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今生情无悔(小说)
王二忙拉住丁狗子,附耳道:“丁兄,跨小步走得慢,总比打伤了不能走强多了。你就省点力气吧。慢慢地走多了,她自然就快了。”又转对小翠道:“朱云秀,快快起身走吧,这可不是游山逛水,你得加紧点赶着走才是,早点到了玉门关,你可以早点安身落脚,我们也可以早点交差返回,岂不是对大家都有好处?丁爷这个人,也是为你好,并不是想一定要打你骂你。”
小翠抹去泪水,道:“二爷说的是。谢谢二爷,谢谢丁爷。”她于是起身一瘸一跛地走着。
日落崦嵫,三人到了海安,便进了一家客店投宿。
吃晚饭时,丁狗子给“朱云秀”一只硬梆梆的馒头,并要她跪着吃完。丁狗子自己却和王二坐在一旁的桌上喝酒吃鸡。
王二哪里吃得下去,看着小翠慢慢吞咽着和着泪水的馒头,恨不能两拳打死丁狗子。但他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好一股劲地劝酒,使丁狗子醉得一塌糊涂为止。
他将丁狗子送去房中睡下,又回来,重新要了荷包蛋盖交面给小翠吃。道:“小翠,两天来你可没少吃苦受累……”说着,鼻子有些酸了。
小翠一笑置之,道:“做了犯妇,哪里有好日子过。只要许夫人带着她家老小和我们家二老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我心足矣,再苦再累,毫无怨言……”
王二不无感慨地道:“小翠,你真是个好女人,好妻子,好儿媳……”
睡觉时,按规矩解犯只能被铐在立柱上坐地打盹。王二知道丁狗子不到天亮不会醒来,就要了房间,让小翠上床休息。
第二天,丁狗子一觉醒来,却看到天上大雨倾盆,注定了不能出行。他把“朱云秀”叫来,先给了她两计耳光,后骂道:“都是你这个灾星带来的倒霉天。去,到外面跪着求老天爷雨止放晴,什么时候雨停了,什么时候你起身。”
小翠只好跪在客店的院子里。雨水很快淋湿了衣衫,北风吹来,寒上加冷,小翠冻得直抖索,泪水伴着雨水流在地上。
王二心疼得要命,赶忙拉着丁狗子到房内,道:“丁兄,这等风吹雨淋,冰冷刺骨,她若是染上风寒,一病不起,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耽误的还是我们的时间啊!”
丁狗子小声道:“二哥,不瞒你说,他丈夫许元博被捕时,曾大骂知县大人是清妖的走狗,知县大人一直怀恨在心,此次临行前,吩咐我转告你,要我们看准机会,不声不响地做了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事大吉。”
王二暗暗吃了一惊,思考着对策,道:“丁兄,现在有人给了一百两银子,要保朱云秀平安到达玉门关,你是分文无获地害死她,还是保她而得重金?”
丁狗子是个有了钱六亲都不认的主,一听说百两银子,立即眼开,道:“银子,当然要银子,银子可比什么都强,都好……”
王二就知道丁狗子会这样说,便取出那张冒辟疆给的银票,递到丁狗子手中,道:“那天在长亭中你喝醉酒呼呼大睡,冒辟疆老爷给银票时,你根本不知,现在这张银票就由你先收着吧,等平安到达玉门关,人家还会有重谢哩。”
丁狗子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面额的银票,简直不相信自己就这样发了财。他抖抖活活地将银票藏进怀内,赶忙走到院子里搀扶着小翠回到房中,并叫店小二送来烤火的木炭盆,这才带上房门退去,让“朱云秀”换衣取暖。
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七
不紧不慢的雨下了两天方才停止。
重新上路时,王二悄悄地和丁狗子商量道:“丁兄,咱们不妨买匹马给朱云秀骑上,这才能保证她一路平安到达流放地。只有如此,冒辟疆老爷的重谢才能到手,说不定有千两之多哩。朱云秀就是我们的财神爷呀!”
丁狗子最爱听这种话,他立即办了。于是小翠去了手铐,骑上马。丁狗子就像奴仆一样牵着缰绳,小心翼翼地侍候着。此后,小翠便和大家同桌吃饭,晚上宿店,另外开房,日子当然好过多了。
马不停蹄,半个月后到了徐州。王二和丁狗子决定在徐州休息一天。
晚上吃饭时,丁狗子一边喝酒,一边道:“许夫人,我丁狗子以前酒喝多了就成了一条狗,不说人话,不做人事,多有冒犯,请求许夫人多多原谅。等到了玉门关,还请许夫人修书一封,让我们带给冒辟疆老爷,书中恳请多多美言,拜托拜托。”
小翠自然知道丁狗子的言外之意,便道:“二位差爷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令犯妇我感激不尽。为了报答二位差爷的恩情,我当然知道应该如何做……”
丁狗子听了十分受用,认为这笔财是发定了,恨不能跪在“朱云秀”面前叫亲爹亲娘。
小翠道:“犯妇我一路上多承二位差爷的善待,无以回报,现且弹琴一曲,以助酒兴,不知当否?”
