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身首异处。
　　 丁狗子高兴得没手抓痒。现在，在他的怀里揣着一千一百两银票，显然，他已成了富翁。
　　
　　 九
　　 这一趟的押解之行，对于丁狗子来说，无疑就是掘金之旅。从此，他把小翠当老娘一样服侍，就是要他喝洗脚水，也乐意。
　　 三人说说笑笑地不知不觉到了潼关。眼看新年将到，他们决定在潼关找一家干净的客店住下，过了年，等春天气候转暖时再走。
　　 潼关是陕西的门户，交通发达，市井繁荣。年关将至，人们开始准备年货。
　　 某日，天气晴和。小翠就到街上去买些过年的东西，留下王二和丁狗子在客店中喝酒侃大山。
　　 小翠走过一处广场时，看到一群人正在围观着什么，圈子内传出一阵阵锣声。
　　 她太耳熟了，以前跟着爹跑码头卖艺时，爹也是这样敲锣的。
　　 小翠停下脚步，伸长脖子一瞧，果然是一名老者带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在卖艺。
　　 小女孩模样可爱，正在表演吞剑。
　　 表演完了，观众拍手叫好，老者手捧铜锣转着圈收钱，铜钱四抛。
　　 此情此景，小翠太熟悉太深刻了，不觉感慨万端，便准备多给些铜钱。
　　 忽然，一名身穿华衣鲜服的纨绔袴子弟耀武扬威地走进场地，大马金刀地坐下。几名凶神恶煞一样的随从恭立在身后。此人乃潼关镇守林将军的儿子林兆富，人称林老虎。
　　 林老虎沉着脸对卖艺的小女孩道：“你小小年纪功夫可不错呀!了不起，不了起。那就将我这把剑也吃下去再吐出来吧!本少爷给你一百两银子。”说完，解下身上的佩剑。
　　 卖艺小女孩吓得直后退。她的剑，长柄中藏有机关，剑身可伸可缩，吞剑当然是假。现在若是吞林老虎的剑，岂不是送死吗？
　　 卖艺老者赶忙走过来赔着笑脸道：“大爷请高抬贵手，我们父女俩只想混口饭吃。要不是家乡遭了水灾，谁还愿意离乡背井行走江湖啊。”
　　 “那你是老江湖了？懂不懂江湖规矩？”林老虎看都没看一眼，道。
　　 “请大爷明示。”
　　 “这地盘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卖艺老者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道：“老朽知道，老朽知道。只是我们刚到贵地，饿了一天没吃东西，身上分文全无，只想开个场，挣几个小钱，吃饱肚皮……至于这地皮费，我们不会少大爷的。”
　　 林老虎冷笑道：“分文不给，就想开场子赚钱，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给我砸!给我打!”
　　 随从们便如狼似虎地扑上前，将卖艺的道具砸得满地狼籍，又对父女俩大打出手。
　　 二人直喊救命。
　　 小翠想起自己昔日的遭遇，立即火冒三丈，她冲进场中，指着林老虎喝道：“放开他们!”
　　 林老虎打量着小翠道：“你是谁？想当英雄好汉是吗？”忽然眼睛发亮地惊叹道：“呀，还是个美人儿哩!行行行，本少爷最是怜香惜玉，凡是美人儿的吩咐，百听百依。”于是他传话，放了卖艺的老者和小女孩。
　　 林老虎垂涎欲滴地对小翠道：“放了那一老一小，你可得跟本少爷去府中做人质。明天，他们拿了银子来，就赎你回去。如果没有银子嘛，美人儿你就只好陪本少爷那个了……”
　　 “找你老娘那个去吧!”小翠话一出口，开拳就打。
　　 随从们一见，呐喊而上。小翠以一敌众，毫无惧色。
　　 林老虎对一名随从吩咐了几句。随从去而又回，领了数百名守关兵士，立即将小翠围了个水泄不通。
　　 势孤力单的小翠不久就被擒获，押进了林府。几名凶恶的悍妇走过来，将她锁进一间黑暗的大屋中。
　　 屋内早已关着二十多名女子。
　　 小翠心知不妙，一问方知，林老虎是个大淫贼，被他看中的女子，捉来后就关进大屋中，每夜必从这儿带走一名女子到他卧房，供他玩乐。
　　 小翠思考着逃出淫窟的办法。
　　 夜色降临，一名打扮得妖冶的老妇，带着两名悍妇走进大屋。在老妇的喝令下，二十多名女子全都活活抖抖地靠墙而立。
　　 老妇举着灯笼逐一看去，终于发现了新来的小翠，便命两名悍妇用一块布将小翠的头罩住，抬出大屋。她们为小翠沐浴后就将她送到林老虎卧房的床上。两名悍妇退出。
　　 老妇对小翠道：“你初来乍到，先得懂林府的规矩。只要你将少爷侍候得舒舒服服，少爷就可纳你为妾。你成了第二十八房小妾后，就有了大富大贵……若你不从，就只能是林府十几条狼犬的美餐了。何去何从，你自己该明白。”
