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惊愕地道：“什么？你是说你已怀了我们的孩子？”这件事使王二惊喜万分，这一刻他竟忘记了二人的处境，高兴地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要当爹了，你就要做娘了。小翠，谢谢你呀谢谢你，太感激你了，给我们带来了孩子，多好的孩子呀……”他激动不已地大叫大喊着。
　　 这一动，沙子很快就没到了他俩的颈部。王二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眼看着整个人就要被沙坑吞没，生命很快就要永远消失了，连带一条还没出世的小生命，都将一同永远消失。王二抱着小翠，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因为他觉得太对不起自己的孩子。
　　 小翠也是满面泪水，仰首向天，祈祷般小声道：“老天爷啊，请保佑我们的孩子吧，求求你保佑他吧。我愿用我的生命换取孩子幼小的生命……”
　　 王二听了，也接口道：“再加上我吧，两条生命换取一条幼小的生命。”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于是无力、无助而又无奈的二人，异口同声地对着苍天高声叫道：“老天爷，救救孩子，救救孩子，救救孩子吧……”
　　 可惜，老天爷也许太老，也许太远，也许太聋，根本不理会这种悲痛欲绝的求救。
　　 悲伤、绝望而又虚脱的小翠当即昏绝过去。
　　 “小翠，你醒醒，你醒醒……”任凭王二如何呼喊，她就是没有反应。
　　 许久许久，小翠忽然含含糊糊地道：“水……水……水……”
　　 水！她需要水，就像干枯的禾苗需要雨露的滋润……可是，在这样的大漠中，哪儿有一滴水啊!就算有水，身陷沙坑，动弹不得，又何能取水呢？可是没有水，也许就救不了她干渴的生命，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她死去，永远不会活转过来，连同那很小很小的生命。
　　 王二心急如焚，五内俱裂。情急中忽然想出一个办法。他慢慢地从沙坑中小心地抽出一只手来，用嘴咬破了指头，然后迅速伸进小翠的嘴中。
　　 小翠于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了丝丝的湿润，就使劲地吸吮着。王二手指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流出，输进小翠嘴里。
　　 此时的王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疼痛，只感到希望和欣慰。
　　 不久，小翠慢慢睁开眼来。一看王二的手指在自己口中，而他因失血过多，已不省人事。小翠立即明白了，便移开王二的手指，感动地泣道：“二哥，二哥，你何苦为了我这般不爱惜自己……”
　　 小翠无法叫醒王二，就将他的脑袋搂在手臂中，放声哭着。
　　 太阳已经到了一天的最后时刻，就要西沉了。王二和小翠也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就要西去了……
　　
　　 十二
　　 眼看着王二、小翠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三条生命就要永远消失在茫茫大漠中，就要无声无息地尸埋荒沙。
　　 夕阳，将晚空染成惨淡的血红色，也将大漠染成惨淡的血红色。
　　 小翠的眼中满是惨淡的血红色，整个世界都是，她觉得什么希望都没有了，等死吧。
　　 骤然，她听到了驼铃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脆。小翠立即激动起来，用尽力气，大声呼叫：“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驼铃声终于响到了近旁。这是一支由二十多头骆驼、十多名商人组成的商队。商人们远远地一看，就知道小翠和王二陷进了沙坑，他们赶忙取出绳索，准确地丢过去，小翠用绳索系住自己和王二。商人们以骆驼牵引着绳索，终于把小翠和王二拽出沙坑。
　　 二人获救！
　　 商队中有人略通医术，很快把王二救醒。
　　 王二和小翠再三感谢救命之恩。
　　 商队要将丝绸、茶叶、瓷器、药材等经丝绸之路运出玉门关去中亚、西欧等地，恰与王二和小翠同道。于是二人就随商队同行，有吃有喝有住，虚弱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健康。这段行程，是五千多里流放路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不一日，终于到达了甘州(今张掖)，王二和小翠再三致谢后与商队告别。
