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修谱风波(小说)
儒子娘,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妮子这娃儿能行,美貌善良勤劳,是我们祖上修来的福分。
这么说来,你答应了?
我们这穷家小户的,妮子对我们有大恩,我想儒子是不会忘记恩人的,再说了,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了解爱慕,是有感情基础的。
这事就这么定了,儒子读书这几年,你也不必太操心他的学费了,妮子和她爹娘会帮着照应的,几个人供一个人读书应该没有问题,我回去了,看样子,我这杯喜酒是喝定了。他边说着边回去了。
世上的事儿真难说清楚了,当有人关了你的门,会有人为你开一扇窗子。爱情也很难说,有些人钟情于一见钟情的爱情,可这种爱情能长久吗?能过日子当饭吃吗?有人反对爱情建立在恩情的基础之上,话说穿了,人之初,性本善,在恩情的基础的建立爱情又为何不可?只有心存感恩的人才知道情义无价。
王鸿儒和李小妮就是这样一对有情人。
三
一大早的,儒子娘就起床了,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朝街上奔去。
儒子毕业后就分配到街上的中学教书,成了近百年来唯一一个走出坳里的人,这话似乎不太准确,坳里如今走出去的人多了去了,有的去了城市打工,打着打着就在城里买了房,比如说吧,在他只有模糊记忆的时候,王耀国叔叔就出去搞副业,后来在外面成了家,还生了一大堆娃儿,如今那个爱说笑的耀国叔是什么样子,可能在大街碰了面也未必能认出彼此。应该说,他是坳里唯一一个吃公家皇粮的人,也算是出人头地、光耀祖宗了。他现在生活得很幸福,有情人终成眷属,参加工作的第一年,他就与李小妮圆房结婚了,妮子无业,待在坳里也不是个事儿,两地分居,他就在街上的超市里谋得一份收银员的工作,如今,小俩口都生活在街上,前些年还买了房,成了街上人,还给老王家生了个白胖白胖的儿子壮壮。现在,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小俩口还计划年里买辆小车子。原因是阿娘还在坳里,若有个三病两痛,能及时赶回坳里照应,坳里已经修了村村通公路,回去很方便,也很快捷。小俩口曾把阿娘接到街上住过一段时间,可阿娘不习惯,住在街上,就如关在笼子里的鸟,不自在,一天到晚都闹着要回坳里,什么坳里空气新鲜,有菜园子,还有果树、野菜之类的,闹腾得不行了,小俩口也没得办法,只得把两间石板屋简单翻修了一下,阿娘又住了进去,她的根在坳里。说实话,山里的老人要的是一份亲情,常回去看看,老人的心情会无比舒畅。眼前政策好,公家每年给坳里人发放粮种补贴、退耕还林补贴、交通补贴及养老金等,阿娘的各种补贴加起来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够她自己花还绰绰有余,还把多余的钱常常给壮壮买吃穿。小俩口不让阿娘这么做。阿娘说,这是我对孙子的心意,你们管不着。她常感叹道,如今的生活真是个好,哎,耀宗呀,你若是还在,看看眼前的好日子。
儒子娘一大早就去菜园子摘了一篮子青菜,她觉得,街上的菜都是化学肥料浇出来的,不像她在坳里种的菜园子,全是人粪或捡拾的牛羊粪,吃着安全,不得怪病。她又去屋后的鸡笼子捉了一只嫩公鸡,壮壮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补充营养。去街上来回六十多里路,她不搭车,并不是她舍不得兜里的票子,而是坐上车便有一种沉闷的感觉,闷得脑门昏沉沉的。她的身体硬朗着,生命贵在运动,来回走路权当锻炼了身体。
她到儒子家的时候,正好是周未,儒子俩口还未起床。她敲了门,开门的是妮子。
阿娘,这么早,你就从坳里来到了街上?妮子有些惊讶。
起得早,有件事儿想跟你们说说。
啥事儿?不会又是找老伴的事情。妮子说着,呵呵地笑着。
妮子,阿娘这副老骨头了,还寻啥老伴呀?
坳里的王私塾早年丧妻,一直单身,加上又是妮子舅舅这层关系,亲上加亲,妮子和儒子曾私底里商议过,要是王私塾和阿娘合成了一口锅,在坳里多少也有个照应,可阿娘死活不愿意,说,照应是照应,合成了一口锅,她反倒不习惯,其实,她怕给他们增添负担。
阿娘,咋又捉鸡了?