丁狗子一听,连连说好。
于是小翠吩咐店小二取来一张瑶琴,她净手焚香后,弹奏起来,并随之唱道:
今生与君随,
恰似鱼儿不离水,
恰似鸟儿比翼飞。
今生好欣慰,
不求大富和大贵,
只求与君长依偎。
今生爱有归,
君是飞雪我是梅,
我是闪电君是雷。
今生情无悔,
生是夫君你的人,
死是夫君你的鬼……
琴声如莺啼燕喃,余音绕梁。歌声婉约情深,感人肺腑。
小翠哭了,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琴弦上。
王二鼻子酸了,强忍着没有哭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丁狗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样动听的歌声,连连赞道:“好歌好歌!许夫人对许元博老爷如此情深意长,难得难得。许老爷在天之灵若是有知,一定甚感欣慰。”
小翠擦去泪水,道:“谢谢丁爷的谬奖。请允许犯妇敬你三杯酒。”
丁狗子连饮了三杯。
唏嘘不已的王二回过神来,也给丁狗子敬了三杯。
丁狗子很快就醉倒了,王二扶他上床去睡。
小翠也回到房中,刚躺下不久,王二推门进屋,来到她床边坐下,以手抚揉着小翠的脸蛋,道:“小翠,你今天唱得太好了。我知道你是唱给我听的。”
小翠动情地道:“二哥,今生今世能做你的妻子,夫复何求?人生难得一知已,得一知已已足矣。从我走进你王家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生是夫君你的人,死是夫君你的鬼……”
王二感叹地道:“小翠,想我王二一介布衣,无德无能,竟然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今生今世也不虚度了。”说完紧紧地搂着小翠。
小翠环抱着王二的脖子,柔情似水地道:“二哥,我小翠跟着爹漂泊四方,浪迹天涯,直到遇上你才有了依附和寄托,实在来之不易,我好珍惜好珍惜啊……”
两人卿卿我我,甜甜蜜蜜。
自离开如皋到徐州,一路上多有不便,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妻根本没法有肌肤之亲,此时二人不免都激动起来……
事后,小翠哭了。
王二小声问她:“何事伤心?”
小翠泣道:“二哥,丁狗子看在银子的份上不再折磨于我,看来这一路上不会有什么事了。可是我们不久就要到达玉门关,其时,我将被留下服劳役,而你却要回如皋交差。从此你我天各一方,两地相思。每想至此,又怎能不悲从中来?”
王二赶忙安慰道:“别说傻话了小翠,我俩恩恩爱爱长相厮守,不会分离的,不会,绝对不会……”
二人又说了一会悄悄话,王二这才起身,去到丁狗子的房中睡下。
小翠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眠。
骤然,窗户推开,一阵风刮了过来,吹熄了烛火。紧跟着一条人影掠进房来。
此人身穿玄色紧身密扣夜行服,黑巾蒙面。他箭一般射到小翠床边,举刀就砍。
八
小翠发觉有异,蒙面人的刀刚一落下,她以电光石火之速猛一抬脚,正好踢中蒙面人手腕。
蒙面人突然感到手臂一麻,宽背刀脱手而出,穿过窗户落到院子里。
蒙面人一愣,完全没有料到娇娇弱弱的富家少夫人“朱云秀”竟然还会武功,致使自己失手刀落,他不免有些意外和恐慌,人便长身弹起,穿出窗口,捡起宽背刀,消失在夜色中。
小翠一跃而起,匹练般泻到窗外,来到院中,早已不见了不速之客。小翠没有惊动王二和丁狗子,悄悄回到房中,静静守着,一夜无话。
第三天,小翠并未将昨夜蒙面人之事,告知王二和丁狗子。她独自思量着,猜不出这蒙面人是谁,为何要下毒手,莫非是冲着朱云秀而来?