　　 老妇说完，转身出门。
　　 小翠翻身而起，操起桌上的铜茶壶，狠狠地砸在老妇的头上。老妇闷哼一声，倒地而亡。
　　 小翠赶忙将老妇的衣服剥下，自己穿上，又将赤条条的老妇抱上床，盖上被，面朝里侧身而卧。
　　 小翠大摇大摆地走出卧房……
　　 直到夜半，喝得微醉的林老虎推门进房，揭开被子，看到了丰满的胴体，就心急火燎地扑了上去。
　　 冰冷僵硬的尸体和恐怖变形的面部，吓得林老虎魂飞天外。他跌在地上大叫着：“来人啊，快来人啊……”
　　
　　 十
　　 小翠离开林府赶到客店，假称遇上旧时的仇家，匆匆收拾东西后和王二、丁狗子急急走出潼关。林老虎带人在潼关城里到处搜捕时，小翠等三人早就走得很远很远。
　　 当他们到达长安时已是大年三十。找店投宿后，决定到明年正月初十后再动身。
　　 正月初五是财神日，家家户户都要烧香磕头敬财神。丁狗子一心想发大财，就一人去了财神庙，上了香，许了愿，出了庙门。
　　 想想无事可做，丁狗子就在街上闲逛着。不意看到一家赌场，从里边传出一阵阵吵闹声，丁狗子的手痒了起来，心想进去玩几把，也许财神爷能保他财源广进。
　　 进了门七拐八弯地走过一条长廊，方才进了大厅。哈，满屋子都是赌徒，那场景那气氛，说多热闹有多热闹，说多沸腾有多沸腾。
　　 丁狗子乐开了花，立即掏出银票，取出一张，买了一百两筹码。当时有两个赌徒，一个是高瘦个子，一个是矮胖个子，看到丁狗子曾亮出过千两银票，又惊愕又嫉妒。
　　 丁狗子决定玩抓骰子，这玩意来钱快。几把下来，还真走运，丁狗子要大就来大，指小就来小，不多时，就赢了百多两，翻了一番，丁狗子心中甭说有多高兴。他盘算着，照这样赌下去，用不了半天，就能赢上千两之多。加上从杀手身上搜来的，共有二千多两，虽不算豪富，却也是大富了。更况明天后天直到初十，天天都来，日进千两……我的妈呀，可不得了啊，假如赌上一个月甚至一年呢……
　　 丁狗子就这样白日做着美梦，又赌开了。果然还是赢。一股劲地赢，他激动得手都颤抖起来了。
　　 其他的赌徒都停下手来，围着丁狗子看热闹，大家无不羡慕这个身材矮、胡子乱的丑家伙，手气太好了。
　　 接着丁狗子又赢了百多两。
　　 赌徒们都大呼小叫着为丁狗子喝彩，丁狗子脸涨得通红，嘴笑得咧到耳根，头脑热得快要发昏了。
　　 中午吃饭时，丁狗子一人请客，全部赌徒都沾了光，白吃白喝。
　　 下午继续开场，财大气粗的丁狗子相信今天的好运气，开始押大宝。
　　 然而，丁狗子渐渐输了起来。先是小输大赢，时输时赢，接着是大输小赢，长输短赢，再接着是大小都输，老输不赢。
　　 丁狗子的头上冒出了冷汗，嘴中不断骂娘，心中却在求着财神爷多多保佑。
　　 围观的赌徒们疯狂地呼叫着，为丁狗子打气鼓劲，弄得丁狗子昏头转向，摸不着北。
　　 终于，前后三四百两银子的筹码全都输得精光。丁狗子的心中有些发毛，但他不死心，决心扳回败局，猛赢几把后见好就收。
　　 然而，赌场上的命运不会掌握在赌徒手中，而是由庄家操纵，赌徒中有几人知道骰子中暗藏的机关？头脑简单的丁狗子一把掏出十张百两银票，一口气又卖了五百两筹码，决心拼命一搏。
　　 高瘦个子的赌徒和矮胖个子的赌徒站在一旁冷笑着，相互用眼神暗示着什么。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丁狗子兵败如山倒，一下子又输光了全部筹码。
　　 丁狗子的精神几乎要崩溃，这一刻，他真想寻死上吊。但理智告诉他，赶忙离开这儿，越快越好。于是他不失风度地站起来道：“今天玩得真痛快。可惜本爷尚有要事待办，恕不奉陪各位了，明日请大家再来捧场，本爷会带上万两银票，玩它个翻江倒海、天昏地暗……”说完，扬长而去。
　　 出了赌场，丁狗子的泪水直往肚中咽。
　　 此时，赌场的老板快要笑翻在地上。
　　 丁狗子坐在路边的一座凉亭中，吹着寒风，让自己冷静下来。爱财如命的他，今天偷鸡不成蚀了米，白白丢了六百两银子，心都碎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丁狗子欲哭无泪，踽踽地向客店走去，进了一条僻巷。
　　 突然冒出来两个人，高瘦个子赌徒和矮胖个子赌徒。他俩恶狠狠地挡住了丁狗子的去路。
　　 “干啥?”丁狗子没好气地吼道。
　　 “大富翁，跟你商量个事儿。”高瘦个子的赌徒靠近丁狗子，小声道：“你身上还有五张百两银票，先借我俩玩几天，翻了本加倍还你……”
　　 丁狗子像被雷打着一样僵住了，他知道这下子可来了大麻烦了，嘴巴一张一合地发不出声，不知说啥好。
　　 “喂，借给我们可是天大的人情，输给赌场却是丢下了水……痛痛快快地拿出来吧。”矮胖个子的赌徒道。