　　 王二给小翠上了手铐，遂押解着“朱云秀”，去甘州府衙门，办理交接手续。
　　 知府大人验明犯妇正身，签收了押解公文，问了一些途中情况，就吩咐王二退下，休息两日后再返回如皋。然后又吩咐人将“朱云秀”押走，准备不日内押送到玉门关采玉场去服劳役。
　　 生离死别的时刻到了，怎不叫人心碎肠断？
　　 只见王二不慌不忙地跪下禀道：“知府大人，犯妇朱云秀生于豪门，嫁于富家，自小娇贵体弱，料想她不堪那繁重艰苦的劳役。可怜她丈夫已死，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小人王二，已三十多岁，因家境贫寒，至今仍是光棍一条，现愿娶朱云秀为妻，与她一同去玉门关服劳役，以便照顾她，帮助她，也算是尽了同乡邻里的情谊，恳请知府大人开恩慈允。”
　　 知府大人听了王二的话，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就道：“王二，你好好的衙门解差不当，却要陪着一个女人终生在荒漠中服劳役，你好好想过没有？不后悔吗？”
　　 王二道：“知府大人，小人不后悔。”
　　 知府又转对小翠道：“朱云秀，刚才王二的话你也听到了，他想娶你为妻，陪着你服劳役，照顾你，帮助你，倒也是个难得的好人啊，你愿意吗？”
　　 小翠想不到王二有这种打算，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不再和王二离别了，忧的是连累了丈夫一同在此吃苦受累，遂对知府道：“犯妇朱云秀流放途中多承差爷王二的照顾，本已感激不尽，现他愿与我结为夫妇，在玉门关和我相依为命，更使犯妇我感动不已，我当然愿意做他的执帚之人。大人如能成全，犯妇朱云秀将永远不会忘记大人的恩德。只是从今以后差爷王二将陪着犯妇我一同吃苦，叫人心中甚觉愧疚。”
　　 知府想，既然他二人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不妨成全了他们，也算是顺水人情，做件好事，于是就准了。
　　 王二和小翠赶忙磕头谢恩。
　　 事后，小翠对王二道：“二哥，真想不到你为了和我在一起，竟然出此下策。从此，你要陪着我在这大漠中度过一辈子了。”
　　 王二道：“小翠，别说傻话。说什么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独自回如皋去。其实，我心中早就盘算这样做，担心你反对，就没有和你商量。现在好了，就像鱼儿离不开水，就像鸟儿比翼飞。从此有刀山一齐上，有火海一齐下。”
　　 小翠动情地道：“二哥，今生今世，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两天后，有人带着王二和小翠，送他们到玉门关采玉场，入了花名册，就此成了役夫和役妇。
　　 玉门关其实没有采玉场，真正的采玉场在新疆的昆仑山下。从那儿采出玉石，运至玉门关，在玉坊中雕琢成玉器运往内地。故有“玉门”之称。玉门关设有管理机构掌玉堂，隶属朝廷营缮所。掌玉堂的最高监管是皇上钦命的老太监张公公。他管理着三千多名流放犯人，和一百多名从全国各地招集来雕刻玉器的能工巧匠。
　　 因小翠有孕在身，张公公就将她分在玉门关玉坊中干活。王二则被派往昆仑山去采玉。
　　 采玉的役夫每百人为队，自采自运。从新疆和田，经水陵几次转运，历尽艰难，才能到达玉门关，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总是去时人多，还时人寥。所以，到达皇宫的每件玉器，无不付出了役夫们血泪和生命的代价。
　　 王二依依惜别了小翠，踏上了苦难的历程，奔向了生死难卜的昆仑山。
　　 王二走后，小翠在玉坊中任劳任怨地干着粗重苦脏的活儿，从不偷懒诈奸，张公公对她很有好感。时间一长，她竟能帮玉匠们干些初加工的活儿，深得好评。不久，小翠升为玉伎，协助雕刻。心灵手巧的小翠很快就入了门，经她制作的玉器，玲珑剔透，精巧绝伦，美仑美奂。送到皇宫，深受皇上喜爱。张公公就具文上奏，免了“朱云秀”的劳役，恢复了自由，提升她为“将作师”，专为皇宫雕刻上乘佳品。
　　 从此，小翠不再是犯人。她的活儿轻松多了，但她的心儿却很沉重，因为一直不见王二回来，不知凶吉，而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她期盼孩子出生时，丈夫能陪在自己身边。
　　 昆仑山下采玉场，寄托了小翠太多太多的思念。多少个夜晚，她默默地为丈夫祈祷着平安。多少个白天，她翘首盼望着丈夫突然回来。
　　 “二哥啊，你早点回来吧……”小翠时刻都在心中呼唤着。
　　
　　 十三
　　 其实，王二从上路起，同样在思念着小翠。王二所在的采玉队，共一百名役夫，从疏勒河镇出发，跋涉了一个月，才到了昆仑山脚下盛产玉石的和田县。路上屡屡见到运玉役夫的尸体或白骨，无不令人毛骨悚然。