又不是给你炖着喝的,给壮壮的。
给壮壮还不是给我们的,我和壮壮也没分家。
说到分家,儒子娘叹了一口气,过去兄弟分家结梁子。她说,一个娃儿,啥分家不分家的?还是计生政策好,一个娃儿,免得闹心。儒子,起来,阿娘有重要事儿跟你说。
正叫着,儒子从里间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阿娘,你也真够早的。
这还早吗?过去你跟我去地头干活,早把一块地的活儿都干完了。
也是的,不早了,太阳升起一杆子高了。儒子挠着头嘿嘿地笑着。
儒子,妮子,这几天,你那闲着没事儿干的大伯在坳里闹着修谱,你们咋看待这事儿?
说到王耀祖,儒子的心里就有一股仇意。那老东西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自从他求学借钱碰壁后,他就没再开口叫一声“大伯”,他认为那是对他的侮辱,他甚至于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家门感到羞耻,就直呼“老东西”“老不死的”。不过,后来,他的这股恨意有所削减,原因是王耀祖仗着自己在坳里多年的村支书明里暗里贪污受贿,竟然做假帐领取坳里的退耕还林、粮种补贴款,他一张匿名信把王耀祖给告了。王耀祖罢了官,没收了非法所得,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恕。他这是罪有应得,好在他主动交待积极,免除了牢狱之灾。儒子总算出了一口气,有次回坳里碰巧遇上了王耀祖。哦,回来了。嗯,回来了。没有多余的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儒子,看你咋说话的?过去的事儿都这么多年,还计较他干啥?再说了,难道我们现在没有大伯和他家二蛋过得好?妮子说。
王二蛋在街上开了个酒店,生意也不太景气。
儒子、妮子,依我看,修家谱这是好事儿,可以把坳里的王氏家族拧成一股绳儿。
阿娘,别忘了,我求学的时候,家门的人支持过我们一分钱吗?要不是妮子,我说不定现在还在工地上搬砖头。
儒子,别跟阿娘这般说话,阿娘说,修谱是好事儿,可以让我们的子孙万代知道我们的祖先是谁,你想想,要是一个人连自己的祖宗是谁都不知道了,那还能算人吗?阿娘,我支持你的想法。
阿娘,妮子,我是读书人,当然知道修家谱是件正道的事情,而且也是一件功德千秋的好事情,你们不知道那老东西是歪嘴和尚专念歪经,心术不正。儒子不无担心地说。
儒子,你是多想了,咱们坳里的族人如今都混得不错,有外迁的,有留守的,能人多着呢,你大伯就是动了歪心思,那也是族人内部的事儿,轮不到我们说三道四的,但若你一个人对修谱持反对态度,唾沫星子会淹死人,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儒子娘过的桥比儒子走的路还要多,洞察世事。
阿娘,这些天,那老东西咋在坳里宣传的?把你都给煽动了心。
其实,你大伯也没说什么,每天就是在坳里转悠着,确实闲着,你知道的,如今坳里的土地好多闲置着,种粮食的收入不如在外面打工挣的钱多,他家的地也没种,逢人就说,王家坳的家谱没修过,坳里的好多娃儿连自己是哪一支哪一房什么派别都忘了,更有甚者特别是一些晚辈见了叔叫爷见了爷叫叔,弄得长幼不分,主要原因是后来的一些娃儿取名时就没用派别,比如说吧,王鸿儒的娃儿王壮壮,如果不修家谱标注派别,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代又一代的死亡,谁还知道他的派别?谁还知道他的根在王家坳?儒子,你听听这些话,说的有没有道理?
阿娘,这些话说得挺有道理的,家谱是我们每个家族应该必不可少的家族档案。它可以记载着一个家族几代,十几代或更长的时期人物、历史、兴衰变迁。它可以世代传承一个家族的光荣传统。
儒子,你终于想通了,你能这样想,我的心里亮敞多了。
阿娘,那大伯在坳里还说了些什么。儒子改了口气,把“老东西”换作了“大伯”。
没说什么,只是找了坳里几个年长的说了说,坳里的老人也不多了,能唤起以前的回忆也没几个人了,这家谱得修,是件功德无量的事儿。
那坳里的其它人有什么反应?