三人在徐州休息了一天后继续出发,折向正西方向,三日后进入河南商丘地带。
太阳西沉时,他们来到一处举目荒凉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见一片野树林,风吹树摇。三人决定在林中过夜。因是隆冬季节,寒夜难熬,他们就生起一堆篝火,一边烤火,一边烤着王二从草丛中抓来的野兔。
丁狗子吃着兔肉,喝着葫芦中的酒,很快就醉倒睡去。
小翠用树干和藤条在四周布置下重重机关,说是防备野兽来袭,然后才休息。
王二坐着守夜。其实小翠根本没闭眼,她知道蒙面人不会善罢甘休,随时都可能来偷袭。
夜深沉,万籁俱寂。
小翠假装熟睡后醒来,对王二道:“二哥,我睡够了,反正也睡不着,换你休息一会儿吧,都快丑时了……”
坐在树下打盹的王二便钻进厚厚的树叶中睡去。小翠则坐在篝火边装着打盹。
四更天时,一条幽灵似的黑影蹿到树林里,看到三人毫无戒备,心中大喜,突然举起宽背刀向小翠偷偷靠近。他当然还是那个蒙面人。
蒙面人万万没有想到,任凭小心翼翼还是触动密布的机关。于是几条老藤立即像蛇蟒一样缠住了他,若干丈许的树段从四处横扫而来。
蒙面人猝不及防,慌乱中,赶忙用宽背刀连连去挡,去砍,苦苦应付。
小翠快步走来。
然而蒙面人已负伤落荒而逃。
王二和丁狗子谁也不知。几天后他们正行走在路上,忽然下起了雨夹雪,三人只得在驿道旁的一座山神庙中歇脚。
庙中很肮很乱,几座佛像东倒西歪地立着。小翠清扫出一块地来供大家休息。
晚饭时大家吃了些随带的干粮。丁狗子照例喝了自己葫芦中的酒。三人说了会儿闲话后,都睡去。
半夜后交加的雨雪越下越大。
这样的夜是最好的杀人夜。当然,蒙面人不会错过。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破窗中跃进庙内。
这些时来,小翠一直夜间不睡,白天骑在马上打盹,任凭丁狗子牵着马走。
黑暗中小翠立即推知来者是谁。
蒙面人蹑手蹑足地走近小翠。小翠假装伸腰,脚一拨,将案桌上的一只烛台拨出,流星般飞向蒙面人。
蒙面人慌忙用刀去挡,扫落了烛台。然而另一只烛台早已袭来,蒙面人来不及应对,被烛台击中,插烛的铁纤深深刺入他大腿。
蒙面人忍着疼痛拔出烛台,掷于地上,举刀再砍小翠。
小翠闪身躲开,人已欺近蒙面人,二人迅即过了几招,蒙面人求胜心切,招招狠下杀手,小翠的拳术绵里藏针,式式捉摸不透。二人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蒙面人自恃身高力大,刀沉刃利,并不将小翠放在眼里,一心要在今天杀了“朱云秀”。小翠原是卖艺之人,武艺并不十分高强,只因聪明机灵,善于应变,方能对付。
打斗中,蒙面人不小心将泥菩萨砍倒,发出“轰!”一声大响。王二和丁狗子惊醒,二人看到小翠和一蒙面人交战,二话没说,操起解棍就上。
三对一,蒙面人有些处于劣势,便更加用心起来。几十回合下来,双方难分伯仲。
小翠便思考着智取之谋,趁着混战,她将烛火吹灭,庙内顿时一片黑暗,双方只能凭声响判断彼此的方位而出招。小翠就偷偷地将庙角落里的一根绳索取到手中,做成活扣,突然起脚踢飞了香炉,袭向蒙面人。炉中的香灰将蒙面人从头洒到脚,蒙面人两眼再也睁不开,口中呛得真咳嗽。小翠的活扣绳迅速抛了过来,将蒙面人套个正着,使劲一收,就捆住了他。
三人一齐动手,将蒙面人结结实实地绑在立柱上。烛火重新点起,小翠揭去蒙面巾,看到一付长长的马脸,却不认识此人。
“你是谁?为何要再三暗算于我?”小翠问他。
他却一字不答。
“你金口难开是不是?本爷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你开口。”丁狗子说完,便取来烛火,贴在蒙面人裸露的胸脯上来回走了几遭。
青烟冒起,皮肉焦糊味扑鼻,蒙面人痛得大声叫喊,就是不讲话。
丁狗子搔搔头,想出一个很绝的办法,他一把将蒙面人裤子撕开,举烛火伸向他的胯间,火红的烛火像毒蛇的舌头一般袭向蒙面人的腿根处。
一阵钻心的疼痛,使蒙面人发出刺耳的惨叫。“我说,我说……”他招架不住了,连连道。
原来,蒙面人是个杀手,许元博的仇家,用二千两银子买朱云秀的人头,先付杀手一千两,余下银两事成后结清。
丁狗子一听银子,眼开了,道:“一千两?你把它放哪儿了?说了饶你不死,不说本爷再和你那老二玩玩。”
“我说我说,一千两银票就藏在我腰带里。”蒙面人不敢不说。
丁狗子立即从杀手腰带中取出,果然是十张百两银票。他欣喜若狂,高声叫道:“老天爷,我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
丁狗子捡起地上的宽背刀,对蒙面人道:“喂,朱云秀的人头你是取不到了,这一千两银子就转给我丁狗子吧,算是买下你的人头。”说完一刀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