　　 和田县因富产和田玉而享名天下，和田玉细腻光滑，色泽鲜丽，是特有的优质玉石。传说中的“和氏璧”即产于此。和田玉在当时被制作为玉玺、玉衣、祭器、饰物等珍品，广受皇家、豪富和世人喜爱。
　　 采挖和田玉石有三种方法：下河捞玉、进山踏玉、上山攻玉。但无论那种方法，都很原始，都很艰难，都有生命之危。而通过水路旱路的换运，将玉石运到玉门关，更是困难重重，凶险多多，故有“千人采，百人回。百人运，十人还。”之说。王二会不会从千人中成为十人还之一？
　　 清朝营缮所有这样的规定：凡役夫采到天下奇玉者，可减免其劳役，据说昆仑山白云缭绕的主峰顶上，有奇玉可采，但有凶蟒守卫，故一直以来，几乎无人有胆量攀登峰顶一试。即使偶有以身涉险者，也是有去无回。于是越发神秘。
　　 王二初来乍到，听说奇玉可免劳役，大喜。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取到奇玉，给小翠减免劳役。任凭他人再三苦劝，无济于事。于是，王二备足了干粮、饮水、绳索、钩爪和兵器出发了。
　　 王二志在必得。
　　 他苦苦攀登了五天，衣服划破，鞋子掉了，皮肉磨伤，血痕道道，水喝光了，这才将到山顶。仰首一看，却再也无路可行，悬崖峭壁根本无法落脚，是进还是退呢？进，无法上得峰去；退，不甘就此而下。
　　 王二正在左右为难时，忽然看到一只硕大的苍鹰，从山顶上一棵大树的窝巢中飞出，于天空盘旋不止。他略一思索，有了办法。
　　 王二取出随带的绳索，又从背囊中取出几天前在山谷中猎得而烤熟的野兔，系上绳索，挂在峭壁上，牵动绳索，于是野兔肉摇晃不停，吸引着苍鹰。
　　 不久，翱翔的苍鹰终于俯冲而下，一把抓住兔肉升空，绳索随着苍鹰越升越高。苍鹰绕树一圈进入窝巢，享受着美食。
　　 就这样，绳子的一端牢牢地系在了大树上。
　　 王二满怀欢喜地援绳而上，顺利地到了山顶。但见满眼都是皑皑积雪。
　　 王二细心地寻觅着，一天过去，没有东西可吃，只能食雪充饥，夜间则冻得全身颤抖，只好跳跃取暖，看着夜空遥远的星星，想着心中思念的小翠，他决心坚持到底。
　　 第二天太阳升起，王二继续寻觅。
　　 他饿得四肢无力，寸步难行，只能在地上爬行。强力的欲望，坚定的信念，不渝的爱情，支撑着他几乎就要崩溃的身体，只要有一口气，他就要坚持下去。
　　 下午，王二终于发现一口被冰雪封堵的山洞，这，使他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立即精神抖擞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大胆地进洞探找，沿途但见不少白骨。弯弯曲曲地走过一段路后，只觉得有阵阵温暖的热浪迎面扑来，甚疑。
　　 走不多远，但觉洞中温暖如春。忽然，王二看到地上有一条黑色巨蟒，他吓了一跳，立即止步。细细一瞧，那黑蟒一直僵卧不动，但见它身上，正落满了蝙蝠在拼命地吸吮着蟒血。想来黑蟒深受其害，已失去了反抗之力，眼睛里闪动着可怜兮兮的悲哀的目光，等待一死。
　　 正在此时，有蝙蝠发现了王二，就纷纷向他袭来，想吸人血。王二心知不妙，赶忙调头就跑，蝙蝠紧追不放。
　　 王二一口气逃出洞口，紧随的蝙蝠受到洞外严寒的袭击，慌忙又回到温暖的洞中。
　　 王二这才脱险，他决定除掉蝙蝠，解救黑蟒，但他知道，此情此景，用扑杀之法，决不能对付如此之多的蝙蝠。于是他想出一个妙计，在洞口堆积了大量的枯枝和败草，然后点燃，再拌以冰雪，于是浓烟滚滚，风吹烟飘，涌进洞中。
　　 源源不绝的狼烟弥漫了整个山洞。被浓烟呛得受不了的蝙蝠，成群结队地飞出洞口夺路而逃，结果全都在凛冽的寒风中冻死。
　　 王二扑灭了篝火，待烟消雾散后重新入洞，死里逃生的黑蟒，眼里闪动着感激的目光，它艰难地移动着身体，向不远处的一泓温泉水游去。王二赶忙上前抱起黑蟒，将它送入温泉水中。
　　 遍体鳞伤的黑蟒，在含有多种矿物质的温泉水中浸泡着，不久就恢复了健康和活力，在水中快乐地戏耍着。
　　 王二遂也跳入水中沐浴，和黑蟒一起游泳。无意中潜入水底，他立即看到一发光物体，捞出水面一看，却是一块五彩玉，大如面盆，滑如寒冰，腻如凝脂，五彩斑斓，重逾百斤。
　　 王二又惊又喜，大叫道：“奇玉！我找到奇玉了，找到了……”他转对黑蟒道：“朋友，此五彩玉为稀世珍宝，可救我爱妻免于劳役之苦，若能割舍，定将终生不忘大恩。”
　　 很有灵性的黑蟒似解人意，为谢王二救命之恩，眼里闪动着友好的目光，意思是同意了。
　　 王二千谢万谢。
　　 接着，王二从水中捕捉了几条鱼，烤熟后吃了一饱，立即告别了黑蟒，刻不容缓地带着五彩玉，欣喜若狂地下了山。
　　 奇玉出世，和田采玉场沸腾了。役夫们奔走相告，争相观看和抚摸，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