坳里人都积极响应,都说,现在信息发达了,手机电话公路铁路,信息四通八达,修家谱应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不会再那么费力费神费时间了,不像以前,为了寻找宗亲,不远千里风餐露宿,靠着两只脚翻山越水,草鞋都得备着十几双,才把宗亲找到,才写入谱里,这修谱嘛,就是件极其简单的事儿,古时家谱要靠人手工书写,而今,往电脑里一塞,像蛇吐着蕊子般吐了出来,应该不花钱吧。
阿娘,坳里人说的对,如今修谱打个电话就能把家里的一切情况问个清楚明了,坐在家里就能把谱修好。
坳里的李婶子说,她们娘家前年也修过家谱儿,她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家族里有头有脸的人就把谱修好,没收过一分钱,还送给娘家一本谱书,可惜她不是男丁,入不了祖谱,照这么说来,你大伯这次修谱应该不收费,他老了闲在家里没事干。
这就好,免得他丢了村支书有些失落,找点事干倒显得充实。
儒子这话说得对,不管怎么说,你骨子里还流着你大伯的血液,血脉亲情是永远割舍不断的,你就不要憎恨他了,那“打脸”的事儿就让它慢慢消失吧。
阿娘、儒子,吃饭,修谱是好事儿,我们听阿娘的。
妮子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家人吃着饭菜,其乐融融。
四
王耀祖百思不得解,在坳里掌舵了一辈子,到老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要按现如今的政策,他干到退休还有退休金,他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干那些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事情,他这是罪有应得。他奸滑了一辈子,求他办事儿他拿了好处,事儿都给别人办到了,在坳里,他的口碑不算坏,是谁告了他的黑状,他想了好多年,还是没想出来,想不出来就别想了。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即使不在位子上,他还要掌管王家坳的天。转悠了很多天以后,这王家坳自从他下台之后,乡上派了个年轻的大学生当支书,一个乳毛未干的小子,见了面还王书记过来王书记过去地叫着,对他异常亲热,那小子只不过是傀儡,坳里的多少事儿还是他拿主意,当然也少不了好处,就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总感觉有点别扭。
那天,王耀祖泡了一浓茶,在坳口外的公路上闲逛,他一向的习惯是早上闲逛坳外,下午余霞满天飞的时刻闲逛坳里,这几年,坳里的人越来越少,大部分年轻人都在街上买了房或去了更大的城市,坳里受自然条件的限制,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已经满足不了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生活需求,外出打工已经成为一种时尚,坳里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孤寡老人和娃儿。这样也好,他每天把坳外听到的那些闲闻轶事或是重要新闻都会带到坳里,在坳里的那棵老皂角树下唠唠嗑,实际上他还是这些人的头领。坳外的公路是省道,粘上去的是柏油,走在上面软乎,而坳里的路铸的是水泥,踏在上面坚硬,他常常自叹,这是坳里与坳外的区别。他呷了一口茶水,碰到了坳南的那边的胡岭村的胡老爹。
胡老爹,这么早又去哪儿公干?
胡老爹原在胡岭村村上干过事儿,与他谙熟。
王书记,我这把骨头,还能去哪儿公干?闲逛呗。
看你这样子穿戴整齐,还挎上了公文包,一副外出学习、公干的模样。
修家谱呢,家门派我出去联系宗亲。
好差事儿,免费旅游。
胡老爹嘿嘿地笑着,他也嘿嘿地笑着。笑声中总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玄机。
今天收获不错,修家谱,这是个新鲜玩意儿。在与胡老爹相识的过程,胡老爹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他会自掏腰包出去旅游吗?不可能。这其中有着很大的猫腻,有着油水,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道理他比谁都懂,而且灵活自如地操纵它。他暗自笑了一下,自己不正是缺个由头吗?这修家谱不正好是个很好的由头,使他又名正言顺地登上族长之位,重振他昔日的雄风。
他很兴奋,当胡大爹坐上了豪华大巴离开坳口之后,他便折回身子,回到家里,今天的坳口旅游到此结束,这是千年难逢初一春的事情。他倒去杯里的茶水,又重新泡上了一杯。把烟袋锅狠狠地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以前,他掌舵王家坳的时候,家里的过滤嘴香烟从未断过,他抽不完,婆娘梅花还把多余的拿到坳外的小店里换钱使,自从落马后,家里的这种东西渐渐少了,他只好又抽起原来的烟袋锅子。他又装了一锅子烟叶,浓烟呛到了里间。
老头子,一大早的,你不抽烟会死呀。里间传来了咳嗽声,是婆娘梅花的。
自从他没在村支书的位子上了,他在家里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婆娘三不时地拿着脸皮子嘴巴子给他看,这是常情,他没得办法改变,只得忍受着。
有好事儿。他嘀咕了一句。
球鸡巴好事儿,你现在就是闲畜牲一个。婆娘在里间唠叨着。这个时辰,还赖在床上没起来。
王耀祖没理会她,女人就是那副德性,头发长见识短,你春风时她捧着你,你寒风时她挖苦你,这就是生活,老了,还有什么情呀爱的,统统扯蛋。他向坳里闲逛去。