　　 丁狗子又怕又舍不得银子，看看你又看看他，不知如何才好。
　　 “你不是大富翁吗？五百两银子对于你只是小菜一碟罢了？可是却能买下你一条命，挺划算的呀!”高瘦个子的赌徒怪声怪气地道。
　　 “喂，痛快点，钱和命你选一条吧。”矮胖个子的赌徒不耐烦地道。
　　 丁狗子决定开溜，还没移步，却发觉前心后背各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顶着他。
　　 没辙了，但丁狗子决不会把白花花的五百两银子白白地送给别人。他想了想，假装答应了，就从怀中取出那命根子一样的五张银票，突然揉成一团，塞进嘴中，直着脖子咽进了肚里。他觉得这样做最保险，谁也抢不去了，永远是自己的财产，于是得意地狂笑着。
　　 两名赌徒傻了眼，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丁狗子会有这一手，二人气得红了眼。
　　 于是二人用眼神一会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丁狗子来不及叫喊一声就倒在血泊中。
　　 两名赌徒很快剖开了丁狗子的肚皮，划开了胃子，找出那五张银票的纸团，打开一瞧，已被血渍和胃液弄得一塌糊涂，成了废纸五张。
　　 两名赌徒恼羞成怒，手握匕首连连在丁狗子的尸体上狠狠捅着，最后又重重地踢了几脚，这才忿忿地离去。
　　 这一夜，王二和小翠没有等到丁狗子归来，心中大疑。
　　
　　 十一
　　 第二天一早，王二和小翠听说潼关城内发生了命案，赶去一看，却看到死者是丁狗子，于是二人赶忙报案。两天后，两名杀人的赌徒被捕入狱。可怜丁狗子已死于非命，都是赌博惹的祸，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正月十五，正是元宵佳节，家家户户忙着闹元宵。王二和小翠觉得不便在久留，就一同上路西去。没有了丁狗子，他们二人突然感到有些寂寞和冷清。然而小夫小妻却没有了顾忌，尽可相亲相爱地行走着。
　　 不知不觉间，二人到了天水，进入甘肃地界。气候越来越恶劣，乍暖还寒，忽风忽沙，举目荒漠，人迹寥寥。王二和小翠只能弃马步行，沿着丝绸之路缓进，常常遇上骆驼商队。
　　 后来的行程越来越艰难。三日里两天是风沙，看不清道路，辨不明方向，整天难见路人。常无水可饮，或无食下肚。时有人病倒，时无处投宿……
　　 小翠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因为，每前行一步，就意味着和丈夫的分离接近了一步，很快就要天各一方……
　　 王二当然也不舍得将妻子丢在关外荒漠中，一路上总在盘算着一件事，因为他认定今生今世要和小翠长相厮守。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
　　 一日，小翠不小心掉进一处沙坑中，几经挣扎，在细密松软的沙子中，却越陷越深，竟齐及腰部，吓得再也不敢动弹了。她知道，越是折腾，会陷得越深，直至灭顶，埋葬坑中。
　　 王二慌忙去拉他，小翠却要他走开别管。她怕他跟着她一同陷进沙坑，同归于尽。
　　 然而王二岂会眼看着自己的妻子陷入绝境却不救她？他不顾小翠的劝阻，毫不迟疑地伸手使劲去拉她。结果可想而知，王二同样陷进了沙坑中。
　　 小翠长长地叹了口气，却没有责怪王二，因为她心中明白，他是为了救她，这才叫同生共死。
　　 现在可好了，两个人有一双面临着无法摆脱的死亡，彼此间谁也救不了谁。王二紧紧搂住小翠，动都不敢动一下。已经陷及胸背的沙子，使二人感到气急，呼吸十分困难。
　　 小翠将头依偎在王二的肩头上，虽然面临死亡，却犹感幸福。毕竟，是在丈夫的怀抱中甜蜜地闭上双眼。而王二的心情就复杂多了。一方面，他觉得小翠是为了替自己报恩，才致使她造成不幸，他太对不起她了。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能和情投意合的妻子生死与共，是一种幸福，一种难得一求的人生结局。
　　 烈日暴晒着，汗水如雨浸湿了沙子，二人快要虚脱。
　　 “小翠，你后悔吗？”王二十分心疼地道。
　　 “二哥，你难道忘记我唱的歌吗？今生情无悔呀……”小翠平静地道。忽又叹道：“二哥，只是有件一事无法挽救，使我十分痛心……二哥……我……我怀上我们的孩子了。”说完泪水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