩子都还小,劳力不够,有好多体力活,尤其是农忙之时,靠母亲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再说一个女人,一些高难度的庄稼活是干不了的。我们家每到一个地方,村里都会分给几块自留地,有的年头,母亲会根据家里的吃粮需要,在一块适合的土地里安排种植水稻,这时候就需要请一位农田老把式来耕作。还有在春耕秋收、夏收夏种的大忙时节,大型农具的搬运和安装等等,都多亏乡亲们帮忙的。这诸多的农活,有的是母亲请他们的,有的呢,根本无需母亲吱声,只要他们看见了,知道了,就会热情主动地过来帮忙。
在梅屋,有一年,好像母亲是回于都老家探亲了,就把家里全部托付给了隔壁的婆婆和贾贾。婆婆七十多岁了,满头的银发盘卷在脑后,扎成一个馒头形发髻,裹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行走一摇一晃,忙活在我们家锅灶的前前后后,为我们兄弟姊妹做饭炒菜。在傅家瑶,母亲每年养成的大肥猪都要运到街里收购站去出售,都是舅舅舅母家的几个兄弟一起过来抓猪绑猪,帮助推运。搬到腰江时,我已参军去了,但几年后母亲告诉我,家里的两栋新房是在本家的伯伯叔叔和哥们弟兄的共同出力下盖起来的,从而结束了我们家各地租房的历史。
无论在任何地方,我们家兄弟都要担负起上山砍柴的任务,也多得村里哥哥嫂子们的齐心协作和热切关照。我们要是砍柴动作慢了,就会帮我们砍,要是回家的路上掉队了,脱群了,就会放下柴担,或者等我们,或者返回来接我们。也是在梅屋,有一次,我正背着柴捆下山,山坡打滑,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上的镰刀失控一挥,将旁边正在绑柴女孩的手臂割了个大口子,顿时鲜血直流,哥哥嫂嫂们迅速赶来,掐住女孩上端手臂,就地采摘一种树叶,嚼碎敷上,撕布包扎,忙乎老半天,将血止住。而我早已在一旁惊恐失色,呆若木鸡,哥嫂走过来问我有无伤处,安慰我不要紧张,又帮我将柴捆背下山来。回到家来,母亲赶忙去女孩家看望,送去医药费,频频道歉,含泪说着对不起。女孩家正是租给我们住房的房东,伯伯贾贾虽然为女儿的伤势心痛万分,但都克制,且明事理,连忙对母亲说,孩子都是无意的,不要自责,还问我有没有摔伤哪里。直至今天,我每每想起小女孩手臂上那个张着大嘴般的大口子,以及后来留下的缝了七八针的、红扑扑的、凹凸不平的伤疤,心里就有着一种无可名状的内疚。每每想起这次误伤事件的种种相助、宽容、关心和关怀,就会对伯伯贾贾和哥哥嫂嫂们油生敬意和无限感激——而这一切,都是得益于我的母亲!
八
自有记忆起,我与母亲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是梅屋八年,那是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这个时代是一个人生命中最纯真最珍贵最难忘的童话世界,是永远磨灭不去的人生印记。而在傅家瑶,我实际生活的时间只有时断时续的大约三年,腰江则是我参军以后家里搬迁去的。所以,我回忆母亲主要是在梅屋的母亲,而在傅家瑶和腰江的母亲,多是笼统包含,或是略带些笔墨,只有其他兄弟姐妹,叙说得更全面更深入了。
母亲去世那年,大哥、我、大妹都已成家,我在部队已经提干,大妹在银行工作,大弟考上了院校,也是前途明朗,只有小妹和小弟尚幼在校。对于母亲来说,家境如日东升,富润近在天年。却天不假年,突发危急,撒手人寰。作为儿女,只有“三春之晖不复见,寸草之心空在茎”的无比伤感!而最让我们心痛难忍的是“寸草之心空在茎”!这是一种不可追及和无以弥补的情感巨憾和心底彻痛!
母亲奔波一生,劳累一生,操心一生,清苦一生,一天清闲日子都未过过,一寸幸福时光都未等来。而母亲去世不久,我们兄弟姐妹的事业蒸蒸日上,家庭逐渐丰裕,我们完全有能力让母亲,离开艰苦的乡村,脱离繁重的劳作,过上安逸享乐的生活。唉,母亲走得太早了!走得太不应该了!走得太让我们伤痛了!作为儿女的我们,纵使有千敬万孝之心,惟叹息“寸草之心空在茎”了!而作为我,还不如兄弟姐妹们身在故乡。大江南北,关里关外,数千里遥遥山水,即便是清明时节,也不能去母亲的坟前添一把土,烧一炷香,只有“千里故乡怀冢土,清明雨里游子吟”的满腔无奈和伤感!
“思母再有时节日,叩前插朵康乃馨”。能给我一点儿心里慰藉的,只有我案前的这朵康乃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